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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世界是一片荒原17

姨娘的婆婆出院的那天,我們這座南方小城竟然飄起了雪,趙珂連打三個電話叫我起床看窗外的大雪,我半坐在床上裹著被子,聽她在雪地里忽近忽遠的興奮大叫。而教師公寓門外,周朝扯著大嗓門喊我的名字叫我出去看雪,某種程度上他們倆帶來的精神聒噪已經(jīng)引起了我的神經(jīng)警覺。

又是一年冬天,我已經(jīng)不記得老家的冬天是何種姿態(tài)了,是后山被風(fēng)壓彎嘎嘎作響的竹林,還是池塘上薄得不敢下腳的冰面,來到城市后,我好像跟著一起城市化了,小方格子房隔絕熟人社會的聯(lián)系,每個人善良又疏離。

“這么出神,是在想本帥哥我嗎?”周朝還是那樣賤嗖嗖在我耳邊低語。

“不,我在想藜蒿。”

周朝半弓的身體一下彈直,不可思議道,“我就說上次你們孤男寡女在江邊肯定有問題!”

我白了一眼,“腦子里除了談戀愛沒別的?”

“那你想他干嘛?為什么想他?為什么不想我嘞?我這么帥的帥哥筆直的站在你面前你還有心思想別的?”周朝自戀起來如同此時越下越大的雪,看起來有股永不停止的硬氣。

“不過話說回來,有幾天沒見他了,他該不會在偷偷努力,想在下次大考壓我一頭吧!”周朝抓一把欄桿上的雪揉成一團,一個飛鏢扔在院里。

“放心吧,別人就算不努力也能壓你一頭。”

周朝還在喋喋不休,我的神思卻已飄向飛雪之外。

細數(shù)我生命中出現(xiàn)的這幾個人,趙珂,周朝,黎蒿,馮揚,每一個人的出現(xiàn)都在往不同的方向塑造我。

后脖頸又開始癢了,我下意識抓了一下,沒想到一發(fā)不可收拾,越抓越癢,很快脖頸處就濕疹一片。

周朝已然看呆,張開的嘴停止了發(fā)聲。

“走,去醫(yī)院。”

周朝一個火象星座,能做從來不多說半個字,很快就把我逮到最近的門診,掛號開了藥。我沒告訴他有百分之五十的遺傳,只說偶有復(fù)發(fā)。

我看到周朝臉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說什么卻又半路出家。

“如果你是要問還有誰知道,那我可以回答你,都不知道。”

周朝瞪大眼睛,“你是個蛔蟲吧你。”

周朝明晃晃的性格和永遠朝氣的臉,不難看出身邊完全不缺人關(guān)心愛護,甚至憑借著自己的臉和幽默的嘴皮子能在任何場合里混得風(fēng)生水起。

我的青春,已經(jīng)不能用明媚來定義,而是被推土機平整過的土地,看似適合播種,實質(zhì)上已干涸了地下水,水一澆,種子開始腐爛。

因為我母親的事,我的成績已經(jīng)落下了一大截,在這個視成績?nèi)缑膶W(xué)生時代,成績落后,只會被標榜一個原因就是貪玩或者是早戀影響學(xué)習(xí)。

班主任毫無意外的找到了我的姨娘,此刻的姨娘仿佛終于從方辰夏的桎梏中脫離出來,認真的看了一下我的大考成績。

當(dāng)晚,姨娘來到我的房間坐在床邊,語氣輕柔卻有些語重心長的說,“這段時間我好像對你關(guān)心不夠。”

桌面白色卷子反射著臺燈光照著我臉色發(fā)白。

姨娘嘆了口氣,“我們小風(fēng)長大了,話也變少了,姨娘真的希望你不要有壓力和負擔(dān),姨娘會保護你的,不會讓你受委屈。”

夜晚的沉默總是靜的發(fā)沉,我總覺得姨娘知道母親的事,甚至知道我的生父是誰,但她選擇不告訴我,應(yīng)該有她自己的考量。

“姨娘我很困,想睡覺了。”

姨娘起身,柔聲說道,“好,記得把牛奶喝了,睡個好覺。”

等姨娘帶上門,我關(guān)掉臺燈,窩進被子,瀏覽器上“馮玉”的新聞報道在我眼前一點點閃過。

馮玉,馮揚的二叔,上次在醫(yī)院病床上第一次見他。

關(guān)于馮玉,新聞上只說他是某個日用品公司的老總,十幾年前因為摔下懸崖遭成了終身殘疾。

一次課后,馮揚看到我后脖頸的一片紅疹,丟給我一瓶藥。

“從你二叔那兒順的?”

