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全盯著那只狗看了好久,它毛皮俱全,蹦蹦跳跳,一會兒嗅嗅這,一會兒蹭蹭那,時不時將地上的雜物刨得不亦樂乎,儼然一只活物。
狗是人類的伙伴,也是現時最佳的寵物,他曾經設想過,要是再找不到人生伴侶,就該養只狗,至少能讓晚年充實些。當然要是養真的比較貴而且麻煩的話,弄只仿真狗也是不錯的。
現在看著的那只,正是他從小時候起就一直想養的,橘黃色的短毛,小小的尖耳,為了避免人們緊張而做得有點兒滑稽的尖臉,身上要是沒寫著“搜124”,那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只柴犬。
也許根植于程序中的設定,就像刻在靈魂中的宿命那樣,這只搜救機器犬終于在一堆倒塌的雜物房殘骸中找到些什么。它仰起頭,輕輕吠兩聲,就像找到寶物那樣興奮不已,連尾巴都翹了起來。
過沒多久,一輛平時社區里常見的大型垃圾清掃車開了過來,這位小狗的老朋友熟練地翻開鐵皮瓦礫,從里面掏出一具尸體。由于天氣炎熱,它已經完全漲了起來,呈現明顯的巨人觀。裸露的皮膚灰灰紫紫,要不是防彈衣的束縛,可能隨時都會爆開。烈日當空,隔著頭盔陸全也能想象到那氣味。
垃圾車可不管那么多,它伸出車體中部收納的機械臂,毫不避諱地夾住腫脹的尸體,輕輕一甩,扔進鏟斗,關閉艙蓋,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然后完全沒作聲,徑直往別處去。
小狗又得意地叫喚一聲,繼續尋找其他的殘肢斷臂,活物應該也是同樣的習性,。
這里再次寂靜下來,只剩下知了的鳴叫。
一切都好像沒發生過。
雷默亭用手肘碰碰他,示意跟上。晶體絨確實好使,他們離得不遠,居然完全沒被發現。幸好這副裝甲服用的是鏡頭而不是觀察窗,如果是更老式的觀察窗,即使晶體絨覆蓋全身,也蓋不住那么大一片防彈玻璃。
搜救犬走開后,這里又變得毫無生機,雖然還有些殘骸顯示著曾經戰斗過的痕跡,但那些破損的車輛設備連煙都不冒,死氣沉沉。他們將步伐調到最輕,借助鞋底的軟質,即使在水泥地面行走也沒有發出太大聲響。
葉星島選的突入點十分巧妙,避開了貨場等開闊地,路線幾乎都貼著墻邊。當他們繞了幾個彎后,就去到備件庫房。這兒顯然經過激烈的戰斗,兩扇金屬大門的其中一邊已經倒下,就連門邊的墻體都塌了小半堵,滿布著被機關炮射穿的孔洞,以及各種爆炸時產生金屬射流的燒蝕痕跡,里面說不定同樣慘不忍睹。
“這門炸個半塌,倒是省事?!崩啄ぷ匝宰哉Z,用窺視器掃描一下室內,沒見響動,于是二人就從缺口那進入。
庫房大堂到處是碎片墻灰,時不時能看到被破壞的機器人,大多是小型工程機械,各種殘碎零件滿地狼藉。雖然時不時能發現些已經變成紫褐色的血漬,或者帶著血跡的繃帶,卻沒有人類尸體,也許都像剛才那樣被清掃掉了,陸全這樣想。
可它們卻沒清理同伴的殘軀,任由它們撲撒在這里,生銹腐壞,長出青草。
在巨大的倉庫中找東西可不容易,尤其是里面分隔出許多庫房的這種,好險老頭子不知道從哪弄來地形圖和設備目錄,把難度降低許多。倆人直奔主題,但即便這樣,由于許多貨架在戰斗中翻倒,設備四處散亂,必須小心翼翼地搜索前進,還是花費了不少功夫,才去到目錄上標定的庫房前。
只見大門緊鎖,鋼板的顏色銀銀閃亮,雖然不至于保險庫用的那種,但至少也有乙級防爆,畢竟里面存放的設備安裝著會產生輻射的同位素燃料電池。
