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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春水初生(十)

很像……一位故人么?

沈筠啞然失笑,因她而起的一點點的欣喜被潮起的海浪沖刷掉,取而代之的是胸腔中層層蔓延上來的苦澀。

從故棠說這話溫柔專注的神情不難看出,那個人一定在她心上占據了極其重要的位置,以至于三百年來念念不忘,甚至把待他的好轉移到了沈筠身上,給予沈筠的一切都披著神似故人的外衣。

人的壽命彈指揮間,而故棠長生久視,對他的情誼渡過了百年長河。

短短剎那沈筠就明白了許多事,妖后一直以來要尋找的人不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而是她千般珍視的故人,那個人的后背一定存在著讓故棠過目不忘的印記。

沈筠不知道自己的印記是否和他一樣,只是不自知地淪為了他的替代品。

“沈修平!顧姑娘!”沈筠想說些什么,就聽見謝宣在下面雙手比著喇叭狀大喊,“那個頭上長角的江子都醒啦!”

故棠聞言立馬躍下桅帆,素白的裙擺像觸及不到的花瓣般飄落在地。沈筠被江子都錘擊過的胸膛隱隱發痛,他的額上沁出薄汗,忍著痛楚緊跟她回到了甲板上。

穿過船艙,沈筠踏過門檻,就看見故棠坐在他的床側,江子都凌亂的長發不知被誰梳理好了,現出他俊朗的五官,而他的目光自故棠進來后,就一直放在她身上。

“謝謝谷……顧姑娘關心,我好多了。”江子都的神色病懨懨的,口齒倒是清晰了許多,或許因為許久沒說話的緣故,聲線還夾帶著輕微的沙啞。

故棠嗯了一聲,江子都昨晚醒過一次,她特意交代了他不要在船上暴露她的身份,以免引起凡人的恐慌,像謝宣一樣喚她顧姑娘便是。

“沈公子?”見沈筠進來,江子都想起誤傷了他,臉上露出歉意。

“對不起,我把你打傷了。”他真誠道歉道。

“不礙事的,不是你的錯。”沈筠擺擺手,他非是氣量狹小之人,明辨是非。

想通了故棠陪了他一整晚的事,江子都和故棠既是認識多年的朋友,故棠照料他也是情理之中,沈筠沒有資格去置喙。

“我說江兄,你頭上的這兩只角,可是奇特的很,謝某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你莫不是這里真正的龍王?”謝宣對他的身份很感興趣,手指戳了戳他的角,好奇地問道。

“我……”江子都不知如何回答,害怕會嚇到他們,氣氛逐漸變得尷尬,透露著一絲詭異。

“他是蛟妖。”韓行徹站在后面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目光炯炯地盯著江子都慌亂的臉色,故棠的眸光凝了凝。

“蛟妖!??”謝宣一腳跳了起來,江子都緊張地抓了抓單薄的被衾。

“江兄你就是傳說中翻云覆雨,妖力無邊的深海之龍嗎?我還只在說書人的話本上聽過,沒想到這輩子能夠親眼得見。怪不得海上會出現那么大的風暴,謝某實在是佩服至極,可敬可敬!”

謝宣竟一把握住了江子都的手,激動地同他攀談起來,江子都先是沒反應過來,后知后覺地松了一口氣,點頭默認,嘴邊漸漸綻出笑意,耐心地回答謝宣一連串的問題。

故棠的眸光轉移到了韓行徹身上,沈筠心領神會,湊近韓行徹小聲問道:“韓大哥,你怎么知道江子都是蛟妖的。”

韓行徹目不轉睛地看著謝宣和江子都,淡道:“二十年前他救過我,我認得他。”

他出生在南海邊上的一個小漁村,世代以打漁為生。年幼的時候隨父親出海,某日起了很大的海霧,他們迷失了方向,漁船在海上飄了三天三夜,帶出來的干糧都被吃完了,他的父親也因為饑餓陷入了昏迷。

在最絕望的時候,韓行徹痛哭著乞求上蒼垂憐。他哭喊了許久,直到嗓子嘶啞得咳出血來。視野一片暈眩的時候,幽深的海面突然浮上了一個長著犄角的蛟妖。江子都遠遠地看見了他們,嘴里吐出妖力,驅動海風將他們的船只一路平安送回了岸邊,父子倆才得以獲救。

后來他去了海邊很多次,想要當面感謝蛟妖的幫助,卻再也沒有見到過江子都。成年后韓行徹進京科舉,高中后在朝當官任職,鮮少有機會回到漁村。

朝中議論南海有妖物作祟時,他立馬想到了蛟妖,便主動請纓南下查探,終于和當年的救命恩人有緣再會。

韓行徹永遠記得他的臉,江子都的外貌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只是可惜他似乎忘記了自己。

