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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在病房見到了醒來的痞顏。李護士正在給他包扎傷口，他面色蒼白，身體虛弱，頭發也被護士剃光了。

痞顏：“我在哪兒？”

我：“你在精神病院。”

痞顏：“我怎么會在這兒？”

“怎么會在這兒？你還好意思說，收我們保護費，還要打要殺的，到頭來犯病了，我們還得救你，我只能說老天爺待你不薄啊。”李護士用她一貫冷嘲熱諷的語氣，邊換藥邊說道。

痞顏：“犯病？什么病？”

“染發劑導致的鉛中毒致精神障礙，斗舞的時候發作的。”我解釋道。

痞顏摸了摸光禿禿的頭，哭著說道：“頭發呢？我的頭發呢？頭發怎么沒了？”

這種感受我很能理解，當年我每天早上起床照鏡子時，都會發出這樣的疑問。

李護士笑了笑，說道：“哪兒去了？剃了唄，姑奶奶親自操刀。你那頭發上涂的染發劑那叫一個多，剪都剪不動，我廢了好幾把剪刀，頭發現在還在垃圾桶里呢，要不要給你打包帶回家供著？”

“為什么？為什么剪我頭發？嗚嗚，為什么剪我頭發？”痞顏哭得撕心裂肺。

“你得的是鉛中毒，染發劑都附著在頭發和頭皮上，我們還要處理你斗舞磕出的傷口，自然要剪了。頭發剪了還會長出來的，別傷心了。”我安慰道。

“嗚嗚，我的頭發。”痞顏哭得像個失去心愛玩具的孩子。

李護士見他哭得這么傷心，更加開心了，收拾好床頭的紗布和藥水，說道：“嘖嘖嘖，還哭鼻子，你們NC紅人堂就這點骨氣嗎？你小弟要是看到你這樣，只怕不會認大哥咯。話說回來，你這么能哭，要是哭著收保護費，可能收益會高很多。不對，哭著就不是收保護費了，是乞討要錢了啊。哈哈。”

“行了行了，你也少說兩句，該干嗎干嗎。”我及時勸走李護士，對痞顏說道，“你啊，以后千萬別亂染發了，尤其是不能用劣質染發劑。這次在醫院，你就好好養病，再因為鉛中毒進來，那可就麻煩了。”

痞顏流著淚，沉默不語。我也想著和他聊點別的，陪陪他。

我：“孩子，你多大了？”

痞顏：“19歲。”

我：“咋沒讀書呢？”

“錢都讓我爸輸光了。”他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仿佛陷入了回憶，片刻后他繼續說道：“放心，我有錢，夠醫藥費。”

我：“那現在怎么不上班了呢？”

痞顏：“上班不自在，我不喜歡被人管著。”

我：“收保護費可是犯法的。”

痞顏：“我知道，大不了坐牢，里面有吃有喝也挺好。”

我：“你這么小，可不能這么想。”

他沉思片刻后說道：“我爸說我是個廢物，說養條狗還能看家，在他眼里，我連狗都不如。”

痞顏陷入了回憶，我沒有接話，等他自己開口。

“小時候，我的理想是長大了當宇航員，駕駛宇宙飛船遨游太空。三年級那會兒，我寫的作文《我的理想》獲得過學校作文比賽二等獎。我爸喜歡打牌，輸錢了回家就和我媽吵架，他們總是在吵架，沒完沒了地吵，我不喜歡待在家里，我喜歡去少年宮，看飛船模型。五年級的時候，我爸媽離婚了，我被判給了我爸。我媽一開始還給生活費，但錢每次都被我爸拿去打牌，到后來她就不給了。

“初中畢業后，我爸說家里沒錢供我讀書了，就喊我出去打工掙錢。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餐館洗盤子，包吃包住，每月工資1800元，我爸拿去1600元，給我留200元。后來我去玩具廠上班，在流水線組裝玩具，每月工資3500元，我爸拿去3000元，給我留500元。我掙的錢不夠他輸，他就拿刀威脅我奶奶給他錢，不給就打人，家里能賣的東西都賣了，還是養不起他。

“我恨他，天天盼著他被車撞死，他在每個月底找我拿錢的樣子像極了吸血鬼。后來他借高利貸還不起，被人砍了一只手。他不長記性，繼續借錢濫賭，最后被人從三樓扔下去，摔成了植物人。

“挺好，至少不禍害人。我因為和工友打架，被廠子開除了。親戚朋友都瞧不起我們家，我發誓要出人頭地，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后來我在網吧認識了詩猙，還有一群小弟，帶著他們玩玩殺馬特，收點保護費，打打游戲，也是為了給他們找點事做，不然他們會走上歪路。”