“你記性倒是好。”馮揚還是一副誰也不屑的樣子。

“我聽說這個病是遺傳,你二叔家還有別人也是這樣嗎?”

“我爸。”

“......那你爸現(xiàn)在怎么樣?”

“死了。”

“.......冒犯了。”

馮揚看了我一眼,“擦完了再找我。”

窗外的雪花簌簌而下,沒有絲毫要停止的樣子,旁邊的馮揚趴在桌子上睡了,我盯著課桌下的手機,陷入了沉思。

趙珂找到我,一臉害羞又期待的說,周六要和天南星見面了。

“你們之前不是說要保持神秘感嗎?現(xiàn)在就可以見面了?”

“忍不住了,自從知道他在隔壁學(xué)校,我就一個勁兒想知道他是誰。”

趙珂看了看我,“周六跟我一起去嘛好不好。”

“你害怕?”

“不是,是緊張,好像那個網(wǎng)友面基。”

“你最好祈禱他是個帥哥。”

趙珂不好意思笑笑,“我跟你有同樣的祈禱。”

周六早晨,我前腳剛踏出門口,周朝拍著籃球從樓梯上走下來,一個大力拍下的籃球磕在臺階邊緣,只見藍球以九十度的一半朝我面門飛過來,我下意識抬起雙手擋住,卻還是晚了一步,我的顴骨已經(jīng)生生接了一球。

閉上眼的那刻,滾燙的淚水從我臉上滑過,只聽周朝慌慌張張的跑過來,我已經(jīng)完全不想聽他說什么,腦子嗡嗡的。

此時趙珂打電話過來,周朝接起,語無倫次的和趙珂說些什么,幾分鐘后。耳邊響起周朝的聲音,帶著一絲小委屈和不可思議,“你今天打扮成這樣竟然是為了去見網(wǎng)友。”

我忍住痛,“少說屁話,扶我起來。”

周朝這才跟長了眼一樣,手忙腳亂的拉起我的胳膊。

“去醫(yī)院不......”周朝說話聲音都小起來,“我看你臉好像腫了。”

“你還好意思說?”我瞪著他。

“你今天要去見誰啊。”

“見帥哥行了吧”我捂著火辣辣的臉,感覺下一秒就要燒起來。

周朝沉默著,突然間我的身體被橫向懸空起來,周朝不知那兒來的大力將我攔腰抱起。

“你在干嘛啊?”我忍住嘴角撕扯的傷痛說道。

“送你去醫(yī)務(wù)室。”

“今天周六。”

“那就去醫(yī)院。”

“.......要不然你換個方式,用背的行不行,這樣被抱的人不至于那么丟臉。”

周朝腳步一頓,偏過頭看著我,接著我的腳落地又懸空。

我心中一嘆,這孩子不知道又哪里搭錯了筋。

忙活一陣,等我和趙珂會合時,她已經(jīng)和‘網(wǎng)友’聊得熱火朝天了。見我臉上貼著紗布,一下子怒目圓睜起來,“周朝這小子,我非把他頭擰下來不可!”

“痛不痛?”趙珂輕輕吹著我的臉頰。

我搖頭,看向她身后,小聲說道,“天南星?”

她沖我眨眨眼,微微點頭,雙頰泛出一圈紅暈。

“是個帥哥,不錯。”我欣慰地點點頭。

趙珂湊近我,俏皮的眼神掃過我的臉,“你也覺得是吧。”

我點頭,“是周朝看見會嫉妒得發(fā)瘋的那種。”

趙珂拉著我的手走過去,“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好朋友宋筊,我在信里和你提過的。”

“他叫吳哲文。”趙珂看著我,“你可以叫他一米九。”

我打量了吳哲文一眼,只見他站起來確實是比一旁同齡男生要高出一頭的。

男生只要超過一米八,這事死了都得刻在墓碑上。

吳哲文站起身,仰視的滋味只有頸椎知道。

“宋筊對吧,我常常聽趙珂提起你。”

我看了趙珂一眼,感覺我才是那個陌生人。

“你們餓了吧,我去點吃的。”

吳哲文開口攔住趙珂,“我去吧。”

吳哲文在前臺的間隙,我和趙珂正小聲討論,沉浸到身旁路過的人碰到了我的手肘又在我旁邊停下都后知后覺。

“黎蒿?”趙珂抬起頭看向我身旁。

我轉(zhuǎn)頭,“你咋在這兒?”

