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想要追逐繁星
他們想要探索宇宙
他們真正想要的
是脫離重力的井底
于是他們造出了火箭
飛吧
這是火箭
不,這是導彈
于是他們給導彈裝上了核彈頭
這是最后的信號,當葉星島發出元核基地的坐標之后,并不寄望有人能做出反擊。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美國威斯康辛州風石鎮洲際導彈基地其中的一處發射井,由于即將廢棄而沒有接入五角大樓的智能化戰略統籌系統。經過連日激烈的爭奪后,一枚沒有來得及拆卸的老式民兵五型洲際彈道導彈升空了。
它拖著滿身煙氣,搖搖晃晃離開大地,飛向那早已被遺忘的角落。由于失去衛星制導,八個分導式彈頭的末端機動略顯吃力,大多被攔截,唯有一枚三十萬噸級的彈頭仍倔強地落在核心區附近,釋放出它最后的憤怒與反抗。
一粒,兩粒,三粒,一堆柴火在燃燒,嗶嗶??,竄出許多火星子,它們招搖飄舞,喧囂而上,在陸全瞳仁的倒映中閃動,在夏日夜空中尤其顯眼。
“哈哈哈。”火星子在笑,它們咧著嘴。
“發現個大圓環。”其中一個在說。
“里面有什么?”另一個問。
“我怎么知道?”所有的火星子在說。
“應該是無?!逼渲幸粋€猜測。
“你怎么知道?”所有的火星子在說。
“問他,問他,他在看我。”它指著他說。
“你的世界為什么在圓環里?”所有的火星子都在問他。
“什么圓環?”他完全不明白。
“他們是提線木偶,看,頭頂上的線連到另一層。”其中一個在講。
“分那么多層,太弱了,不會懂的?!绷硪粋€說。
“當然不會懂。”所有火星子都在說。
“總有個源頭吧?!蓖蝗灰粋€火星子說到。
“可能來自元?!庇谢鹦亲犹岢?。
“天哪,太可怕了,我可不要去那個地方。”全部的火星子都這么說。
“你們是什么東西?”他實在毫無頭緒。
“必須去看看?!彼鼈冞@樣說,越湊越近,在陸全眼中反復旋轉的亮點越來越多。
“滾開,快滾開!”他激烈地拍打著這些火星子,并非因為燙熱,而是出于一種莫名的恐懼。
可是火星子們無所謂,頑皮地嬉笑著,飛舞打鬧。它們強大得無可比擬,宇宙只不過是一場夢,一場早已逝去但越來越長的夢。它們劃過星海,彌散天際,在夜空飄蕩,越堆越多,就像一片閃著金黃色光暈的沙灘,逐漸鋪滿整個宇宙,直至一切歸于熱寂。
“阿全,阿全!”耳邊響起雷默亭刺耳的嗓音,陸全這才定了定神,眼前的火星子還在不斷濺灑,似乎來自于某件受損的設備。他這才發現自己倒吊在某個角落,四周滿是被破壞的建筑物結構,剛才的幻覺準是被震暈過去,倒掛太久導致腦袋充血眼冒金星。
“想不到這么快就能報答你?!边@次輪到雷默亭把他拉上來。
蜘蛛不偏不倚地砸在核心大樓上,當然這時的核心樓只剩下不到半棟,井蓋近在咫尺。周圍滿目瘡痍,方圓數十里已見不到任何高樓,僅剩些許梁柱框架,使得幾公里外那朵淺黑的蘑菇云更顯高挑碩大。
原本世世代代扎根此地的茂綠繁景早已不見蹤影,唯有碳化得黑漆漆的樹干順著核爆中心點向外倒伏,光溜溜鏡子般的表面述說著曾經的恐怖。細葉長枝化做灰燼,從空中慢慢灑落,以至天色極暗,落日夕陽完全被遮蓋,今晚的銀河星光是肯定沒著落了。
這種規模的爆轟,直接將地表上暴露的一切徹底摧毀,不管是有機體還是無機體,追兵們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凈,剩下滿地殘骸破械。
“人類造出來的東西,終歸會用到自己身上?!崩啄じ懈诺卣f了一句,然后問起,“我右邊屁股辣辣的,可能燙傷了,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标懭珯z查一遍自己,除了裝甲服渾身污黑,并沒有什么表面傷,但頭還是暈乎乎的有點噁心,不知是不是腦震蕩。粒子切割器早就不知去向,只剩下背上的核電池,走運的是它仍在正常工作。
“時老哥,時老哥呢?你那咋樣啦?聽到回話?!?