我：“收保護費就不是歪路嗎？這是黑社會行為。”

痞顏：“其實我們也就在那條巷子收了三個學生的保護費，這一傳十，十傳百，我們就成了十惡不赦的黑社會了。三個孩子里，另外兩個學生第二天就繞道了，就是這個小果，孩子太實誠，明知道我們在那里收保護費，就是不改道，回回都能遇到他，兄弟們都看著，我也沒辦法啊。”

我：“嗯……你們是不是收小學生當小弟，小果的同學唐舟是不是你們五分舵老大？”

痞顏：“這可冤枉我了，唐舟我知道，別看他歲數不大，流氓習氣比我還重，之前主動找過我，想加入我們，我沒答應。我跟他說，你還小，要以學習為重，不能跟我們一樣瞎混沒文化，以后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賺的比保護費多多了。”

我：“后來呢？”

痞顏：“他說他爸是大老板，有的是錢，他不需要考大學去上班。他爸說讀書沒用，出來還不是給別人打工，只要有關系，找對人，搭上線，花出去的錢就能翻倍賺回來。這孩子就信了他爸這一套，不好好讀書，天天欺負同學，要別人都怕他。有幾次我都看不下去了，收拾過他，順道收了他的保護費。結果這孩子非但不記恨，反而主動找我，給我錢，要加入紅人堂。被我拒絕后，他自立為王，打著我們的旗號招搖撞騙，說自己是NC紅人堂五分舵舵主，其實和我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唉！”我嘆了口氣，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

痞顏：“我們NC紅人堂哪算得上黑社會啊，中國社會治安這么好，哪有黑社會的生存土壤。殤國的碎丸社才是黑社會團伙，專門放高利貸的，還敲詐勒索，強買強賣，為了爭地盤，打架斗毆更是家常便飯，做的都是一本萬利的黑生意。他們一直想拉我們紅人堂入伙，找我好多次了，詩猙躍躍欲試，要不是我一直壓著，早就加入黑社會了。碎丸社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事，詩猙他們還小，看不清世間事，去了肯定吃虧。”

我：“這么說來，你還挺有社會責任感。”

痞顏：“談不上，兄弟們跟了我，叫一聲大哥，我就得給他們飯吃。白天打打殺殺都是做給小弟們看的，他們在網吧打游戲，我開包間，做淘寶開網店，也在網上做兼職，不然哪有錢養他們啊。”

我：“哦？你都賣些什么啊？”

痞顏：“主要是殺馬特周邊的服裝和飾品，比如衣服、假發、戒指、手鏈、唇釘、耳環啥的。”

我：“生意咋樣？”

痞顏：“還過得去，我也是玩這個的，同行認可，大家幫襯唄。”

市里面最近有廣場舞比賽，老年人不會網購，很多舞蹈隊都缺服裝和道具，這個小伙子雖說做的事情不光彩，但品質沒問題，我就想著給他搭個線。我說：“我們廣場舞舞蹈隊要參加比賽，缺一些衣服和道具，你這邊可以采購嗎？”

“可以啊，我就是做這個的，都是直接找廠家拿貨，絕對質優價廉。”痞顏的眼睛突然放光，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可回頭一想又說道，“其實我之前也想過做這個生意，現在跳廣場舞的人群這么龐大，服裝、舞蹈鞋、道具、飾品啥的需求量肯定很大。我去跟人家談，那些老年人一看我的裝束就不搭理我。也不怪他們，我這樣子確實不招人喜歡。”

我：“你能看清這點也挺好，既然你這么有心，我可以介紹別的舞蹈隊給你認識，能不能談成就看你自己了。不過我建議，著裝私底下怎么穿都可以，工作中還是得換換，耐看一點兒。”

“嗯，這頭發我也不染了，今后呢就好好做點兒生意，把那幫小弟都帶上正道，跑跑快遞，送個外賣啥的，只要腿腳勤快，干啥都賺錢。我跟你說，我那幫小弟腦子聰明得很，轉得快，一使眼色啥都懂，就是沒用在正道上，我好好經營網店，也算是給他們開個頭吧。”痞顏揉著太陽穴說道。

我：“好。”

痞顏：“你為什么幫我？”

我：“你行就來唄，順帶的事兒，談不成我也沒辦法。”

痞顏看著我，點點頭，再盯著天花板，小聲說道：“謝謝。”

我假裝沒聽到，起身走了。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回頭問道：“對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不可能和人家說你叫痞顏吧。”

痞顏：“我叫趙鐵柱。”

我：“嗯……詩猙呢？”

痞顏：“他叫童豆豆。”

我：“嗯……這反差挺……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