輸入開鎖密碼這種可能會驚動元核的舉動自然不能做,兩人試著想把門拉開,能輕易把鐵棒掰彎的外骨骼卻只能讓它輕輕搖晃。雷默亭向陸全擺擺手示意,然后兩人各自掏出一條鋁熱拆解帶,粘在兩邊門軸上,一拉引子。只見兩道粉白色的光芒閃耀起來,瞬間把庫房走道中的黑暗驅走,沒一會就熄滅了,只留下刺鼻的氣味,不過他們在裝甲服中自然是聞不到。
等門軸上的紅斑完全消失,他們打算把大門整塊搬開,可無論怎么又拉又撬,即使門把都扯變形,卻還是紋絲不動。
“奇了怪了,這兩邊明明都割開了呀?!崩啄z查好幾遍仍毫無頭緒,郁悶至極一腳踹上去。他們萬萬沒想到,這鐵門竟然悶響一聲就向倉房內倒下,兩人連忙伸手去拉卻都來不及。
“咣當!”巨大的砸地聲在倉庫中回蕩起來,就像三更半夜敲廟鐘,嚇得兩人差點兒抽風。
雷默亭頸脖子一攤,雙眼差點兒直直翻白,氣得手抖大罵,“這誰特么設計的門軸在外面居然向內開,簡直有病!”但罵歸罵,好險諾大的倉庫里空無一人,否則這么個摔門法,全基地的人都得來看熱鬧。
他們打開紅外掃描器進行外形匹配,只見這間庫房內的物品完好無損,一排排鉆孔和切割的設備整齊擺放在貨箱上,其中有幾臺就是他們所需的線性粒子切割器。
這種機器外形像極了園丁用來吹樹葉的手提鼓風機,但尺寸大的多,長長的粒子加速導軌夾管就像卷起來的百葉簾,葉片層層疊疊從中心往外螺旋張開,看起來十分滑稽。但它的威力可不能小瞧,經過強力加速并集中的粒子束能輕易解構鐵石,因此往往用來對付挖掘時遇到的堅硬巖層。
幾個大酒桶似的同位素燃料電池安放在最里面的穩定架上,一旦離開架子,就會自動開始慢速鏈式反應積蓄電量。這種新型的核電池能量強勁,同時也較為穩定,即使安全殼破裂,輻射污染也極其有限,僅僅百八十米范圍,而且容易中和。
雖然對個人來說極為沉重,但使用機械外骨骼則輕而易舉。陸全取出一枚電池固定到背部,一陣應該是靜電的輕微嗡嗡聲從里面傳出,裝甲服的傳感器上顯示其溫度開始略微提升。
正當他繼續去卸第二枚的時候,忽然遲疑了一下,那安放電池的架子背后,方才明明白漆漆的墻板,怎么現在污黑一團。
再仔細瞧去,黑暗中隱約有個人,圓睜雙目盯著他,霎那間陸全仿如被電擊一般,毛發悚立,背上寒意襲起。
那是張女孩的臉,既像青鸞又似姮俏,目光卻詭意森森地向他眨了眨,纖纖食指舉近粉色的唇前輕噓,然后嚶嚶一笑,潛入幽幽冥色中。陸全急忙凝神定氣,要不是頭盔的阻礙,早揉眼睛百八十遍,然而一晃卻又是那堵白墻。
“滴滴滴。”他這才注意到掃描器的提示,有物體高速接近,就快到門外了?!罢媸且姽?!”陸全都不知這想法該形容哪邊,鐵定是大門倒地的聲音驚動到附近的機器人。
正猶豫著,雷默亭一把扯他過墻腳,搖搖掌心,拍在他肩上,抵近低聲說到,“淡定,別作聲,它看不到咱們。”
說得也是,要不是開了識別器,他們連自己都看不見。
剛說完,一個圓盤狀的東西嗖的一下,貼在墻上轉了進來,竟是一臺爬壁機器人。它腹部帶有負壓吸附盤,再加上很多刷子似的震動鉤,能夠像昆蟲那樣在任何垂直表面甚至是倒立面上快速移動,定是原先這里的庫房清點器,一直蹲在附近某個角落里充電,聽到比較大的響動才過來。
這自動吸塵器般圓頭圓腦的家伙,進來之后就慢慢踱著墻,似乎是在查看,無奈中兩人只能靜待它偵察無果離開。
陸全在墻角的陰影中一閑下來,腦子里禁不住繼續剛才的胡思亂想。
那暗影中的女孩是怎么回事?雖說有可能是人類固有的空想性錯覺,使他把剛才黑暗中的某些影像自行腦補,但這腦補出來女孩動作也實在是有點多吧?亦或說這幾天神經一直緊繃著,其實是看到幻覺?他甚至有那么一種想多看幾眼的沖動,以至暗暗自責,難道光棍太久,居然對女機器人動心?