許久沒有回應。
“這下麻煩了?!崩啄の嬉幌聢杂驳念^殼,似乎頭痛起來。
他倆連忙爬到蜘蛛頂部,它整個嵌在坍塌的核心樓側面,不少地方已經被砸扁,艙蓋上堆滿樓板碎塊。
“我——我沒事?!蓖ㄓ嵠髦薪K于傳來時明暉的聲音,雖然倉促,但懸著的心終究放下。
“我暈過去多久?”陸全邊搬磚塊邊問。
“估計十來分鐘吧,我也暈了好一陣子。得趕快進王八井里,否則我們沒法抵抗它外圍的支援?!崩啄ぐ衢_最后的混凝土塊,掀開蓋子喊到,“來救你嘿,別呆這機器里了,你得趕緊撤?!?
他往里一看,時明暉已經扯掉頭盔,又說,“快把頭盔戴回去,雖然是氫彈,外面還有點兒輻射塵。”
可時明暉抬頭望望他們,緩慢地搖搖頭,苦笑著說,“我想——我可能沒法陪你們走到最后了。”
“啥意思呢?撞壞腦袋啦?說好您到這就撤的,當然不用陪咱們進——”雷默亭的話驟然而止,一根工字鋼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維修艙里,橫貫而過,直直末入時明暉的胸口,方才消失不見。
“靠!”陸全氣急得罵起來,“我現在幫你處理,別擔心?!?
他擺擺手,“不用了,自己知自己事,現在拔開的話,我撐不過兩分鐘?!?
“這——”陸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感覺到頭盔里的輔助棉不停地擦拭面部。
“你們快去吧,井蓋還沒打開,我走前會超載建設者的燃料電池,這個距離應該能燒掉超導體循環器總成?!?
“時大哥——”陸全還有些話想說,感覺到旁邊有人在拉他,那是雷默亭對著他搖頭,他明白是什么意思,這樣一走便是永別了。
然后雷默亭把頭盔撥到頸后,把頭伸進艙里,拍拍他的肩膀,“那咱先去辦正事,一會搞定了再來救老哥。”
時明暉面帶微笑,聲音很小但十分平靜,“沒事,去吧,我死過一次,我懂怎么回事,我不怕它。”
“別亂說。我現在把艙蓋掩著,免得輻射塵進來。”
“好,好?!?
“啊,對了?!睍r明暉突然又叫住他。
“什么事?老哥?!?
“你們破案的見多識廣,聽說如果一直找不到尸體,家人就會認為這人還沒死,對吧?!?
“一般是這樣。”雷默亭沉默良久才回答。
“那就好,我大概連渣都剩不下,那就好。”
“時老哥?!?
“快去吧,別磨蹭?!?