黎蒿坐在對面,“我找你。”

“有事?”

黎蒿點頭,轉(zhuǎn)頭對趙珂,“我借走宋筊一會兒。”

趙珂笑了,“有借有還。”

黎蒿站起身,將我拉起來走到了門外。

我仰起頭,這輩子沒覺得高個子男對頸椎有這么大影響。

“請說。”我對黎蒿眨眨眼。

“你臉?”

我搖頭,“問題不大,你說。”

“我聽趙珂說了。”

我疑惑,“說什么了?”

難道趙珂把我們悄悄將黎蒿和周朝組成一對夫妻的事兒泄漏了?

黎蒿看著我,臉上沒什么表情。

“雖然吧……但是……也情有可原對吧。”我試圖說些什么卻被黎蒿打斷。

“你母親……”

我一口氣卡在胸腔,上不去下不來,呆楞在原地,那股結(jié)郁的感覺沖上了腦門,一朵蘑菇云在我腦子里炸開,情緒四處飛濺。

“那正好,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吧。”我已經(jīng)沒什么可保留的了,像只泄了氣的皮球,靠最后那層皮硬撐著球的樣子,“說說吧,我想知道的。”

黎蒿將我拉向綠蔭處,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我的父親并沒有去世。”

我震驚抬頭,黎蒿低垂著眉眼,像是知道我下一句話要說什么。

“相反他活的好好的,還組建了新的家庭,但我妹妹永遠停留在那片冰冷的水域。”

黎蒿聲音越來越低,我從未聽過他如此低迷的聲音。

“每年去江邊,我都會連著他一起祭奠,就當(dāng)他已經(jīng)隨我妹妹去了。

說著他拿出一張照片,上面沒有黎蒿,看起來是他父親的新家庭。

“他每年都會在朋友圈發(fā)家庭合照,我看著他的新女兒一天天長大,就像看到了我妹妹。”

黎蒿將照片遞給我,“我說這些并不是讓你同情我,相反,我必須把他說出來,因為我父親確實認識你母親。”

身邊飛馳而過一輛車,排放的廢氣鉆進我的鼻子,我忍不住想作嘔。

我彎下腰,四肢無力,腦殼發(fā)暈。

“能帶我去見他嗎?”我抽盡全身力氣從喉嚨里扣出一句。

黎蒿蹲在我身旁,“抱歉,暫時還不行。”

我心中郁結(jié)的氣突然泄下來,聽到黎蒿的回答不知道是幸好還是僥幸,或許我自己也沒準備好吧,面對一個巨大謎團,只撬開他的冰山一角便讓我窒息。

“但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我靜默的站著,“你說吧。”

“我父親幫你母親代筆寫過信,是寫給一個軍人的,但他也只知道那人叫作馮,后來你母親不再找他代筆,自此再也沒收到過馮的來信,直到他收到一張喜帖,轉(zhuǎn)交給了你母親,后來就再也沒有來過。”

“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最后見到你母親那天,天降大雪,你母親依然出現(xiàn)在了取信口,穿著一身紅袍在紛白的雪地里看著那張喜帖,失魂落魄的離開。”

黎蒿的話懸在我頭頂,像小和尚清晨撞鐘的回響,震得我腦子發(fā)暈。

此時趙珂和吳哲文走出來,趙珂見我坐在地上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迅速掏出巧克力剝開就往我嘴里塞。

巧克力在嘴里酣甜,夾雜著一絲澀和苦。

“好點了嗎?”

趙珂以為我低血糖又犯了。

我點頭,也不過多解釋。

黎蒿把我送到學(xué)校,我這樣是肯定不敢回姨娘家的。

還沒走到樓下,就看到周朝在門口來回踱步,見我出現(xiàn),他邊走過來邊喊,“你倆啥時候成網(wǎng)友了?”

黎蒿轉(zhuǎn)過頭,“什么網(wǎng)友?”

