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世家用剪子撥了一下燈芯，讓燈更亮一些。

“為什么就不能呢？便是沒有海盜故意安插的，也可能有人貪財，或者心懷怨恨，故意向海盜出賣消息。”

“還有，出洋的船工時間久了，膽子越來越大。很可能就會聯絡船上的其他人，殺了綱首、事頭，謀財害命。”

這種情況，李龍圖了解。

這樣的時代，到了海上，跟外界就失去了聯絡。不像自己前世那樣，有先進的通訊手段。

因為各種原因，船員在海上叛亂，殺死船長的事情，都會發生。歐洲各國的船上，這種事情尤其多。

“所以，在船工當中，也要暗中安插自己的耳目，監視其他人。尤其是那些愛鬧事的人，更要監視，防止他們蠱惑煽動。一旦有這樣的人，就要及時鏟除，免得他們成事。”

“咱們船上的船工，自然也有綱首和事頭的耳目，甚至還有商號的耳目。究竟是誰，我都不知道。雖然有所懷疑，但是也不敢斷定。”

“所以，在船上不要亂說話。人心隔肚皮，不要對人輕易交心。隔墻有耳，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你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情，綱首可能都清清楚楚。”

既然打開了話題，儲世家索性就敞開了說，把自己這些年跑船的經驗和心得，盡可能地告訴李龍圖。

李龍圖的母親，是六個兄弟姐妹當中最小的一個，姐姐哥哥們對她都非常喜歡。妹妹早夭，就把對妹妹的那份愛，轉移到了李龍圖身上。

王月娥這個后媽，這些年對李龍圖基本上還不錯，其實也跟儲家的關注有關。有了姥姥家人在，王月娥就不能忽略他們的存在。

“船上有兩個人，你是否覺得他們有些異常？”

“二舅是說周青牛和胡二林么？”

“你覺察出來了？”

“在香山澳下地的時候，龍平先覺察出來，他們兩個在跟蹤。這幾天我就留意了一下，我跟人說話的時候，他兩總是喜歡在附近，好像在偷聽。”

儲世家露出贊許的笑容。

“還算機靈。知道他們的來歷么？”

“不知道。”

“也是在南潯活動的人，不過一般不在市面上混，都在倪家大院里面混。”

“他們是倪家的人？”

“倪二小姐的隨從。”

“是來監視我的，還是……。”

“也不要想太多，婚約還在，我想倪家暫時還不會對你怎么樣。不過，出了洋，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所以還是要小心這兩個人。給你一樣東西。”

儲世家蹲下來，從床下子拉出來一個竹箱打開，拿出一把手銃和藥包、彈丸。

“這個給你，緊要關頭，或許能救你一命。”

“還是二舅留著用吧。”

“我還有一把，拿去吧。記住，人心隔肚皮，話到舌邊留半句，未可全拋一片心。有些機密事情，只能自己知道。便是對我。對你表哥，對你弟弟，也不要說。”

“不是我們想害你，有時候可能無意當中，就說走了嘴。若是你將來成了大事，你的仇家、對頭，就可能想從我們這些人身上，弄到你的秘密。”

“人身是肉長的，一旦真的用上大刑，沒幾個人能挺的得過去。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真的不知道秘密。”

“記住，每一個成大事的人，都有仇家對頭，都是一點兒一點兒廝殺出來的。”

這些道理，李龍圖自然都懂。

但是從二舅嘴里說出來，感覺更加真實，印象更為深刻。一直說了大半個時辰，李龍圖才告別離去。

躺在床上，李龍圖難以入眠。

原來周青牛和胡二林竟然是倪家派來的人。

他們為什么要監視自己？這是倪家的意思，還是倪二小姐的意思？

正常情況下，一個沒過門而未婚妻，不應該做這種事情。

問題是，這個倪二小姐，就不是這個社會的正常女子。

這兩人是她的隨從，就可能是她派出來的。

難道她這么在乎我么？

到了這個世界，李龍圖才發現，這個時代跟原來從歷史書上了解的，簡直是大不一樣。甚至原來書上的很多說法，都是錯誤的。

這個社會，其實比他原來想象的進步得多。

就婚姻來說，法律和社會道德標準，主流意識，對于正妻地位的保護力度之大，超過了他的認知。

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在后世是主流意識。但是在這里，完全是負面的事情，從上到下，絕非主流意識。

所謂的追求愛情，反抗包辦婚姻，敢于沖破封建禮教，完全是后世的人用現代社會的觀念，來解讀古代社會。

在古人這里，根本就不是這樣想的。

每個人都是家庭、宗族中人，是作為家族中的一員，在社會上存在。

接觸一個人，首先看你的家族、家庭，然后才看你個人。

正妻的婚姻，是兩個家庭甚至家族的事情，絕不僅僅是夫妻之間的事情。

正妻的地位其實不低，不僅僅是所謂的三從四德那么簡單。

所謂的納妾，也不是有錢有勢就能隨便納的。男人要到了四十歲無子，才允許納妾。

想當官兒了，發財了，就能嬌妻美妾，左擁右抱的，還是洗洗睡吧。

婚約很神圣，沒有法律規定的情形，對方不出現重大過錯，只要對方不同意，很難解除。

倪琳喜歡舞槍弄棒的，雖然不主流，但這不是解除婚約的理由。

倪家拿錢砸你，傷了自尊，這叫什么理由？

人家嫁妝多，有什么不對么？

你說，有什么不對？

性格不合？

都沒見過面，沒說過話，怎么就知道脾氣不合？

你鬧著分家，把地都賣了，就是個敗家子兒。

都這樣了，倪二小姐都不嫌棄你，你還敢嫌棄人家？

這樣的賢妻，你到哪里找去？

好吧，千錯萬錯，都是我李龍圖的錯。

走一步，算一步，實在沒招，就娶了那個倪二吧。

大不了找個海島，自立為王。

都國王了，咱不說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我三妻四妾總行吧。

這也不行，我就只娶一個。但是讓我自己選喜歡的，不過分吧。

連個婚姻都不能自主，真是給廣大的穿越者丟臉了。

算了，該死該活鳥朝上，走一步算一步。

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