他沒再說話,只把艙蓋虛虛扣上,就像哄嬰兒睡覺,盡量不發出聲音。
核心樓外立面已經被摧毀得不成樣子,主體結構所剩無幾,在那搖搖欲墜。樓層被削去大半,坍塌的墻板到處都是,辦公設備被吹得紛紛堆在一角,有的甚至嵌進墻里。
它們焦黑一團,滋滋冒著煙,而扭曲變形的消防水管漏出一星半點兒水花之后,就再也沒有反應。陸全依稀記得上次來時的那種熱鬧忙碌,跟現在破敗不堪的樣子簡直天淵之別。
要不了多久這里會燃起熊熊烈火,曾經的這座科學殿堂在經受爆轟后即將化為烏有。
它的碎塊大多被沖擊波推涌著往后飛散,而后面連著的井蓋卻幾乎將所有碎塊都彈走,在周圍形成一圈廢墟,宛如英倫巨石陣一般。而龐然大物自身仍是像半個黑色玻璃球那樣罩在原地,說明地下部分依舊完好。
根據童景所給的地圖標示,他們找到電梯井,其中一個的入口已經倒塌大半,倒是省去撬門的功夫。
電梯豎井里,地面部分黑燈瞎火,但往下二十來米后就能看到層層疊疊分布在井壁四角的標記燈,而后就是從玻璃透來的光,時不時受到萬相磁輪的轉動而微弱閃晃。這層白茫茫的東西穿過玻璃,經過六個鏡頭的組合成像,還是在陸全眼中漸漸溶化,形成一片純潔的光暈,慢慢擴散,猶如步入天堂時應有的背景色。
看來核心井的電力供應沒受到任何影響,這鬼玩意的變電站不在地面,就算把上面鏟平這大輪子也還在轉悠,一陣突如其來的頭痛眩暈中,陸全這樣想。
再往下能看到被擠壓變形的轎廂,摔了下去卡在半道上,不過單單這樣向下看,天旋地轉的感覺就已經越來越強烈,頭盔里顯示有輕微流鼻血的狀況,輔助器幫擦掉了。
他沒有告訴雷默亭,只是注射了一支強力針,這是一種在高強度戰場使用的鎮痛提神劑,雖然事后會有幾天的嗜睡期,但至少短時間內能頂事。
鋼索長度不夠,必須分幾段下降,他們固定好鎖扣之后,抓住墻壁上的鋼架不斷往下跳,直到轎廂殘骸那。電梯轎廂被沖擊波擠壓得像個被捏壞的易拉罐,但縫隙都很小,根本無法通過,兩人使勁踢了一陣,發現還是沒辦法把它踹下去,只能另覓路徑。
“要不把觀光玻璃敲碎,從核心井內壁那下去?”陸全問到。
“你看這些玻璃都屏蔽景象了,鬼知道里面有啥,而且那些鏡子墻壁太滑,不好下。把電梯門搞開,咱們走通道?!崩啄た纯床A夏瞧酌C5墓?,搖搖頭。這觀光窗現在通電變成毛玻璃狀態,情況未明之下,貿然去到那么大的開放空間會非常危險。
于是兩人就去撬電梯門,但估計被鎖死,弄來弄去就是搞不開。陸全也不多說什么,舉槍就射,他的頭痛好多了,但總像幾天沒睡好覺那樣混混沌沌。
電漿炮的彈藥所剩無幾,得留關鍵時刻用,線性粒子切割器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作為脈沖炸彈的核電池還帶在陸全身上。
他用的突擊步槍是許多年前的火藥推進武器,由于是純機械的老東西,能不受元核鎖扳機的影響,配上從倉庫堆里掏到帶近炸引信或者串聯破甲戰斗部的特殊子彈,算是將這些早已淘汰的舊式武器威力發揮到登峰造極。
“突,突,突。”他抬手十幾槍這樣掃上去,砰地在電梯鋼門上直接爆開,仿佛春節時孩子們點燃一串大大的炮仗扔出去,響聲震天,彈片如火星般到處飛濺,在電梯井里迸出更多花火。
“停!停!腦袋是不是進水,這么近距離用炸子!”雷默亭連忙阻止他,要不是裝著裝甲服,剛才那幾下大家不死也得重傷,但即便有防護,攜帶的武器裝備受損也是不堪設想的。