此刻我的心情還未平復(fù),便不應(yīng)答。等周朝走近,我轉(zhuǎn)身對黎蒿說,“你先回去吧,等我找你。”

我需要時間平復(fù)這該死的情緒。

黎蒿沒動,周朝倒先開口,“行了你走吧,宋筊交給我了。”

“我不放心。”黎蒿突然開口,我和周朝同時抬頭。

“你不放心什么?”周朝歪著腦袋,“我還能把她吃咯?咸蘿卜吃多了你?”

黎蒿俯身在我耳邊,“好好休息。”

我沒心思想別的,點頭。

周朝大小眼盯著我們,“請你們注意社交距離,說的就是你黎蒿,你挨這么近干什么!”

為了避免周朝這傻子犯驢,我趕緊打發(fā)黎蒿離開,順帶扯著周朝上樓。

相較于冬天,我更想活在熱烈明媚的夏天。

趙珂跟我不同,尤其喜歡冬天,覺得紅薯奶茶在懷,縮在被窩里聽外面雨落,靜靜地看小說是最幸福時刻。

周朝也喜歡夏天,理由是打籃球時送水的人多。

黎蒿中意春天,我曾在他書簽上見過一句話:春來無事惹花忙,上枝頭,自來香。

這是我少不更事自覺滿腹才華的時候投稿的散文里一句。

眼看學(xué)期快結(jié)束,逼近年關(guān),我的成績依然落下不少。趙珂也同我難姐難妹,雖然沒落多少但已經(jīng)是她不能接受的程度。

“男色誤事,男色誤國。”趙珂一邊默念一邊寫數(shù)學(xué)大題,寫了好久硬是算不出來,當(dāng)場把筆一扔,癱在奶茶店的硬皮沙發(fā)上。

“進展如何?”

“負百分之十。”趙珂語氣懨懨。

“為啥?喜新厭舊?”

趙珂看著我,眼睛突然睜大,“有可能,萬一吳哲文不止我一個筆友,而是一籮筐呢?”

“他哪兒來這么多時間?”

趙珂一個動作起身,神秘兮兮的看著我,“別小看男人,一個個精明著呢,一張嘴一抹嘴把咱們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我點頭,深表贊同,就單從我們?nèi)鸀榕募彝砜矗行陨锬芸孔。i得上樹。

“誒,你知道嗎?”趙珂湊近我,“周朝那小子有情況?”

我詫異道,“誰眼睛瘸了看上他?”

趙珂撇嘴,“我碰見他好幾次拿著手機語音叫什么寶寶,寶貝,把我惡心得雞皮疙瘩塞滿課桌。”

“咿惹……”我擺擺手,“別惡心我啊。”

“要不你把他叫出來,咱倆審審他?”

我擺頭,拒絕,“我不叫,搞得好像我暗戀他似的,周朝知道還不知道怎么自戀。”

趙珂思索半刻,“也是,要是你,黎蒿周朝吳哲文,你選誰啊?”

“沒別的選項嗎?就非得是他們?nèi)齻€?”

趙珂攤手,“咱周圍就這幾個男生啊,我倒是想有附加選項,問題是沒那個條件啊。”

“唉……”

“你選誰?”趙珂再次拋出。

“我一個……”我伸出手指豎在趙珂眼前,“不選。”

“為什么?”

“為什么?”

一男一女聲音在我空中重疊交錯,一個帶著滿滿的驚訝,另一個卻帶著不可思議。

我看著趙珂略帶尷尬的眼神,回頭,黎蒿雙手插在黑色風(fēng)衣口袋里,面無表情。

旁邊的周朝瞪兩顆锃亮的大電燈泡看著我,像是要把我臉上灼出洞來。

我頭一次有種說別人壞話被抓到的感覺。

“你倆好不道德啊,偷聽別人說話。”趙珂雖然也有些尷尬但一向擅長先發(fā)制人。

周朝咧著嘴,“你問問黎蒿我倆進來多久了,兩個一米八的大男生你倆眼睛看不見啊?”

趙珂嘴巴猶如小辣椒,“一米八怎么了?以后墳頭草長得比我們高?”

周朝耳廓通紅,敗下陣來,“說不贏你。”

我拍了拍旁邊的空位,“好了兩個小學(xué)生,過來,姐姐們請你們喝奶茶。”

周朝書包一甩,怒氣沉沉,“點最貴的。”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站起來準備去前臺,黎蒿走到我身邊,“我去。”

“我去!”周朝拔高聲音,“你小子反襯我是吧,你們!”說著指了指我和趙珂,“是不是喜歡這種悶騷款的?”

