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寒雙拳握緊，馬車向前，經過上元夜萬家燈火的街道。街上如萬里星河般綿延的燈火，透過簾幕，射進昏暗的馬車內部，若寒的臉，在重重疊疊的光影中忽明忽暗。上月佳節日，金吾不禁夜，行人在街上盡情的嬉鬧，歡歌笑語傳來，車內卻是瞬間死一般的寂靜。馬車內和馬車外，渾然便是兩個世界。

多倫助北塞復國，北塞與多倫訂立盟約，每年正月過后，二月二龍抬頭之日，北塞會派人按照盟約，給多倫一定的糧草布帛和歲幣。

多倫逐水草而居，今年春夏大旱，牛羊草料不足，若寒本就隱隱擔心多倫會在今年獅子大開口，多要糧草。去年秋冬，他同明月在南塞，北塞北境和多倫頻發暴雪，若寒便已經確定多倫今春多要糧草已是必然。這要是往年，若寒還能盤計著數目，多給些也算不得什么。可是今年北塞也不安寧，天氣反復無常，東地潦澇，北境同多倫一樣，干旱后又遭遇暴雪，糧食本就歉收。藍林失蹤后，南北危機，擴充了軍隊，軍費開支又大大增加。即便是南塞蚩鹿之亂，危機暫時解除，若羽還是一意孤行組建鎮遠軍。加上去年他大部分時間滯留在南塞，陪伴藍月，朝廷先前那些暫時被他壓下去的蠹蟲又蠢蠢欲動，貪污了不少工事的銀錢。這段時間，他正準備騰出來徹查此事，花離雨卻又送來了這么個消息。

如果當真爆發的是疫病，依照草原民族的性格……邊境之亂幾乎避無可避！如果處理不好，后果會比南塞蚩鹿之亂還要嚴重！

“長風，再加快速度！火速回東宮！”

“是！”長風揮動馬鞭，狠狠一抽，馬車疾馳朝東宮方向而去。

東宮，太子若寒書房內。

“你主子目前是作何對策的？”

“太子殿下是知道的，數年前您同少主說了一句‘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之后，少主便離開草原，在千里之外的天音城發展。去歲以來承英侯若瓊帶軍駐守天音城，大王才特地下令恩準讓少主今年元日回草原。雖然草原上也安插了我們的人。但畢竟少主已是數年未歸，勢單力薄，和單于閼氏和其他王子的勢力沒法比。草原不比中原，一向弱肉強食，少主生母身低微，又向來不為單于所喜，便是草原一般的貴族也不把我們少主當回事。少主離開天音城回到草原，就是有心無力。少主而今，只能先想辦法找出草原上牛羊的病因，如若不是疫病，能治還好；若不能，只能求殿下先行安排，盡量避免……戰禍……”花離雨說完，匍匐在地，已是泫然欲泣。

“好，這件事本宮知道了，你若不著急，沒有別的事，今日暫且在東宮內住下，本宮自有安排。”

花離雨還想要再說什么，但也知道如若寒這樣的人，必然有自己的謀算和安排，不告訴她，她也不必再問，于是拜道：“多謝太子殿下。”

“長風，你先帶這位姑娘下去，妥善安排住處，暗中加派人手保護，不要太引人注目。”

“是。”長風領命帶花離雨出去。

兩人一出去，若寒馬上執起筆墨，在信紙上迅速寫下幾行字后，加蓋上太子印信，妥善封好。連寫完三封書信后，在其中一封太子印信的紅印上，暗暗加了一朵梅花暗紋。處理完這些，若寒立刻傳喚來鐵血，將其中加了梅花暗紋的一封信遞給他：“此信十萬火急，馬上派人秘密送去邊關蒙將軍手中，并調動東宮在邊境的暗線，讓他們提高警惕，隨時準備待命，不得有任何差池！”又將另外兩封交給鐵血：“這另外的兩封信作餌放出去，遇到劫信的，盡量生擒，切記萬事小心，不要驚動任何人，尤其是花離雨。”

“鐵血得令。”

鐵血退出去后，屋內只剩下若寒和藍月兩個人。

“蕭郎，花離雨是不可信嗎？”藍月問道。

“不是。”若寒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花離雨對納蘭繁峰的忠心無人可取代，我只是怕她被人盯上，卻尚且不自知。”

看到若寒的處置，藍月才忽然感覺自己從幻夢被拉回了現實。在成為南塞公主之后，同輩中無其他人，讓她是南塞最尊貴的公主，不是太子，勝似太子。新王藍榆的尊重和信任，背后整個獨孤家的支持，三軍將士的跟隨，與蚩鹿酋長百里相祐的私交，讓藍月可以足夠安心。只要負責處理明面上的事務，不必擔心背后的冷箭，不需要像若寒一樣小心翼翼，處處提防，發一道密信，還要放出兩道為餌。

東宮內很安靜，外面的煙花爆竹聲隱隱傳來，卻襯得這份安靜透出幾分詭異。

“我只愿今日的煙火，不會是不久后的狼煙。”

連續幾日，若寒和藍月都處于惴惴不安之中。若寒擔心邊關，藍月擔心若寒。

花離雨只在東宮住了一日。她只是來東宮給若寒報個信，報完信便要立即離開，回到納蘭繁峰身邊。若寒囑托她和納蘭繁峰在多倫草原萬事小心，一有風吹草動，便隨時來報，并告訴她自己已經做了部署，花離雨拜謝離開。

就在花離雨離開后不久，噩耗傳來，一封十萬火急的邊關加急文書傳來，震動了朝堂內外——多倫四王子納蘭錚燁帶領其手下劫掠邊境，占領了不少邊境小城，殺燒搶掠，還屠戮了不少邊境百姓。蒙大將軍問訊后多次警告，反遭納蘭錚燁對北塞王的不敬和辱罵，變本加厲。警告無果，蒙大將軍帶兵迎敵。兩軍交戰中，蒙大將軍的箭射死了多倫四王子，多倫可汗大怒，當著多倫各部族之面，焚毀與北塞的和約，率領多倫十萬鐵騎，攻打邊境，邊境告急。

在多倫草原，雖然地位最高的是章閼氏所出之子多倫二王子納蘭繁峻，但多倫可汗真正最喜愛的卻是這位多倫四王子納蘭錚燁。多倫可汗常對人言：二王子繁峻文韜武略俱佳，恭謹孝順，無可指摘，可成大器。只是生母是北塞中原人，教習之下，中原氣太重，草原氣不足，不似本汗。相比之下，四王子錚燁才是多倫草原上真正的漢子，無論是長相還是習性，此子皆類本汗。多倫人沒什么嫡庶觀念，憑借著多倫可汗的寵愛，還有母系多倫貴族的支持，這位四王子的地位與二王子納蘭繁峻幾乎是平起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