“我哪里是有怨氣，”中年男人溫和說道，“這人看起來的確有些不對頭嘛。”

“我就知道一進入格朗高原，您一定看什么都不順眼。”香影嗔道。

中年男人微微笑了。

沉煙詫異地望著，估摸著那人年紀在五十上下，神態威嚴，舉止從容。

從說話的語氣判斷，香影與這中年人似乎相當親昵，而那人的衣著裝扮看上去與其余家丁并無兩樣，只是胯下那匹馬屬于相當罕見的稀有品種。

這就讓沉煙一時無法判斷兩人的關系了。

“阿才，天色已晚，安全起見，不如明早再走。”香影對中年男人說。

“好，就依你。”中年人回答。

香影看了看阿吉。

“你們去哪兒？”

“胭脂邑。”沉煙聽到自己聲音的異樣。

阿吉也聽出來了，詫異地望著沉煙。

“還有很遠的路呢，”香影說，“不如休息一下，明早再走。這里人多，也安全些。”

沉煙清楚應該拒絕，卻不知什么緣故，遲疑著。

這時，馬車里傳出細細簌簌的聲音，先是尖尖的嘴巴，隨后整個毛茸茸的腦袋鉆出簾幔，一對狡猾的雙眸張望四周，透著股機靈勁兒。

“呀！是只小狐貍！”阿吉喊道，興奮不已。

香影招招手。

那可愛的小東西嗖地跳下馬車，瞬間鉆進香影懷里。

她愛憐地撫摸著它。

暮色中，沉煙驚訝地發現，它不但長大了，而且通體毛色發紅，仿佛火一樣燃燒著。

原來是只罕見的火狐貍。

回想在胭脂邑，它伏在死去的母狐貍身邊的可憐模樣兒，沉煙不禁微笑了。

“它真可愛。”他喃喃地說。

“它叫杳杳。”香影說。

“是不見蹤影的那個‘杳‘字嗎？”阿吉插嘴問道。

香影點點頭，目光溫柔，“是的。把它送給我的那個人，我連面都沒見過，所以取了這個名字。”

“它真漂亮，乖嗎？不會到處亂跑嗎？”阿吉快嘴快舌地問，湊了過去。

“它很乖，只聽我的話。”香影說，朝阿吉笑笑。

“阿吉，我們走吧。”沉煙對阿吉說。

“不，”阿吉撒嬌道，“我還想看看杳杳。它真可愛。咱們也明早走吧。”

“可是——”沉煙想說服阿吉，然而阿吉已經跟著香影朝馬車走去。

沉煙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走向橋頭，暮色下，二十七橋經歷數日前的峽谷大火后，已經燒得面目全非。

欄桿扭曲著，橋面布滿大大小小的孔隙。

不過，正如同探查兵士所報，橋身可勉強通行，然而只是勉強而已。

橋下一片焦黑。冬日的風席卷而過，幾片枯葉不知從何處飄了過來，撲簌簌落在地上。

相比西盟那一帶的大雪，高原毗鄰峽谷這邊幾乎沒有雪，雖是干冷的冬天，氣溫卻上升了許多，不再凍得人瑟瑟發抖了。

沉煙站在橋頭，沉思良久。

有人走了過來，他轉過身，是那個中年人阿才。

“給你的。”阿才將一件黑色斗篷扔給沉煙。

沉煙本欲拒絕，然而阿才接下來的話，讓他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上面有我家小姐親手繡的梅花呢。唉，繡了那么多天，結果只是隨便送人啦。”

阿才惋惜地搖搖頭，威嚴地背著手，轉身走了。

沉煙低頭望著，果然，斗篷領口處散落著數朵深紫色梅花，繡的那樣精致，透著無以言說的高貴。

家丁們一番忙碌，在塔身背風處搭起一座臨時營帳，將馬車上的取暖火爐以及過夜用具抬了進去。

馬車里，兩個女孩低聲說著什么，不時傳出銀鈴般的笑聲。

阿吉的笑聲更為響亮，香影則含蓄輕柔，透著股大家閨秀特有的端莊風范。

沉煙默默聽著，心情復雜。

過了會兒，阿吉跳下車，跑過來，拉著沉煙走到一邊。

“哥，香影姐姐邀請我今晚和她去營帳里過夜呢。”阿吉低聲說，臉興奮得發紅。

“嗯，你去吧。”沉煙溫和地說。

“她可是茉林城最有錢人家的小姐，”阿吉說，壓低聲音，“哥，你猜她要去哪兒？是莫亞得！”

