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城，平陽王府，清心堂。

入夜之后，清心堂內久久方才燃起兩盞微弱的燈。堂內除卻一名立在香爐旁靜待男人吩咐的侍衛之外，只余公西鵠背著手在偌大的廳堂內煩悶不已地來回踱著步子，一張俊毅的臉上滿是陰鷙之色。

先前自己糊涂之下著了蕭楓的道，此刻自己一切行跡直接敗露，在蕭楓面前相當于光著身子羞恥難耐地任對方窺視。雖說他本就無意真正與蕭楓結成盟友，但現下與蕭楓一派直接敵對的局面他是絕對不曾想到，也絕對不希望出現的。

本以為在事成之后將蕭楓一族斬草除根，而如今談起此事，倒好像是癡人說夢，自己都要對著自己冷笑一番。蕭楓武藝高強暫且拋開不談，光是精明到令人發指的政治頭腦和深不可測的城府已經令他所有的行動在艱難下推進，暗殺蕭楓于他而言，與其說是計劃，不如說是賭博，賭在生死面前，究竟誰能更勝一籌。

而如今自己所有自以為隱藏的極好的計劃，卻因為自己踏錯了一步直接赤裸裸地敗露在那男人面前，此刻必是令他加強了對自己的戒備心，若再想在北陵城有所動作，怕是要比登天還難。

朝廷上的爾虞我詐與鉤心斗角，與對弈的棋盤戰場屬實無異，一朝落子不慎，便滿盤皆輸。

太后自去年年末開始，身體愈來愈差，且到了后期竟仍有不斷加速惡化的趨勢，每每看見那老女人頸后的大塊潰爛，他都要從心底里升起一陣惡寒。太后的腦子愈加混沌，行事作風與公西武愈加相似，似是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冷靜，而今只剩下骨子里抹不去的刻毒。

他對太后本就無甚情意，與他站在統一戰線不過是看在先前她的權勢地位，想著能在這舉目無親的北陳皇族拉上一個能墊背的人。只是現今他與太后是同一條破船上的人，他即便是想脫開這攤渾水，也已經晚了。

更何況他們這一邊最得力的戰將韓堯熙已然被太后一怒之下斬殺，余下的大臣不過是些只會見風使舵的臭魚爛蝦，連爪牙羽翼都稱不上，一旦風向轉變，保不成不會狼狽地撲到蕭楓腳邊，跟條狗一樣搖晃尾巴。

他跟北陳，乃至跟太后，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一切事情都像是一團又粘膩又惡臭的爛泥，糊了他一身，惡心自己，更惡心旁人。

公西鵠一拳狠狠砸在案桌上，直砸得那紫檀木的案桌裂出縫來。

那侍衛見公西鵠不再踱步，想著自己傳話的任務，只能壯著膽子小心翼翼道：“殿下，大當家那便得到消息，命人傳話來問，是否要繼續先前的計劃，還是……”

“繼續，怎么不繼續！”公西鵠冷笑道，“事情既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還有什么不敢做的，北陳的國運早就衰盡了，太后又能活上幾日？既然如此，不如破罐破摔，蕭楓既然做了初一，便莫怪我做他個十五！”

侍衛聽得有些怔，一時分不清公西鵠后邊的話究竟是對著自己說，還是在泄憤地自言自語。

“愣著干什么，要我請你去么？”公西鵠眼神如一支冷箭般直直射向那發愣的侍衛，怒呵一聲。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先前怎般做，現在就怎般做！蕭楓就算不死，也非要他褪層皮不可！”

公西鵠低低怒喝一聲，竭力地克制住自己的聲音，猛地一揮袖，背過身去。

那侍衛聞言不敢再停留片刻，只是低頭恭敬地退了出去，輕功一躍，消失在夜色之中。

清心堂外的長廊下，一名身著曳地流蘇長裙的貌美女子絞著袖中的手帕，咬緊朱唇，直至看見那名侍衛出了清心堂躍身離開，都未曾平復下自己的心情。

許是云鬢上釵環叮當作響，驚動了堂內的男人，清心堂的雕花木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公西效華便對上父親有些陰鷙的雙目。

“三更半夜的，不好好在自己房里待著，做什么跑到這來？”

公西鵠的聲音透著不耐，卻見少女眼中分明含了一汪淚，沾了面上的胭脂，如同清明之后沾了泥的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