來不及多想,他忽然感覺到手肘被輕輕撞了一下,耳邊傳來雷默亭的聲音。
“怎么老走神兒,盯著點那貨?!?
原來爬壁機器人說不定還殘留著點舊任務程序,居然開始干起清點貨品的老本行。它不但每排貨架都檢查一遍,還撿起雷默亭剛卸下的線粒子加速器主機安放回置物架上,眼看著就往這邊角落過來。
“這邊沒法呆了,先挪一挪等這貨搞完再來拿?!崩啄o奈地說,然后慢慢順著墻根往外移動。
他也照著做,剛蹣跚沒幾步,圓盤猛地回頭轉了過來,搜索器直鉤鉤面向著他們,嚇得兩人立即停下腳步,大氣不敢出一聲。
陸全瞬間懵了。這怎么回事?他們披著晶體絨,圓盤不可能發現,再看雷默亭,他也呆立在庫門前,一動不動,估計頭盔里的表情同樣差異。
“糟糕!”
他腦子里突然閃現出一個念頭,后面背著的同位素電池可沒有晶體絨,那圓盤看到會懸浮移動的東西會怎么想?
可那圓盤并沒多想,平坦的表面突然翹起一根小桿子,往他們站的方向一噴,居然彈出了干粉滅火劑。它的動作迅雷不及掩耳,穿著裝甲服的兩人躲都來不及躲,立即被白色的煙霧籠罩,雖不至于被嗆到,但肯定會顯露身影。
“滾你犢子!”
那圓盤來不及做下一個動作,便被雷默亭沖上去一腳踩碎。
“這倒霉催的咋那么聰明。”
然后又是一腳把它的殘骸掃過一邊。
他按下之前葉星島給的量子信號器,噠的一下藍色變成紅色,然后又變回紅色,看來老頭兒能收到,然后對陸全說到,“百密一疏,咱們暴露了,趕緊撤。”說罷便去取下一枚電池背在身后,再拿起線性粒子切割機扔給陸全,自己也提上一臺,兩人二話不說急忙往外跑。
他倆索性邁開步子,沒多久就接近倉庫出口,已心知不妙。一臺大型設備正站在倒塌的門墻外,顯然等著他們。那家伙塊頭可不小,遠遠望去只能看到一部分,因此沒法分清是什么機器人,但顯然不是善茬。
“怎么辦?”陸全問,“沖過去?”
雷默亭搖搖頭。
他倆的晶體絨沾滿消防干粉,通體潔白,好似雪山野人一般,鐵定隱不了身。雖說穿著裝甲服心里也不虛,但跟這幫不要命的機器人沖突自然是能免則免。可再看看四周,全是厚實的混凝土墻,哪還有別的出口。
“大老爺們還能被尿憋死?”