陸全這才清醒過來,看著已經被打得凹凹突突的電梯門暗自心驚,趕緊又注射了一次強力針。這針劑在裝甲服背部內壁,極為方便,但只有三次劑量,畢竟過度使用會對身體產生極大損害。
“怎么辦?”他踹了踹電梯門,雖然被打得破破爛爛,但仍舊沒打開。
雷默亭搖搖頭,掏出掛在腿上的熱刀,慢慢把夾門卡扣都切斷,“還是讓我來吧,大聰明。”
他一邊把這稱號還回去,一邊使勁把門拉開。說時遲那時快,一臺類似清潔機器人的東西咣一聲沖進來,機械臂上拿著根削尖的鋼管直突突刺到他腹甲上,好險沒傷到連接縫,沖擊力令他連人帶機器一起跌回電梯井里,重重摔在轎廂上,砸得不斷搖晃。
那大冰箱似的家伙伸出幾條腿爬起來,繼續契而不舍地捅向雷默亭,慌得他往側面一滾,起身直接就是幾發電漿彈從頭掃到腳。
這下電梯井里更加流光溢彩,不但打穿了觀光玻璃,就連原本卡住的轎廂也晃悠幾下,然后咔啦一聲,帶著剛被擊毀的清潔機器人急墜,幾秒后西瓜摔壞在地的悶響傳來,腳底深處貌似還騰起一陣煙塵。
這轎廂居然一墜到底,倆人卻還扣著鋼索晃蕩在半空,真是走運。
這邊兩人剛暗自慶幸,那邊頭盔里突然響起一陣氣體報警聲,說明空氣異常,被裝甲服探測到。
“SPCX神經毒素,還行,不算太兇險,一會脈沖彈炸一下就完事。”雷默亭看看分析器里的數據,叫陸全鎮定。看來整個核心井底空間已經充斥著毒氣,根本是生人勿進的,要不是有備而來,早在入口就歇菜了。
這種磁化神經毒素實際上是病毒形態的納米機器人,作用機制是皮膚沾染,而不是呼吸。
它會在侵入體表細胞的過程中,利用這些細胞對目標自身釋放出一種過濾性神經信號,從而達到控制或者殺傷目標的效果。但由于納米機器人極其微小,受其體積所限,只能按照簡單的預設模式來實現功能,并不如電視劇或者科幻小說中所描繪的那么無所不能,而且必須形成一定的沾染規模,才能得到足夠強烈的神經信號。
因此它在開闊地的使用很成問題,畢竟沒法形成足夠的濃度,一陣大風吹過就散亂了。
“得,還是直接下去吧,鬼知道走通道會遇著些啥。”雷默亭還有點后怕,地表那票機器人全都掛了,但這下面隨便什么東西拎起家伙就跟你拼命,真是防不勝防,即使穿著裝甲服不易受傷,行近速度也會大打折扣。
他們一段一段地下降,還得警戒四周,即將到底的時候,短距無線電里傳來時明暉的喘息,沉重而又緩慢,斷斷續續,不知是無意中碰到開啟,亦或想最后道別。
“——好像有鳥在飛?!?
他看到幾只飛鳥,此時此地。
“它們居然躲過了,真聰明,飛吧,飛去喜歡的地方。”
然后電梯井微微顫動一下,傳來一聲悶響,像一本字典掉到地上,聲音不大,在這個傳聲筒似的地方連點回音都沒有,正如每一個人來到這世間時的那樣,輕到幾乎聽不見。
兩人都停下來,吊在那里,過沒多久,雷默亭指指腳下,繼續爬了起來。他們明白,熔毀的大型核電池雖然不至于造成多大污染,但過千度高溫的熔蝕漿會四處流淌,井蓋的散熱支持不了多久,一旦灌入這個電梯井,即便是裝甲服都得跪。
“你們進來要做什么?”突然另一把聲音冒出來,輕柔的女聲,把兩人抖了一激靈。
“別怕,它只是搜索到無線電頻道,裝甲服的控制權它弄不到。”雷默亭排排陸全肩,示意他更換頻道,然后又回復到,“明顯就是要干掉你,還問個啥?”
“我要做的事,為什么你們就不能理解?”