我和趙珂對視一眼,心照不宣,趙珂捏緊了嗓子,忸怩道,“哎呀,被看穿啦~”

我渾身一抖,趕緊走了,留下周朝氣急敗壞。

黎蒿站在前臺,我走過去,“喝什么?”

“最貴的。”

我忍住后槽牙打架,“行啊……”

等我和黎蒿回到桌子上時,趙珂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盯著黎蒿,又瞟了瞟周朝。

“你知道賊眉鼠眼怎么寫嗎?”周朝下巴一抬,對趙珂說。

“我知道,此刻肯定出現(xiàn)在我臉上。”趙珂猛吸一口,像是沸點的開水,咕嘟咕嘟忍不住冒泡,“但你小子金屋藏嬌……”

周朝猛的睜大眼,耳廓染上櫻紅。

“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還需要藏嗎!”周朝辯駁得大聲,眼睛不自覺飄忽了一下。

趙珂卻沒打算放過他,壞笑道,“心虛什么?知道眼瘸的人很多被你迷惑,要真是喜歡你的人,你至于這么慌么?”

我和黎蒿面對面坐著,不約而同看向周朝。

“另有隱情啊原來是……”我接過趙珂的話音。

周朝眉頭一皺,眼睛轉(zhuǎn)向我又看了看旁邊盯著他的黎蒿,擺足了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態(tài)度。

“哪個班的?”趙珂眼睛一瞇,“不會是上次那位什么晗?”

“我倒是經(jīng)常看見周朝和鄒羽晗呆在走廊上。”黎蒿淡淡的補充了一句。

“真噠?!!!哈哈哈哈哈”趙珂仰天大笑,“被抓現(xiàn)行了吧!”

周朝一個后肘撞上黎蒿的胳膊,“你啥時候看見我跟她在走廊啦!你造謠我是吧。”

“哎呀怕什么,早戀又不可恥。”我寬慰周朝。

“可恥的是藏著掖著不告訴我們。”趙珂撅著嘴,“怕是有人要重色輕友喲。”

“我沒有啊各位大爺,我清清白白一好青年被你們造謠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tǒng)啊!”周朝抓著腦袋,看上去非常愁悶。

“黎蒿?周朝?宋筊?趙珂?”

我們四個人的名字通通被點了一遍,要不是在校外,差點條件反射課上被點名。

周朝和黎蒿回頭,來人站在門口,小小一個鑲嵌在玻璃門正中間,逆光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柔和。

“說曹操曹操閃現(xiàn)。”趙珂低語一聲,帶著揶揄看向周朝。

周朝回過頭來,臉色十分不自然。

“咱們要不要閃?”趙珂俯低身體道。

我點頭,“是非之地,撤!”

周朝一把抓住起身的黎蒿,帶著SOS的目光,我和趙珂對視一眼,“難兄難弟你就留下來吧,我們走。”

黎蒿被強迫留在原地,我和趙珂路過鄒羽晗身邊,互相報以微笑,畢竟誰也拒絕不了漂亮女孩。

他們仨說了什么我們不得而知,黎蒿那家伙一點口風(fēng)不透,周朝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和當(dāng)天頭埋進土里的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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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辰夏有鼻炎,嬰兒時期嗆了奶,天氣轉(zhuǎn)冷、灰塵柳絮、甚至吃完辣椒都會不停打噴嚏。

為此,姨娘找了不少中西醫(yī),各種治療方案都在試,但隨著方辰夏一天天長大卻沒有起絲毫效果,姨娘和姨夫?qū)めt(yī)問藥的頻率減少了。

我每次都避免和方辰夏在個一桌上吃飯,小孩不懂打噴嚏要背過去或是埋在手臂彎里,吃飯時一個響亮的噴嚏混著鼻涕幾次落到飯桌上,頓時沒了食欲甚至看見方辰夏就想繞道走。

婆婆雖然現(xiàn)在要長期躺在床上,但對方辰夏的愛恨不得讓她立馬起身進行康復(fù)訓(xùn)練,方辰夏一哭,她嘴都沒辦法完全張大也要哄著,方辰夏一不吃飯她就著急示意姨娘到她這里拿錢給孫子買好吃的。