雷默亭這人的猶豫非常短暫,他抽出連接纜插到背后的電池上,開始預熱粒子切割器。這東西威力極大,能像強力風筒吹豆腐那樣分解硬質物體,但射程極短,作用范圍只有十來米不到,而且諾大一臺機器,輸出的粒子束非常細小,只有鉛筆粗細。雖說武器化不佳,如今卻正好派上用場。
由于小型切割器功率不大,電很快就充好,使用同位素燃料電池的好處就是,它不但負責提供能源,也負責提供噴射粒子束的材料。
只見剛剛準備完畢,雷默亭就提起切割器往側面掃過去,混凝土墻應聲破裂崩壞,彈起煙塵,這才隨便揮幾下,厚重的墻體就被弄出個缺口。陸全不禁乍舌,這玩意要是掃在身上,即使是裝甲服也不好使。不過即使有外骨骼助力,拿著它都略顯吃力,一套裝備如此笨重,平時想用來做近戰武器基本上沒戲。
“你看,沒有條件創造條件,沒有機會創造機會,還要什么走迷宮,那人工智障去等到明天吧哈哈?!崩啄ひ豢催@穿墻破洞的十分容易,立馬興奮起來,于是連找路線躲藏都不干了,直接在隔壁庫房墻上繼續開洞,打算一路開辟捷徑出去。
其實這樣比在基地外面跑來跑去快得多,而且還比較隱蔽,畢竟誰也沒想到他們直接用穿墻術那么不講武德。于是兩人不斷破墻而過,連跑幾座倉庫,沒遇到半個機器人,興許這里地處偏遠,也早已沒有抵抗,因此附近的智能設備并不多。
雷默亭這回過足癮頭,開心得像拿著樹枝抽路邊花草的小學生,只見伸手掃去,墻磚鋼板統統應聲粉碎,又好似拿著電鋸的園丁,橫掃之下,各種堅壁硬殼如同飛花草葉般紛亂落下,于是手舞足蹈。
“停!停!”陸全突然大叫,緊張地阻止他。原來地圖上顯示這堵墻后的庫房里全是工程炸藥,要是不小心被切割器引爆,那兩人可就直接做土飛機脫險了,即使在裝甲服里,震也得把內臟震破。
破壞欲發泄得正歡的雷默亭連忙住手,注意到地圖標識后冷汗直冒,厚厚石墻早已倒塌出巴士能通過的大洞,露出后面破裂的鋼板內襯。他直呼走運,這才小心翼翼地探明鋼板后一處沒有東西的地方,開了孔洞過去。
等他們再次掏開個出口時,外面已經是貨場,只要越過這片開闊地,打開兩層圍蔽的鐵絲網,就能往葉星島方向的山坡林地撤退。
雷默亭率先鉆出去,說時遲那時快,“噼啪”的一下,竟有一大塊混凝土板碎片飛過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直接就被砸倒。陸全急忙一邊拉他,一邊觀察,原來剛才蹲倉庫外面守株待兔的機器人早已遁聲而至,旁邊還跟著之前見過的掃路機。
這下裝甲服的優勢顯現出來,雷默亭雖然被砸得灰頭土臉,卻毫發無傷,他罵罵咧咧從碎石堆里爬起來,抬頭一看,頓時樂了。原來攻擊他的是一臺鋪路機器人,前面四對細長腿拖著長長數節身軀,后面還有一個裝滿建材的肚子,像極了一條大蚰蜒。
“敢拍老子板磚,老子盤你。”
他怪叫著舉起切割器,撲向大蚰蜒,結果卻被那掃路機擋住去路,這大貨車沖前伸出長臂想夾他,卻被閃身避開,粒子束橫豎一揮,直接切下這根機械臂,然后機器人連退后都來不及,前部直接被雷默亭刮得七零八落,只剩下臭烘烘的垃圾斗。
“噗噗!”只見兩條鋼筋分別飛刺過來,雷默亭這次反應夠快,反身撥開一根,躲開另一根,任由其插入水泥地面。
“好家伙,玩起標槍?!?
這人并未停下,仿佛想一掃多日以來的憋屈氣,原本一胖中年人,卻借助著外骨骼助力,三步并兩步走,哧溜一下躥到大蚰蜒身下,先斬斷它兩三條腳,趁它行動不便時,再由下方將它開膛破肚。
陸全這下可完全賦閑在一旁,看著雷默亭使勁折騰那鋪路機器人,忽然斜刺里一個黃色物體箭一般沖過來。他心說終于輪到自己發揮實力的時候,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只搜救犬。
只見那機器狗跑得極快,沖到近前一躍而起,應該是想撕咬裝甲服連接處的軟質部位。但哪有那么容易,陸全看準時機舉手一格,它只能咬到堅硬的手臂上,但即使這樣,搜救犬仍是死死咬住不放。他嘆了口氣,一把扯下用力扔向地上,同時一腳踢飛,這童年的夢想之寵就這樣撞上根路燈桿子,被攔腰截斷,落在路面茍延殘喘。