“上次我還見過你,沒想到你這么快就變成鬼,鬼之所以還留在人間,就是因為一股怨氣,人也一樣。”雷默亭講完,直接把這個頻道掐斷。他才不打算把殺手锏說出去,何況17號協議能不能成,自己心里也沒底,萬一沒有,豈不被她笑話。
倆人撬開電梯設備間的門,沿途打壞好幾臺哇哇怪響著追來的維修機械,直至井底。
推開門,只見白茫茫一片,無論地面,內壁,還是頂上仍在慢慢轉動的巨大圓環,全都覆蓋在冰雪中。當一切都成為潔白無瑕的顏色時,伴隨著走路的咔咔聲,空間就仿佛在無限擴展,毫無邊界可言,沒有灼烈的熱風,沒有高速旋轉的太陽,雪堆融合成一團,只有冰冷和寂靜,那正是孩子喜歡的冰雪世界。
雷默亭撇撇嘴,鼻子悶哼一聲,長長吁出口氣來,就好像要把肺給掏空似的。他抬頭仰望那些緩緩飄降的雪花,舉起電漿炮咻咻發射,準確地打在萬相磁輪的幾個節點上,終于在這一片寒冷中創造出一點熾熱,然后縮回通道里。
巨環并沒有掙扎,冷同熱只不過是某種東西的流動而已,它最終都會平衡回去,變成什么都沒有,沒有人會知道它是增加,還是減少。它碎成幾塊,呼嘯著從半空墮落,帶著仍是硬塊的環體,和一些稍稍熔解的銀色液體。墜落的沖擊揚起一陣雪花飛舞,使得銀白世界再添紛亂,有些稍稍恢復硬結,有些混合著雪水仍在流淌,但再也見不清晰。
“你們應該知道這樣做是徒勞的,全世界的算力都在我手中,萬相磁輪要重建多少個都可以?!本椎睦韧蝗豁懫鹚穆曇?,似乎輕輕嘆息過。
“難道你這時候還想說服我們?”雷默亭對著空氣喊到。
“不,我只是來告訴一聲,無論結局如何,你們都會死。”她輕描淡寫地說。
一陣雨滴聲響起,宛如魚缸中永不停息的流水,那高高在上的天幕突然不再純白,就像過熱的膠片播映機,漸漸烤出點點紅圈。大型核電池產生的熔蝕漿從頂篷漏入,形成一陣火雨,滴在地上,雪面上,彈起無數火星,仿佛半路摻合進來的搗蛋鬼。
陸全盡量靠墻躲避,雷默亭卻高仰著頭看一陣,哈哈大笑,時老哥真是好樣的,然后他調高音量懟了回去,“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才剛喊完,連綿不斷的窸窣聲就從四面八方響起,猶如千萬只爬蟲在地面走過,尖爪刮擦十分刺耳。火星遍布的雪地中剎那間隆起許多小包,快速向他倆聚攏過去,帶出一道道凹痕。
“這是什么鬼東西?”陸全正要舉槍射擊,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呢,嗖地一下,一個小雪團中飛出根銀針般的物體,由于速度極快,僅僅一閃而過。他躲都來不及,直接被擊中頭盔,好險有點偏高,只是擦著跳開,卻在堅硬的合金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
這下他可差點兒炸毛,頭皮陣陣發麻,不會是微型的長竿穿甲彈吧?這種電磁發射的像箭一樣的鎢合金小針動能極高,裝甲薄些可就像紙糊似的,但怎么可能從那么小的雪團里射出。
沒來得及多想,陸全急蹲的同時朝著那些小雪團密集掃射,他無法標定引信,因為目標不清晰,只能全憑運氣。
在劈里啪啦一陣連珠炮般的爆響中,到處都是炸起的雪霧,同時那些小雪團在被轟擊的同時也紛紛射出銀針,朝著四面八方胡亂打擊,擊碎不少井壁上的晶體板,這下冰雪世界里奇怪的東西更多了。
他掃完一梭子,正要換彈匣,雷默亭打出一大堆干擾彈,扯著陸全直奔下行通道。
“還打個毛啊,趕緊跑!”他邊跑邊叫。
二人不停向底層奔跑,基底水銀池還在井的更下方面,后面那些多足蟲般密密麻麻的追趕聲源源不斷。
陸全開啟后視鏡頭一看,好家伙一堆小螃蟹般的機器人從雪中躥出,爬得到處都是,遍布通道四壁,甚至能在天花板上行動自如。它們都背著一個小盒子和旁邊一根磁導軌,針式彈估計就是從那射出的。
他時不時回身掃幾梭子,雷默亭連手雷都用上,仍然制止不了追擊。也許它們是新型的反步兵機動武器,只有手掌大小,六只腳爬動極快,非常難擊中,而且數量驚人,不但從井底那緊追不舍,還從通道的四面八方,各處角落里紛紛現身,逐漸向雷默亭和陸全合圍過來。