溺愛之程度,不知道的以為方辰夏長大能拯救人類。

這天婆婆生氣了,和姨娘冷戰(zhàn)著,低氣壓連方辰夏都有察覺,坐在一旁看電視聲兒也不出。

我走進門時,身體莫名一股電流穿過,結(jié)結(jié)實實給我來了一個寒戰(zhàn)。

我對視上姨娘,姨娘眼里莫名帶著些愧疚。我不明所以,姨娘卻別過了頭。

回到房間,發(fā)現(xiàn)我的房間多了一個連桌書架,我一看就明白,這是給方辰夏準備的。

原本就不大的房間被書架逼仄成僅供一個人進去的通道。我心里默默地掀起一股冷風(fēng),掠過喉嚨,喇嗓子。

我重新背起書包,走出房門,謊稱有卷子落在學(xué)校,姨娘只是默默點頭,目送我出了家門口。

回到教師公寓,周朝聞著味兒就找過來了,敲我的門。

“你不是回家了嗎?”周朝進門,“怎么回來了。”

我戲謔道,“這下真成常駐人口咯。”

周朝回頭看我,“真的嗎?哥罩你。”

周朝怎么就不知道我家里的情況呢,僅僅一句話便能猜出我的處境。

“我問你。”周朝坐在一旁,“上次在奶茶店……”

我沒轉(zhuǎn)頭,等待他的下文。

誰知道這小子半天不開腔,我偏過頭去,“奶茶店怎么了?”

“為什么不選我?”周朝眼睛也不眨,看上去倒是十分認真且求知。

“選什么?”我回過頭,“為什么要選,這不全都在這兒嘛?”

“普遍性跟特殊性你沒學(xué)過啊,那能一樣嗎?”

“那你們幾個還真沒有一個特殊性。”

“怎么沒有?!我!”周朝激動起來,“我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這不得甩別人十幾條街?”

我瞟他一眼,“我們喜歡的呢,是帥而不自知的,你過于張揚了。”

“哦,喜歡蠢的是吧?”周朝很是懷疑的看著我。

我點頭,沒說話。

周朝擺正我桌上的梳妝鏡,忽然粲然一笑,看得我心里發(fā)毛。

身邊的人都知道我不過生日,問及原因就是說麻煩。

這天,周朝神秘兮兮敲開我的門,“你猜我給你帶什么了?”

我倚著門框,朝他身后看了看。

“你快猜。”周朝顯得很興奮。

“蛇。”

“……你喜歡這個啊……”周朝面露難色。

周朝一本正經(jīng)犯難的樣子讓我忍俊不禁。

“我知道,是只小貓。”

“我就說你屬蛔蟲吧!”周朝從懷里捧出一只幼貓,小心翼翼放緩了呼吸生怕驚擾到小家伙。

周朝就住我樓上,撿到小貓的第一天晚上我就聽到了,虧這二傻子還以為沒人知道。

周朝雙手捧著小貓,像極了獻哈達。

小貓在他手里端坐著極為乖巧,只是一雙圓鼓鼓的眼睛顯示著對陌生外界和陌生人的緊張。

“它叫什么?”我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劃過小貓的腦袋。

“沒取。”周朝側(cè)頭看著小貓,“要不咱倆取一個吧。”

我看著小貓黑不溜秋的瞳孔,圓腦袋比身子都大,“要不然叫大頭吧。”

“行啊,宋大頭還是周大頭?”

“……非要加人的姓?”

“要不叫宋人…宋人頭吧。”周朝笑著,“霸氣。”

“你好好取。”我否決他的意見。

“那就叫大頭,大頭大頭下雨不愁。”

小貓放在了我家,周朝每天雷打不動一天三次跑下來看大頭。

不管我在干嘛,幾秒鐘沒見到就會里面奪命連環(huán)call。

因為有大頭的到來,我的人生苦果終于有一絲甘甜。

小貓離開媽媽早,還不會埋屎,每次我教完她,一次學(xué)會了下次繼續(xù)亂拉。因為流浪過,貓糧每次都空盆。

我和周朝帶大頭去附近寵物醫(yī)院打疫苗時,大頭格外的乖,不吵不叫乖乖挨了一針。

每次我出門,大頭都會目送我離開,之后就在門背后哇哇的叫,聽得我恨不得不上這個破學(xué),想永遠和大頭待在一起。

此刻我人生最大的煩惱,已經(jīng)被悄然化解成學(xué)校的學(xué)習(xí),生活的瑣碎和大頭的成長。

當(dāng)我們四個人齊聚在一起時,已經(jīng)是四月份。

“選什么?”