那邊廂雷默亭已經解決掉鋪路機器人,他提著切割器,就像一如既往的勝利者那樣站在大蚰蜒背上,在陽光映照下居然有點魔幻色彩,宛如屠龍勇士。
然后“轟”的一下就爆炸了。
陸全心底咯噔一下,別提有多懊惱,他這才發現頭頂上不遠處居然有架偵查打擊一體化無人機,準是它用反器材導彈把自己上司給轟了。想不到這冤家似的中年人,居然就這么死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將來上香得多糟心。但是干瞪眼也沒轍,他還必須趕緊找隱蔽,以免也挨上一發那無人機的導彈。
正當他抱頭鼠竄之際,無人機也再一次下降高度,為了在剛才爆炸的煙霧中更好鎖定目標,但就這么幾秒鐘,幾道橙光嗖嗖嗖地飛過來,直接把它擊落,殘骸直直墜落下來,差點砸中陸全。
陸全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準是老頭兒在遠處狙擊支援,否則自己的這條小命也擱在這了。他感到一絲悲涼,但還是走向大蚰蜒的殘骸,好歹給那家伙收個尸,希望是全尸。
不過這世間看來還是有奇跡的,那些殘骸啪嗒倒下,雷默亭居然從碎片堆里爬起來,雖然裝甲服上的晶體絨被燒得灰黑灰黑,到處都是一道道淚滴般的高溫射流燒蝕痕跡,人卻似乎毫發無損,只是手中的線形粒子切割器彎曲綻放,毀得不成樣子??磥砟菍棽铧c準頭,打在手中的武器上,也幸虧他全身都是干粉滅火劑,晶體絨沒怎么燒起來,否則炸不死他,燒也燒成烤豬了。
大難不死,后福不知道有沒有,可懵圈肯定會有一陣,雷默亭站起來后還是暈乎乎的,被震得五臟六腑都搞不清東南西北,他氣呼呼大叫一聲。
“怎么都打我!”
又看見一邊燈柱下的搜救犬,伸伸脖子說,“可惜這只小狗?!?
話還沒說完,陸全就扯著他往樹林跑,邊跑邊喊,“快走啦,再這樣逞能,去到元核老巢多少條命都不夠死!”
雷默亭似乎還沒怎么清醒,聽到一陣交錯刺耳的履帶摩擦聲由遠至近,興奮到,“干他丫!”
可回頭一看,頓時傻眼,只見一輛履帶式車輛從營房側旁沖出來,硬生生扭個90度漂移面向著他們,扁平的車身上突起四排密密麻麻的圓竿竿。
這下雷默亭可差點兒魂飛魄散,“狗日的從哪弄個排雷坦克!”這下立馬換成他揪著陸全往外狂奔。
可工程坦克哪會慢慢磨蹭,兩人身后一陣劈劈啪啪的火藥彈射聲響起,它射出無數排雷導爆索。
既然叫做導爆索,顧名思義就是一長串分別裝滿延遲炸藥的小布包,專門用來轟擊雷區清障用的,一大片下去如來佛祖都能炸成麻子。
只見這些綠色的帆布包飛到半空,輕輕灑落到地面,爆轟浮塵隨即滾滾騰起,開闊的貨場籠罩在大片煙霧中。
他倆連滾帶爬,幸好躲得快,第一波居然沒被炸中,越過破損的鐵絲網地帶,眼看著要躲進樹林里,工程坦克立即開始裝填,準備第二輪轟炸,這次看來要連林木都給掃平。
躲在樹林里的葉星島哪會給它第二次機會,陸全聽到幾下怪槍的聲音,那些熾熱的光芒刺破空氣,在迷霧中留下數道孔洞,一股腦兒全招呼到工程坦克身上,這履帶式機器人沒幾下就一動不動了。
兩人正打算歡呼咒罵,突然傳來一陣砰砰的爆破聲,最后前所未有的巨大驚雷響起,一堵灰白色的墻體海嘯般撲面而來,把一切掃平,將樹木連根拔起。陸全在上洋見識過一次這樣的沖擊波,雖然頭盔屏蔽掉超高分貝的聲響以保護耳膜,但整個人卻被氣浪裹挾著直打轉。
他身體隨風飄舞,卻還有閑情去思考,那臺工程坦克的殉爆肯定沒這樣的威力,壞了,它身后好像是那被扒掉墻的炸藥庫。
一道鐵絲網兜住他,這才不至于繼續被暴風卷走,一個鐵餅般的坦克路輪飛過來,把他砸得頭昏腦脹,連人帶鐵絲網都終于塌倒在地。幸好穿著裝甲服,否則不被沖擊波撕碎,也得被砸成肉餅。
過了沒多久,扯開卷曲鐵絲網殘骸拉起他的,竟然是之前還暈乎乎的雷默亭,看來負負得正,他比原來還更清醒。
“我的天,老頭子引爆炸藥庫了。”他看著身后的蘑菇云咧嘴大笑,當然是在嘲笑它高度不夠,“最近纏上炸藥娘娘了,挨轟那么多次,沒個幾十上百噸都不好意思?!?
