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城，平陽王府。

書房內滿地的卷軸文書，一片狼藉。

一身銀邊蟒袍的男人束發入冠，俊毅的面容上勾出濃重的陰霾之色。公西鵠戴著玉扳的手持著一只精致的鑲金煙槍，一口接著一口急切地吸個不停，滿室的煙霧繚繞，讓人難以透過層層煙霧窺見男人的神色。

“事情辦得如何了？”

公西鵠閉著眼睛，微微蠕動雙唇，對著朦朧一片的前方漫不經心地問道。

“人在昨夜便劫到廢宅去了，此刻人還在昏迷，小孩犯了病，鬧了整夜不得安寧。”書房內一道黑影躍下單膝跪地，朝著坐榻上的男人畢恭畢敬地稟報昨夜一切情況。

“仔細看著，別讓人死了。”

“是。”

公西鵠睜開一雙細長的眼睛，見那身影依舊跪在原地，眼神有些猶豫躲閃，便劍眉微皺地問道：“還有事?”

那道黑影似乎微微顫了顫，抬眼想看男人的臉色，卻是有些不敢。猶豫片刻之后，方道：“昨夜宮中傳來消息，說是皇后流產，皇子沒有保住……據說是陛下下的滑胎藥，太后也沒有追究，只是處死了試毒太監與御膳房御廚的三族。”

“皇后呢？可有事？”公西鵠拿煙槍的手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皇后保住了性命，此下還未醒。”

那道黑影說完后，等待男人的回復，卻只有一片迎面而來的沉默。公西鵠似乎又吐了口煙，余光看去，只丟給他一個惆悵難懂的側臉，片刻之后，男人方才有些頹然地讓他退下。

“過幾日又要下雪了，傳話給皇后，讓她多添些衣物，莫要著涼了。”

那道身影剛欲退去，聽得男人心不在焉的一句，伴著濃重的煙草味，身形微頓，道了聲是后便離去。

……

坤武九年，臘月廿九，大雪。

只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與南李接壤的那面邊境突發暴亂，幾乎所有鎮守的北陳士兵被午夜突如其來的南李精兵撕得四分五裂，血肉橫飛，邊境的一切村子小鎮一夜之間被氣勢洶洶的南李軍隊踐踏完全，所到之處皆是尸骨遍野，血流千里。

然而，南李與任何一國開戰，向來不虐殺無辜平民百姓，只要有一城投降歸附，則全城百姓都能得保，而此次的暴亂與突然襲擊入侵，卻好似所有士兵都發了瘋一般，雙目猩紅，揮刀亂舞，所到之處皆是滿地荒蕪。

消息迅速傳至北陵城承天殿，太后怒得接連摔碎數個玉璽，砸得地面裂痕四處、滿地瘡痍。一眾大臣默不作聲，紛紛跪地，竟無一人獻計。太后怒不可遏，當場大發雷霆，一面撥軍隊令蕭楓前去迎戰，一面質問來報信的士兵為何守不住城門。

與南李接壤一面的邊境由將軍韓堯熙領兵鎮守，兵起突然，而韓堯熙又恰恰在兩日前身中奇毒，滿身烏青黑紫，副將又是個事事拿不定主意又怯懦怕死的阿斗，整個軍營的士兵瞬間在敵軍的猛烈攻勢下渙散一團，如同一盤失去重心的散沙。

跟在韓堯熙身邊較久的幾個小將領權衡利弊后只能先棄城棄軍，帶著神志不清的大將軍抄小路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回北陵城，馬匹硬是奔得喉嚨滾血，雙目翻白，才將劫后余生的幾人送進皇城。

本以為太后會吩咐太醫立即為韓堯熙診治解毒，以應對接下來的惡戰，卻不想太后一見到韓堯熙便怒不可遏，像入了魔一般直接一頂“戍邊不利”的帽子扣下來，說斬就要斬，滿朝文武竟無一人勸阻，只余那幾個送將軍回朝的小將領磕頭磕得額頭烏紫流血，也沒有動搖太后的殺心。

蕭楓只是冷漠地在一旁聽著，看著，并不發表任何意見，只是用余光瞟向太后的指甲，只是見著那原本干凈剔透的指甲已是有些微微發黃發烏，嘴角微勾。

太后確實還不蠢，只是愈加混沌了，就像是身體與靈魂是剝離開來的一般。

前些日子，劉衫已將煉制好的幾枚丹藥送到了衛洵府上，卻不想才不到兩日的時間，公西鵠便已經先行動手直接劫持了衛洵的妻兒。蕭楓本以為衛洵是救妻心切，暫時又查探不出究竟是何人從中作祟，只能將矛頭盡數對準整個北陳朝廷。

只是后期他才從下屬搜集而來的情報得知，衛洵之所以發瘋不顧一切地起兵進攻，是因為公西鵠根本沒有能醫治緩解衛洵之子病癥的藥物，不過多久便惡疾突發一命嗚呼，妻子受不住打擊撞墻自盡，雙雙喪命。衛洵得知妻兒無一幸存，當晚便精神崩潰，心上最后一道防線瞬間擊破，斷了在北陳一切念想，起兵欲要與北陳同歸于盡。

事實上，蕭楓一直都清楚，早在他與劉衫二人面見衛洵的那日便已經有所察覺，以為自己先于他動手勾結衛洵，便想要斷了蕭楓的后路“先下手為強”，火急火燎地直接劫持了衛洵的妻兒，滿心以為斷了蕭楓想先他一步以人質要挾衛洵同盟的念頭，卻不想自己每一步都在蕭楓的掌控之下。

“你早便知道公西鵠不可信？”

蕭楓記得劉衫當時是這般問自己的。

“是，所以我用衛洵這個人做了一場豪賭。”

而這一賭，直接賭出了人性，公西鵠本性畢露，將親手葬送自己的野心夢。

他并不覺得對不起衛洵，畢竟他并不無辜，也確切肯定他們二人皆是互相利用的關系。

蕭楓是野心家，而非慈善家。任何野心的實現，皆需要擺布無數棋子，每個人都可能淪為粉墨登場的棋子，也有可能淪為黯淡離場的棄子。

衛洵便是他的一顆棄子，任憑蕭楓擺布，去換北陳王朝的半條性命。

事實上，公西鵠本不蠢，只是他錯就錯在不應當依附在太后這棵將死的藤蔓之上。太后如今已經在劉衫的金丹摧毀之下，五臟六腑均受到極大損傷，身體已經逐漸出現潰爛痕跡，命不久矣，故而兩人一同心急，人一急，萬事皆會露出破綻，而破綻一出，便將敗得再無反轉之力。

蕭楓已經確定太后如今已難能理智思考任何問題，這一切，還要多虧了唐堯。

若是劉衫算得不錯的話，太后陽壽將盡了。

而等到太后真正命歸黃土那一日，便是北陳覆滅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