“選什么?”

“你問我?”

“不然呢?”

看著周朝和趙珂大眼瞪小眼,我和黎蒿沉默得很一致。

“就別學(xué)電視劇里糾結(jié)了,什么拿手選什么。”我說。

“都拿手。”周朝很是糾結(jié)的樣子。

“那你文理兼修。”趙珂很不給面子。

“你呢?你也都拿手?”趙珂轉(zhuǎn)頭問黎蒿。

“政治、物理、地理。”黎蒿看起來像是提前考慮好了。

“那我也政治物理地理。”周朝不甘示弱。

趙珂點頭,“你呢,宋兒。”

“理化生。”

“你們仨目標真清晰啊,襯得我像個笨蛋。”

“你選啥?”周朝問。

“還能選啥,宋兒的那三科我加起來都不超過一百。”

“政史地咯。”趙珂雙手托腮,“還能勉強進前一百。”

周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趙珂,“我們幾個選科是不是太順利了?怎么一點沒有電視劇里的生離死別啊,難道沒有人為了我改選嗎?”

“孔雀開屏。”趙珂嫌棄地看一眼周朝,隨即調(diào)笑道,“問問你的鄒羽晗呢?”

“嘖,趙珂!”周朝橫眉,“都說了別亂傳我的緋聞。”

“喲喲喲,你的緋聞,還少啊。”趙珂有樣學(xué)樣。

“都快高二了,怎么沒人喜歡我呢。”趙珂故作憂愁。

“也沒人喜歡我,沒事,咱們互相喜歡。”我拉著趙珂的手,非常鄭重的安慰。

“好姐妹!”趙珂大義凜然,“就讓我們……分開吧……我是天殺的異性戀。”

趙珂放開我的手,皺緊了眉頭,像是真的為情所困。

“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生活真平淡,這就是我們的高中生活嗎?”趙珂怕在桌子上,有氣無力。

“你們想出去玩嗎?”周朝接了趙珂的話。

“去哪兒?”趙珂嘟嘟囔囔,“我看看什么地方能勾起本姑娘的興趣。”

“長藤鬼校。”周朝搓搓手,“敢不敢?”

趙珂嘆氣,“有沒有一些高雅的活動,這種純物理攻擊,我的精神很疲憊呀。”

“去吧。”

“嗯?!”

“啊?!”

趙珂和周朝不約而同看向黎蒿,彷佛是看到石頭說話。

“怎么了?”黎蒿開口,語氣波瀾不驚。

“施主終于有點人間的欲望啦?”

趙珂驚詫,“石頭說話,鐵樹開花,他玩鬼屋,并稱世界三大奇跡。”

“走,陪我們黎蒿少爺玩一玩。”趙珂拱手,“黎少爺,敢問包飯嗎?”

周朝接過話來,“我包。”

“那行,周六見。”

周五放學(xué)的時候,曠了一個下午課的馮揚突然出現(xiàn),神情莫名沉重“陪我去趟醫(yī)院吧。”

“為什么?”我收拾著書包,“你又不是不認識路。”

“三百。”

“嘖。”我伸出手指,“一千都不去。”

我急著回家喂大頭。

“兩千。”

我抬頭看著馮揚,“你富瘋了?”

“兩千五。”馮揚心一橫。

“不吉利。”

馮揚看著很心焦,“三千。”

我看著他的眼睛,想不出需要我去醫(yī)院的理由,唯一能說得通的,是這人叛逆期到了,想瘋狂花他爸媽的錢來滿足自己缺失的感情。

“不去。”我回絕,“天塌地陷我今天都要回家見大頭。”

馮揚急了,一把奪過我肩上的書包,大力拉扯下,我的手臂……扭到了。

我無法形容當(dāng)時的劇痛,像是被反手壓住的犯人,動彈不得,生理性眼淚滾燙滴落在地板上。

馮揚也慌了,卻又不敢動我,只好叫來了班主任。正準備下班的班主任被薅回來火急火燎地送我去了醫(yī)院。

得,早知道遲早要來醫(yī)院,我不如收了錢再來。

“我沒想到以這樣的方式讓你來醫(yī)院。”馮揚的語氣,說不上是愧疚,只是不似平常的底氣十足。

“結(jié)果沒差別,如果不考慮過程的話。”

“我是有非常要緊的事。”馮揚吞咽著,“所以著急了一些。”

“我給你三分鐘講。”

馮揚有些猶豫,但接下來的三秒鐘,將是我人生最大程度上的地震。

“我二叔去世了,就在今天早上。”馮揚平淡的語氣,彷佛去世的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然后呢?”