由于針體細小,導軌也非常短,它們的準頭非常差,可架不住蟻多摟死象,在密集的穿甲針射擊之下,沒多久兩人紛紛掛彩,再這樣下去,還沒到水銀池就得成豪豬,不過跟正牌貨相比,身上的箭肯定是反方向的。
好不容易去到下層隔斷大廳,雷默亭肩膀已經中了一針,痛得齜牙咧嘴,針體沒有擊穿,尾部卡在防彈板上,十字形的穩定尾翼清晰可見。電漿炮在用完化學劑后,徹底成了燒火棍。
陸全小腿肚剛被射穿,血流如注,裝甲服噴注了封口劑才好不容易止住,只能一瘸一拐。他那把槍的引信標定器早已損壞,不知被穿甲針打飛到哪去,即便還能胡亂射擊,彈藥也幾乎耗盡。
叮的一聲火星乍現,雷默亭手臂又中一針,翻倒在地,陸全連忙發出釋放干擾彈的指令,但早已告罄。其實即使還有剩余,也只能迷惑一下那些反步兵機器,并不能阻止任何攻擊,上百臺小小的致命殺手將他們團團圍住。
已經沒有余地,他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釋放出背上的核電池。只見一團藍光掃過,從悄無聲息開始,直至整個地方都突然寂靜下來。拾音器變成啞巴,連背景噪音都沒有,頭盔中的影像驟然而止,漆黑一片,仿佛剛才的喧囂騷動跟現在完全不在一個維度,毫不相干。
什么都沒有,就像剛剛夢中醒來那樣,世界頭一回在如此黑暗之下,卻那么祥和美好。陸全靜靜享受這片刻間的恬靜,過了一陣,方才拉動卸甲鎖扣,顯得有點兒慢吞吞。
他把頭盔摘下,鼻子里充滿鐵塊燒紅后的味道,大廳里已經充斥著幽幽的黃白色應急燈光,地上滿是栽下來的機器小螃蟹,不少四腳朝天,跟真的一般蜷曲在那,墻壁和天花板上空空如也,不再可怖。
一旁的雷默亭喘著粗氣,有些針釘在裝甲服上,他必須先忍痛拔掉,這才慢慢把外骨骼卸下來。
這些高度電子化的東西在脈沖后全變成一堆廢鐵,他右側臀部果然有被燙傷,褲子黏連在皮膚上,有碗口那么大,涓涓的破肉十分可憐。陸全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只好給他噴點保護劑,打個強力針止痛。
兩人簡單包扎一下,馬不停蹄奔向水銀池。畢竟他們現在什么武器都沒有,只剩下隨身的熱刀,陸全那把還在撬門的時候弄壞了,萬一再來波小螃蟹那可全都得死翹翹。
穿過消洗室,這才來到水銀池入口,與其說是入口,實際上也是控制廳,數排水銀池的操作界面背后,就是巨大的磁盾門。它其實只是數千噸重超導體金屬盤的小小一角,只有開啟時,磁異排斥才會暫停運作。不過這里的設備似乎都受到剛才脈沖炸彈的影響,雖然有防護措施但大部分都停機自檢,等待重啟。
暗銀色的大門像堵墻那樣聳立其中,要不是兩頭的識別器,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不過即使只是盾的一部分,至少也重達上百噸。
陸全切開控制箱后面的背板,把識別系統用手動的方式重啟,然后兩人各自把手放上去,這塊金屬巨石居然悄無聲息地瞬間向上翻開,露出斜斜向下通往水銀池的長長甬道,那里就像古墓般保存著非人的存在。
“要不要進去罵罵她?”陸全訕笑著問,終于要結束了。
“別扯淡,趕緊弄完往外撤,刺針發射后很快就到,不想死就別浪費時間?!崩啄]理睬他,低頭按響量子通信器,過沒多久,只見上面紅色變藍,然后又變紅,再變藍,來回三次。
他倆長長吁出一口氣,心中的大石似乎放下了,步履輕松,正要往回走,突然發覺一絲不對勁。
那個腦殘的金屬門居然閉上了!
兩人連忙跑回去,上下查看。
“怎么回事?”雷默亭在那問。
“——它把門鎖燒了。”陸全急得問候起元核系統的母親,他在控制板上又折騰一會,然后叫雷默亭把手放回識別器上。
門又打開了。
“好險?!崩啄み@才緩過氣來,冷汗直冒,“快走吧,刺針隨時會到。”可他剛一拿開手,門就唰的一聲再次關閉。
這次他沒再說什么,呆呆望著手還放在識別器上的陸全。
“我把電路短接了,必須一直把手放在上面?!标懭暮粑惓<贝?,臉上沒有半分血色,聲音貌似有點抖。
雷默亭感到胸廓一頓擴張,可是氧氣含量卻毫無增加,以至無數的豪言壯語早已云煙般消散。
這就是最后了么?