他們互相攙扶著,繼續往林子里逃,那里樹木倒伏,土壤翻起,哪還有原先的樣子,只不過大爆炸的煙霧搞得到處都灰蒙蒙,追兵一時半會找不過來。
跑著跑著,葉星島把晶體絨偽裝布一掀,從堆樹枝下爬起來,向他們揮手。老頭兒滿臉泥漬,走近就問,“搞啥搞,怎么拿個設備都搞出第三次世界大戰了?”
“還說呢,您打中炸藥庫啦!”
“誒,我說咋殉爆得那么厲害?!?
“您看您這支援也太拉跨了吧,那無人機害得咱差點兒沒嗝屁?!崩啄ね对V起來可不含糊。
“這無人機干擾器不好使,它一直飛得老高,怕打不準挨轟?!崩项^兒晃晃手里一把槍狀的無人機干擾器,圍著他倆繞圈子。
“嘖嘖嘖,你們在里面經歷啥了,都長白毛了?!彼钢戈懭?,又看看雷默亭,“哎呀呀,燒成這樣,可沒法報銷——”講到這,剎時停頓下來。
雷默亭裝甲服的背后滋滋冒著藍煙。
“哎喲媽呀,那核電池裂了,趕緊脫裝甲服。”老頭子一邊大叫,一邊跑得遠遠的,嚇得雷默亭鐵青著臉,手忙腳亂地拉動緊急卸甲器。
也許因為剛才無人機導彈轟擊,或者炸藥庫大爆炸的沖擊波,同位素燃料電池受損后雖然不至于核爆,但這套裝甲服已經受到輻射沾染,肯定不能要。他們忙活許久,結果雷默亭兩手空空,要不是陸全還保有一套完整的電池和切割器,那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三人悻悻回到礦井倉庫,望著僅存的核電池發愁。
老頭兒說這東西改造成能夠爆發強核電磁脈沖的范圍頂多1公里,在復合建筑里效果還得減半,如果用在掀開井蓋的安全殼,那下面打開第二道防線后就沒保底了,只能靠墜針,他并不喜歡沒有替補的計劃。
古方妙倒是樂見其不成,笑呵呵加把嘴進來,“照我說,反正炸彈不夠,行動也進行不下去,干脆散伙。那些晶體絨分一分,將來說不定還能過上好日子,至于是誰統治那還不一樣?!?
雷默亭的手頓時又揚起來,嚇得他大叫,“誒誒誒,暴力解決不了問題?!?
“但是可以解決你!”
“你們別吵吵了,我有個想法?!睍r明暉突然開口制止,“照你們之前的形容,基地附近有核電站這種大型項目,那就肯定有我公司的建設者,我有信心可以俘獲一臺去掀翻井蓋?!?
“怎么俘獲?”
“這家伙呀,跟那無人機干擾器改裝一下功率應該更高。”時明暉拍拍桌子上的高頻照射器,“那些機器人是我設計的,當然留有后門,只要阻斷外部鏈接,我就可以手動操作?!?
“好家伙,你咋不早說?!惫欧矫詈翢o征兆地打斷他的話,插話進來,“那咱們多俘獲些機器人,讓它們聽咱的話,幫著咱打元核不就得了?!?
“理論上可行,但要一臺一臺修改,這世間的智能機器人何止千千萬萬,你打算弄到什么時候?何況全都得手動控制,否則一旦數據鏈接恢復,就又得被元核破解了占回去?!睍r明暉的反問搞得他啞口無言。
“不行,不行,時老哥,那研究基地可是機械娘們的老巢,這陣子過來絕對會要塞化,咱們都把您拉賊船上了,可不想再接著禍害。更何況那可是戰場,您沒受過軍事訓練,會非常危險?!崩啄ぢ犃藚s連忙反對,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船都上了,不解決元核,你覺得它會放過我?好啦,我不進去井里,幫你們把它蓋子掀了就走,那總行吧?!?