“臨死前他說他有一個私生女。”馮揚看著我的眼睛,眼睛里似乎有種篤定的答案。

那一刻我感覺世界如此荒謬,顛倒眾生下,天神在恥笑。

“你后脖頸處的紅疹,只能是遺傳,而且是家族遺傳。”

馮揚說得如此平靜,卻又如此簡單,好像他從頭到尾都知曉一切。

“我……是私生女?”

我能清楚的感覺到氣流在喉間斷斷續(xù)續(xù),沒有別的氣力再去追問些什么,只能安靜地聽馮揚敘述著關(guān)于他的二叔。

二十年前那個男人駐扎西南,夜晚在山林里巡防時遇見掉進捕獵野豬的大坑里,就此與我母親相逢。

部隊駐扎的日子里,母親時常去探望,并請求姨娘教她如何寫信。一來二去,信件的堆棧成為兩個年輕人的心意相通。

我去到母親身上時,那個男人正值退役,男方家里要求他轉(zhuǎn)業(yè)回城里,已經(jīng)安排上了工作。

他最后一次見母親,我已經(jīng)有三個月。

兩人以我母親的一封訣別信,徹底劃清了界限。自此男人回城里,接受了家里的一切安排。母親回到小山村,冒著所有人的口水生下了我。

馮揚說,這是他二叔的自述。

頭天晚上精神毅然抖擻,像是回到了年輕時候,還敬了一個標準禮,現(xiàn)在看來只是回光返照。

我問他,你如何確定是我。

馮揚說,他二叔最后已經(jīng)說不出來,卻指了指手腕。

那塊早已走不動的表背后,是一張照片,褪色得看不清臉,只能依稀辨別出是一大人抱著嬰兒。

自此我才知道,母親找過他,寄給過他照片,只是在山里的翹首以盼卻等來一紙婚訊。

這時我才猛然想起黎蒿說母親最后一次取信時穿的大紅袍,她以為那張喜帖上會有她的名字……

而那個男人,他知道山里還有一個我,卻選擇視而不見。

在那些回信里,馮揚找到了所有事情的發(fā)祥地。他之所以讓我來醫(yī)院,不過是想印證他的猜想。

馮揚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白紙黑字,我一看,心里的震怒和嘲諷頂?shù)搅宋浮?

親子鑒定這種情節(jié)竟然真的在我身上出現(xiàn),那一刻,除了惡心我找不到其他的形容。

我盯著他的眼睛,心中痛苦悲涼怒火齊聚,半天,我看著馮揚,只能說出一句,“你們是一群自私的瘋子。”

這時我才明白,當(dāng)初他第一次讓我去醫(yī)院,不過是實現(xiàn)他猜想的第一步,因為他知道他二叔看見了我。

我不知道他對他二叔是恨是愛,我此刻只知道所有愛與恨的后果都由我和我癡情的母親承擔(dān)。

他知道我在找尋什么,從頭到尾都知道,我甚至覺得我們成為同桌是他的一場印證比賽。

內(nèi)心掩藏的秘密早已被人熟知,并在最平靜的時候掀起一股海浪將你迎頭痛擊。果然,叔侄真親啊。

我站起身,腳步虛浮,卻努力站穩(wěn),居高臨下看著馮揚,“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我也得到了,感謝你的答案。”

是啊,我得到了答案。

西南那場地震和泥石流,沖垮了后山的花椒樹,沖毀了母親的堅持,沖淡了我對答案的執(zhí)著。

我費盡心思尋找的真相,卻一早被人熟知,把玩,掌控。我回想一路過來的猜想、探尋、懷疑、努力,都在提醒我我的愚蠢無知。

盡管馮揚想要解釋些什么,但我已經(jīng)沒有耳朵再去聽一次他口中的任何話。

那天下午,太陽很強烈,水波也溫柔,人也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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