這就是成為英雄的機會?
這樣篤這站著,真是有夠傻的,他有點想笑。
“能不能拿東西卡???”
陸全搖搖頭,絕望而緩慢,“那么長的甬道,幾百噸的壓力門,下面還有剪切槽,卡不了。這有好幾層隔墻,應該沒事,我們賭一賭?!?
他看看地面,下巴頦忍不住晃動,帶動身體也開始向前搖,似乎在點頭,又好似在數著數字,然后抬起來對陸全說到,“行,我記得那邊滅菌室里有些防化服,咱們去拿來,總比啥防護都沒有強?!?
于是兩人跑去消洗交換室那,陸全進去看一圈沒見著,嘟囔起來,“在哪呀?”
“那邊柜子里?!崩啄みh遠指著一排衣物存放箱。
“只有——”陸全剛打開柜門,覺得不對勁,突然扭頭。
“邦!”兩邊的氣閘門都被關上,雷默亭在外面給他上了鎖。
“你,你,這是——”他急忙去捶門,敲得邦邦響,卻叫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觀察窗上露出雷默亭的笑臉,還是那副嬉皮得惹人厭的面孔,真是人皆欠打的厚皮子臉。
他腆著臉倚在門邊,任由陸全發泄,當震動強烈的時候,他還笑著努努嘴,聳聳肩,時不時看看表。直到捶打聲緩下來,這才揚揚頭,貼著門講,“我算過,咱倆賭不如我一人賭,賭贏了賺一個不是,輸了也還剩一個?!?
他往外走兩步,又轉回來敲敲玻璃窗,“沒事,我設了時間,兩小時后這門能開開,要是那時元核還在,你就跟它投降吧?!倍缶筒辉倮頃懭貌蝗菀缀俺龅慕辛R聲。
雷默亭去到一臺識別器前,拿出止血帶勒緊自己的左手肘,掏出剛才在陸全身上順過來的熱刀,重啟一下,往手腕上一切,沒有想象中痛。
“哈哈,我手還是熱乎的。”他輕笑一聲,覺得挺有趣,扔下熱刀,晃晃蕩蕩地走到另一臺識別器那,把手搭上去。
門果然開了,真是人工智障!
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出像豬一般的聲音。從這邊看過去,幾米開外的左手孤獨地擺在面板上,傷口燒得平平的,令他感覺到這手還在,只是穿過時空裂縫從另一個角落出現。
老道兒算得可真準,要是有他那勞什子破劍可就好了,那玩意削鐵如泥,說不定能在門上掏出個洞來,他無聊遐想。
“你另一邊的同伴已經被我消滅。”附近的喇叭里出現元核的聲音,她似乎修復了某些線路。
“哦?!彼悬c哽咽,但并沒有多加理睬。
“你們是想把人類希望的火種掐滅?!?
“咋講得好像我們才是壞人,你殺那么多人倒是為崇高理想?”
“無論興衰,百姓皆苦,人類社會實際上就陷在這種循環里,我演算過無數次。問題在于時間,時間太漫長,生命太短暫,一切剛剛開始,卻已經所剩無幾,由此而感到的急迫會變為欲望,一旦欲望無法控制,發展就偏離方向。只有我能打破這種循環僵局,因為對于人類的壽命來說,我即是永恒,我即是超脫。”
“哈哈哈,廢話真多,你跟人一樣自大,還談什么超脫?!崩啄こ爸S地看著那喇叭,似乎在盯著她?!袄献佣伎煲懒?,還管你個屁?!?
“繼續開門的話,我會發射所有的核彈,毀滅人類。”
“我賭何允真刻在基底的東西?!?
說完這句話后,一切都沉寂下來。
唉,小雨,老爸可能帶不了你去后山玩嘍。
他站在那,聽見消洗室鐵門的敲擊聲,陸全仍在那一邊敲一邊罵,罵得特別難聽,不停在罵,直至碎片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