陸全也加入勸阻,“時大哥,那可是井蓋,建筑機器人再厲害也是民用,您可得三思而后行?!?
“我會不了解自己設計的東西?你們根本不知道它們的能耐。”
雷默亭見他如此堅決,只好望望葉星島。
“師傅您啥意見?”
老頭兒攤攤僅存的那只手,擺向貨柜中的裝甲服,“反正這也有多幾套?!?
他居然沒反對。
時明暉大喜過望,“我本身用著外骨骼,裝甲服這種類似的操作應該沒問題?!?
于是他們又詳細計劃一遍,又花一日一夜去改造裝備,休息精神。
等到大伙兒整裝待發,已近次日中午,這時氣溫炎熱,正好避開監控。他們依舊坐著老頭樂,拖著小掛車,雖說不至于招搖過市,但也算在大街小巷中大搖大擺穿梭自如。
一路上他們遇見不少電子橫額,上面寫著“喜迎新生活”,使得雷默亭嗤之以鼻。街上仍舊幾乎沒有什么行人,偶爾過去三兩個,也是低頭走路,面帶悲涼,完全看不出逛街的興致,與橫額的氣氛剛好相反。
小鎮不大,沒多久他們到達一間城隍廟前,廟宇老破不堪,夾在舊樓之間毫不起眼,屋檐瓦當上時不時冒著幾叢青草小花,看來沒啥香火。
雷默亭一馬當先爬下車,調侃著嚷嚷,“我知道了,大戰在即,老頭兒想讓咱們燒香許愿,好讓神仙保佑保佑。”
葉星島像匹老馬那樣噌噌鼻子,把廟墻大門關上,“你是不是前天炸壞腦子了?特殊通道放當眼的地方?附近就是鎮子上的高鐵站,這下面就是交匯口?!狈凑锩娓緵]香客,連轟人離開都省了。
一行人搬著裝備步入廟里,只見灰塵漫布,各種紙皮箱子堆滿神像之間,香爐上不知道多少年沒再添過新祭品,爐灰全被吹落在地,連走路都能留下沙痕般的鞋印。他掃開雜物,在一尊神像泥胎后背找到個不起眼的凸起,用小刀刮開,從里面掏出個小小的拉環,輕輕一拉。
一陣細微的金屬摩擦聲響起,眾人感覺地面有點稍稍在顫動,后殿一具神像慢慢站了起來,看起來像是有動作,實際上是下面的底座緩緩掀起,掀開小半米卻忽地停住,顫動也驟然而止。
“倒霉催的,卡住了,來幫忙撬開?!崩项^兒罵罵咧咧,跑出去找工具,那是個類似導彈垂直發射井防爆蓋那樣的東西,徒手撬還真不容易,走運的是他們帶著裝甲服,穿上外骨骼,沒多久就撬起大半。下面還有個黑色控壓入口,只在投送和接收時才會打開。
他們把貨箱拖過來,葉星島開始設定投送器,邊做邊說,“只是個備用計劃,要是墜針失敗,才用這個?!庇侄诘剑把b甲服有防輻射內襯,即使在身邊起爆都沒事,但是一旦脈沖完成這裝甲服也廢了,不到萬不得已別用?!?
然后他才打開通道入口,雖然有氣流止逆閥,但仍能感受到強風一陣嘶嘶尖嘯。
“呲”的一下,第一個箱子進入。
然后由雷默亭打頭,葉星島將一直在用的怪槍遞給他,“這化學電漿炮也拿去吧,反應罐和壓力罐就剩這套,留著沒用。我在裝甲服上調好準星了,它威力大,沒后座,能派上用場?!?
雷默亭樂開懷,“您這簡直給了我一把屠龍刀?!?
“少啰嗦,記得井蓋掀翻后按信號器,我回復后15分鐘左右墜針就到,找好掩護,留著小命見我?!比~星島說完又投入第二個貨箱。
“行啦,我又不是第一次出任務?!?
“這逞能的貨,下面時速600公里,能快得把你魂魄抽空,大概3小時內能到,我也需要這些時間去墜針的控制站?!钡谌齻€貨箱也被投送下去。
他又補充一句,算是給大家打打氣,“這可是關系到人類未來的一次個人英雄主義行動!”
但是沒人回應,顯然這句話并沒能激起豪情壯志,隨后穿著裝甲服的三人陸續進入投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