“他受了血香的影響,還沒有恢復全部的記憶。”故棠看穿了韓行徹的落寞,解釋道。

韓行徹愣了愣,而后朝故棠投來感激的目光,嘴角扯出淺淡的笑容。

“誒,江兄你看他笑了!他還從來都沒在我面前笑過,真是鐵樹開花千年奇景……”謝宣注意到了這邊,指著韓行徹的臉沒見過世面般驚呼,韓行徹的笑容霎時又冷了下去。

江子都還是看到了他消散的笑意,回以善良的微笑。

————

遙夜沉沉,沈筠百無聊賴地倚在船邊,俯看著鏡中圓月的倒影漾起圈圈漣漪。月華流照在他的眉目間,給他精雕細琢的五官蒙上了柔和的光影。

他支起下巴出神地望著錯落著黑斑的圓月,廣寒宮的仙子或許此刻也在同他對視,但九霄之上的天界對他而言可望而不可即。

掌門說他素有仙風道骨,告誡他要潛心修行,早日白晝飛升踏入天庭。

高處不勝寒,沈筠更喜歡在凡間游歷,除了捉鬼除妖護一方太平外,還能結識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恣意瀟灑地覽遍萬里山河。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話,這個時辰他應該和沈衍順利進入群妖谷了,甚至在故棠的幫助下完成了沈玄機交代的任務。

群妖谷的谷主就在他身邊,沈筠斗膽問過故棠可有其它進谷的辦法,她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它的結界不是我設置的,錯過月圓之夜,我也沒有辦法帶你進去。

為何不是故棠設置的結界?他正想著,就聽見故棠婉轉的聲音在身后低回響起,并肩和他站在一起。

“道長在想什么?”故棠問道。

“沒什么。”他略過了這個話題。

故棠笑而不語,沈筠的心思瞞不過她,他全身上下都散發出深深的焦慮感。尤其是開谷的時間在他指縫間一點一點流逝,他卻沒有辦法及時完成神君的任務,眉頭都擰成一條直線了。

“道長若是拿到了輪回鏡,該如何感謝我?”她忽道,輕功點踏,飄飄然立在了栓船柱上,站在高處俯身望著他。

她的眸底脈脈含情,沈筠袖間交疊在一起的指節不由得頓了頓。

“你想要什么?”他問。

她盈盈一笑,別過臉對著夜色道:“道長的真心。”

“真心?”

“嗯。”故棠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沈筠以為故棠會提出很多無理的要求,比如像那晚一樣要他脫下衣服,沒想到她只是要一顆真心而已。

“好。”他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下來,回答的干凈利落。

說這話時沈筠的眸光清澈見底,心口如一,故棠的羽睫幾不可察地顫了顫,丹唇抿了抿。

君歸觸到了一塊海底的暗礁,船身輕微晃了一下,故棠的身影也隨之搖曳,衣袂在暗夜里紛飛,仿佛隨時會墜入無垠的大海中,暈染開一層白色的波紋。

“你下來吧,在那里不安全。”沈筠伸出手去接她,心弦緊了緊。

“你擔心我?”故棠的語調上揚,挑眉揶揄道,卻是待在原地不動。

“我……”沈筠被她的話噎住了,又悻悻把手收了回去。

耳邊是海水翻起皺褶的聲音,故棠瞥了一眼他修長玉削的手指,斂了斂神色,一字一句道:“我們已經到了群妖谷。”

“什么?”沈筠睜大了眸子,不敢置信道,他的視野里只有茫茫的海水和夜幕上稀疏的光芒,再無其它。

今夜掌舵的人是江子都,盡管他大病初愈,但還是用妖力牽引著君歸悄無聲息地前往與群妖谷相連接的海域,此刻就在他們所站立的地方。

鎏金島只是故棠設置的障眼法,要想踏入妖界的地盤,只能乘坐君歸來到這片隱秘的海域。

黑魆魆的海淵深不見底,潛藏著暗涌的危機。雖然故棠承諾會在群妖谷把輪回鏡給他,但是沈筠對未知的領域不敢放松警惕,右手順勢扶上了劍鞘。

無風吹襲,君歸靜靜地泊在海面上,故棠將他的動作盡收眼底,又道:“我想要你一顆相信我的真心。”

說完她就后仰著縱身跌入海底,響起悶重的落水聲,一灘浪花打在沈筠失措的臉上,冰冷入骨。

“故棠!”他驚呼,張開手臂卻捉不到她一閃而過的虛影,毫不猶豫地翻身躍進了萬丈汪洋中。

水花和泡沫瞬間環繞住了他,陣陣咕隆咕隆的聲音讓沈筠幾乎失去了聽覺。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目之所及皆是無盡的黑暗,看不到故棠的影子。

他憋氣憋紅了臉,努力想找到那一抹熟悉的白色,心臟急躁地跳動著,籠上無止境的恐慌。劃水的速度越來越快,沈筠顧不上蔓延開來的寒冷和酸痛,用盡全身的氣力探尋。

人在某個極端的場景,腦海里總會想起很多無關的事,像走馬燈一樣重演一遍,蹂踏著內心深處最敏感的情緒。

從前沈筠殺過很多妖怪,它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沈筠記得它們每一張臉,對它們僅有可恨和憐憫的感情。

可是后來他遇到了故棠,這是他第一次忘記一個妖的身份。他開始不受控制地關注她,心甘情愿沉淪在她的百媚柔情中,在意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

——所以你無須芥蒂,往后行事,只需遵從自己的內心。

在孤獨封閉的深海里,他終于明白了沈玄機對他說過的話。

現在他害怕故棠會死在海里,害怕冰冷的潮水包裹她纖弱的身體,害怕她永遠離自己而去。

就像……

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沈筠頭痛欲裂,有種想哭的沖動,比潮水還要洶涌,紅著眼眶無聲吶喊著她的名字。水灌進了他的肺里,胸腔瀕臨窒息,幾近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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