“是去探親嗎？”沉煙若無其事地問。

阿吉搖搖頭，“不是。她要進宮，給皇上當妃子。”

沉煙的心咯噔一下。

“你說她——要進宮？”他艱難地問。

阿吉點點頭，天真道，“是啊，皇上不是還沒大婚嗎？先做妃子，將來有可能立為皇后。她長得那么美，皇上一定喜歡極了。”

“這是她告訴你的？”

“是方才她的貼身丫頭說露了嘴。”阿吉砸砸舌頭，“真有錢啊，隨手就給了我這個，”她抖開一件杏色錦緞斗篷，披在身上，展示給沉煙看，“好看么，哥？”

沉煙點點頭，啞聲道，“好看。”

澤德的妃子，未來的皇后？而自己眼下是遭緝拿的逃犯，并且斷了兩指，成了半個廢人。

命運何其殘酷，連一點點希望都不給他留下。

沉煙內心翻滾著。

“哥，”阿吉不安地瞧著他，“你怎么啦？”

“沒怎么。”

“你不對勁，我剛才就看出來了。”阿吉說，目光一閃，小心翼翼道，“哥，你是不是認識她，這位香影小姐？”

沉煙苦笑，“你看我這個樣子，像是認識有錢人家小姐的人嗎？”

“那可不好說。”阿吉認真地說，“你是皇上的近身侍衛，并不是尋常人。”

“不，我是逃犯。”沉煙苦澀道。

“不，你是為了救人才成逃犯的，不一樣，”阿吉糾正道，“你們都不是普通人，只有我——”她心中難過，神色黯淡下來。

沉煙愛憐地摸了摸阿吉的頭發，“胡說什么，你我是一樣的，不然怎么是兄妹呢。”

阿吉嘆氣不語。

“別瞎想了，”沉煙安慰道，“等回到胭脂邑，我帶你打獵去，也給你抓只杳杳那樣的小狐貍。”

“真的？”阿吉頓時高興起來，“太好啦！”

香影站在馬車旁，朝這邊張望著。

阿吉回過頭，見香影朝她招手，頓時忘了一切煩惱，興高采烈地跑了過去。

兩個女孩拉著手走進搭好的營帳。

阿才和家丁們支起火堆，翻烤一只羊。一陣陣誘人的香氣隨風飄了過來。沉煙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已饑腸轆轆。

他極力控制著食物的誘惑，望著別處。

一旦和那些人坐在一起，將不可避免地聽到他們議論有關莫亞得的種種，而更有可能的是，如果香影此去將入宮，他們肯定會談論澤德。

他不想聽到這些。

然而阿才站起身，走了過來。

“過去吃點東西吧，小兄弟。”阿才客客氣氣地邀請，“別在意，我這人平時說話隨意慣了。”

他的視線落在沉煙包著布的左手上。“你受傷了？”

“嗯，砍柴時不小心傷到了。”沉煙掩飾道。

“哦。”阿才點點頭，“來吧，你剛才說你們是莫亞得人，正好我想打聽些事情。”

說罷，他不待沉煙回應，轉身走了。

沉煙只好跟了過去。

“我聽說，莫亞得城獵夢者挺多的，是嗎？”阿才將一塊剛烤好的羊肉，用刀尖挑著，遞給沉煙。

沉煙接過。

“前不久發生過一起騷亂，和他們有關。”他回答。

“皇宮里面安全嗎？”

“目前沒發現異常。”

阿才點點頭，若有所思。

“你們的皇上澤德，是個什么樣的人？”阿才繼續問。

“還好吧。”沉煙淡淡地回答。

“哪方面還好？”阿才看了沉煙一眼，目光犀利，“對于下令砍掉你手指的人，你倒是并不記仇啊。”

沉煙一驚，心想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