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真相，在寧震的腦中炸裂開來。

而且他篤定這個真相只有當事人自己被蒙在鼓里。

這個人就是——希嫻。

方柯自己在說這件事的時候恐怕都沒意識到，這個秘密對寧震是多大的沖擊，是煙蒂落入干草堆，星星之火就可以燎原。此刻寧震滿腦子都是要將“希希公主從惡龍手中解救”出來的騎士精神，還是那種堂吉訶德式的騎士，無論是不是敵人，他都當是敵人。

“希嫻知道她親生父親的事嗎？”寧震中了蠱了，還在追問。

“我管他娘的知不知道。”方柯恨恨將煙頭碾在垃圾箱的金屬煙缸上。

“走吧。差不多了，我們也該上去了。”方柯罵完，發泄完，倒是散了不少酒氣。想到寧震說的話，是該上去碰個面，送送寧震父母，不然顯得他作為寧震的朋友太不靠譜了。

方柯勾著寧震的肩膀，用手肘夾了夾他的脖子：“我剛才話多了。你都當我放屁，你別往心里去，更別犯傻。”

寧震苦澀地一笑：“你在擔心什么？我算哪根蔥？”

方柯站住了，認真地拍拍寧震的肩膀：“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不是還有阮芫嘛？”這話寧震聽著有些刺耳：“那能一樣嗎？”“怎么不能？我看阮芫比希嫻強一百倍。”方柯真是這么覺得，論長相，論氣質，論性格，哪樣比不上希嫻。

“你當初不是還說，如果不是她，其他人都是將就嗎？”寧震這下真有些惱了，“你這家伙也太沒原則了。”

寧震避開方柯碾上來的手，方柯一個踉蹌往前沖了一步。

“你丫是不是傻啊。人是會變的呀。”半醉的方柯性格更加疏狂，“你當是地球自轉，太陽公轉，日升日落，人死不能復生？那些個事是不會變。”

“但人……”方柯停頓了一下，打了個酒嗝，“但人是最容易變的，你再看看你自己，變了沒有？”

“我哪里變了，我不一直都是那樣。”寧震一聽到“你變了”這樣的字眼，心里又一陣抗拒，仿佛是在罵他的情感“不真”，做人“太假”。

以寧震一個理工男的思維，他最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什么東西突然就變了”，不然他也不會這么生氣，生氣希嫻在和方磊復合之后對他的故意疏遠，他把一切都怪罪于方磊的出現。

“你沒變？”方柯戲謔地說，“你自己沒發現吧？你就對阮芫沒點好感？”

方柯的話太戳心！

“只是朋友！”寧震用力推開方柯，他生氣了。

“朋友？那你為什么介意Kevin？”方柯一把拽住寧震，似乎要好好跟他掰扯掰扯這件事。

“那，天，晚，上。”方柯一字一頓地說，“Kevin端咖啡過來，碰到阮芫的手，你皺眉了。雖然你一個字都沒說，但你一直盯著Kevin看，那眼神簡直要把他貼在阮芫椅背上的身體挪開。”

“你敢說，你一點都沒懷疑過Kevin跟阮芫的關系？你那一晚上臉色都不好，直到田娜無意提起Kevin有女朋友的事，你話才多起來。”方柯情商很高，他對事不上心，對人的肢體動作卻敏感得一塌糊涂。

這些話他本來不屑于說，因為寧震這種悶騷的性格跟他不是一路的，他知說了也沒用，凡事得他自己放下，想通。

但此刻，方柯不是急了嘛！

方柯能和田娜保持著這種半開放的戀愛關系，是因為大家都有默契在的。

他雖然游戲人間，但并不屑于曖昧和糾結，他喜歡一切都擺到明面上來。

就像他對希嫻的討厭是真切的，對寧震的情義也是真切的。

寧震一股大力甩開方柯，方柯腳下虛浮，一下被推到了行道樹上。

方柯肩膀撞痛了，他呲牙按著肩，停下來。

寧震恍然未覺，還一直埋頭往前走。

寧震悶吼了一句“混蛋”！

方柯也氣急而怒：“虛偽！”

這聲“虛偽”很大聲，蓋過了寧震那句“混蛋”。

寧震轉過頭，一拳擊在方柯倚著的行道樹上，“嗵！”一記悶響，將兩個崩潰邊緣的人拉回來。

兩人都怔住了，沉默了。安靜的空氣像一段影像，回放著他們的過激。

混蛋的方柯。

虛偽的寧震。

對。也不對。

阮芫。希嫻。

真相。欺騙。

什么才是自己的內心？寧震抱頭蹲在地上，難過地揉亂自己的頭發。

過了一會兒方柯也蹲下來，蹲在寧震的身旁，又過了一會兒，方柯拍拍寧震的肩膀，說：“走吧。再不上去，真的散席了。”

江邊的夜風有些涼，周末的下班高峰早已過去，街上的行人從來來往往、匆匆忙忙到稀稀落落、零零星星。晚上十點的街道有些清冷，吹著兩個年輕人的T恤，鼓起了整個后背，竄堂風涼颼颼的。

卻沒有什么時候，比此刻更讓人清醒……

寧震終于站起來，表情卻整個垮下來，他無比艱難地擠出一個笑。

“你說的對。我是虛偽。”寧震淡淡地說。

方柯突然覺得眼眶一熱，有一股淚意像要沖出情緒的牢籠，就要從眼角流出。

方柯打開手掌，用力地從上至下，又從下至上搓了兩遍臉，生生將眼淚憋回去。

“我錯了。”方柯將手臂搭在寧震肩上。

“別說傻話。也別信一個混蛋的話。”方柯啞著嗓子安慰，“寧震，做你自己。”

……

風繼續吹著，兩個男人漸消失在明火通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