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第一次沾上血腥味,竟連高緒之自己都未曾想到,滿殿的殷紅血色均是出于自己。
待到太后得到消息趕到之事,除了遠遠的一陣濃臭的血腥味與宮前一盆接著一盆的血水與肉沫。太后穩下心神,伸手掀開內寢的珠簾時,只見得如同尸體一般冰冷的高緒之與一旁被布包著的渾身是血的死胎。
太醫診出是產自西域的一種特殊滑胎藥,無色無味,銀針難試,高緒之肚里的孩子必定是保不住的。
“可惜了,還是個皇子……”
太后未從一樁接著一樁的活喪事中緩過神來,便聽得身后一陣桀桀的笑聲。她驚出一聲的冷汗回過身去,卻見公西武不知何時背手進來,焦黃枯槁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痕,那竟是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可笑的是,這笑容的主人竟還要努力地表現出一絲惋惜與痛苦。
但顯然,這眼前死氣沉沉的景象將這發瘋的男人逗樂了,索性連裝都不愿意裝一下,直接頹然地坐在對床的坐榻上捧腹大笑起來,竟笑得眼淚直冒,笑得頭暈目眩,咳嗽不已,咳出一絲血來。
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氣,戴著紅瑪瑙扳指的手死死地握拳,任憑尖長的指甲刺進掌心,給這本就紅得不能再紅的寢宮又添了一抹新鮮的血色。
宮里的人都不是蠢貨,滑胎藥是誰下的所有人心里門清。自古以來,皇帝對自己的皇后妻子乃至自己的兒女都有著絕對的生殺大權,更有不少帝王為了穩住自己的皇帝殘殺兒女。只是公西武早已對自己的皇位失去了興趣,眾人實在想不出他此舉究竟用意何在。
更想不出這瘋瘋癲癲的男人竟還能心安理得地留在原地,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差點成功上演一尸兩命的好戲。
除卻昏迷不醒的高緒之,這偌大的宮里恐怕只剩下太后一人清楚公西武的心思了。
他心里并無高緒之,然而也許也并不想要了高緒之的命,但絕不會讓一個他不愛的女人生下一個錯誤的孩子。
自古帝王薄情心,只是現下她又分不清,公西武究竟是薄情還是深情。
薄情到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還能在一旁捧腹帶笑,笑得涕淚橫流;深情到心念容雙十幾年,又為了與她長相極為相似的楚南姬發了瘋。
公西武的確是個昏庸該死到舉國聲討的君王,一個對權力地位滿不在乎,眼中只有男歡女愛的昏君。
只可惜太后并未完全纂位為君,只是暗地里奪了公西武的皇權,故而公西武再不堪,也是名義上的北陳國君。太后不敢動他,也不能動他,一陣抓心撓肝地權衡利弊之后,只能選擇息事寧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是一個孩子,死了便死了,對她而言并沒有什么大影響,反而也是件好事,起碼某些心向公西武的迂腐大臣此下不會用皇子來要挾自己讓出皇權,讓公西武重新把持朝政。
有得必有失,太后懂得這個道理,選擇讓可憐的孩子白白死去。
“將試菜的太監與御膳房的御廚拖出去斬首,殘害龍嗣,誅三族。”
太后冷靜下來,坐在軟榻上閉目盤著手上一串光澤滑亮的佛珠,聲音平靜無波,卻字字殺人誅心。然而也許是被自己的一番話刺痛了謹慎的一點良心,硬生生地將“誅九族”三字咽下,改成了“誅三族”。
只是不論是誅三族還是誅九族,對于將死之人而言已然沒有任何區別,唯一的區別便是死后究竟有多少無辜冤魂陪葬,一批人浩浩蕩蕩地死去,即便是在黃泉之下,牌面總是要大些,難免閻王瞧見鋪天蓋地的怨氣都要避讓三分。
“好啊,當真是好,太后英明——英明!”公西武不笑了,許是笑得眼睛有些發疼,閉上眼睛竟跪地對著太后拜了三拜,磕了幾個響頭,磕得地板咚咚作響,額頭發烏發紫,隨后起身揮袖意氣風發地離去。
太后沒有任何回話,只將后槽牙咬得咯咯直響,獨自一人面對一具血淋淋的死尸和一個死尸般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