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武九年,臘月廿五,小雪。
燈節似乎一直都是被上天庇佑著的,往年的燈節幾乎不怎么下雪,雖是一片朦朧的白,卻白得很淺,不讓人一腳下去便是踩在虛空之中那般與漫長無光的黑夜粘膩的勾搭。
今年的雪下得早,平日里又急又兇的雪在燈節前后卻是忽地剎住了腳步,生生扼住了天上白茫茫傾倒的波濤,碾成片片細碎,輕聲化作小雪了。
因了天氣轉好些,燈節的熱鬧不輸于往年,不知是不是難得的一日好晴,往日縮在家里取暖的百姓都有興致出來游賞燈節獨有的熱鬧,倒像是異常珍惜這冬日里少有的春光一般。
北陵城對燈節的布置是相當重視的,早早便掛了各色彩燈,放了孔明燈樣式的蓮花飛燈,團團簇簇,在漫漫鵝毛的雪天里獨有天仙降臨之感。無憂湖與皇家園林在今日都要開放給百姓游玩,說是要君民同樂,以得吉祥之兆。
無憂湖因寒冬來得早,湖面上的冰結得結實,北陳又素來有在冰湖上打冰球、放梅花燈的習俗,一到夜間便有許多人嬉笑著簇擁前去,在滿城的彩燈下過著亂世里少有的平和日子。不愛打冰球的百姓與皇親國戚便會到酒樓茶樓里看歌舞,或是在街邊的鋪子小攤上悠閑地轉轉,再要么就是到皇家園林里去看青松與梅花,偶爾瞧見一只鹿驚慌跑過,也不會去獵下。
中穆侯府的主子不喜好過節,府中的丫鬟奴才都提前放了月餉,任由他們到街上去買些喜歡的東西或是回家探探親。蕭石與蕭衍的關系也不會在過節有所緩和,各自關在各自的書房里,一片冷清。
若說是往日,蕭楓倒也愿意自享清凈,只是今年的燈節,他卻是有約了。
只是臨到出了府邸,迎見了從馬車上下來的劉衫,他都有些微微恍惚,好似這行事作風越發不像自己了。
兩人并排走著,相顧無言,也不會去像其他私會的男女那般暗暗牽著手,雖說他們二人也并不是私會。
“你喜歡這些花燈么?”
二人走在熱鬧的街市里,蕭楓側眸看了一眼小攤上各色精致的花燈,見劉衫在一只梅花花燈上停留了一瞬目光,輕聲問道。
“喜歡說不上,只是沒放過。”劉衫苦笑著。
祖父還在時偶爾會帶著她下山看燈展,只是楓山離北陵城太遠,不及這里熱鬧,也沒什么興致放燈。
今日見了皇城的熱鬧景觀,倒是有些驚奇,不想百姓能將一個小小的燈節過得這么盛大。
“試試罷。”蕭楓輕輕笑著,眼神中浮著柔光。
男人停下腳步,從寬袖中取出幾兩金子,數也不數便放在攤主面前,指了指那只精致的梅花燈。攤主一見著那閃閃發光的金子,又見面前一對俊男美女,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客官好眼光,家里老頭子就做了這么一只梅花燈,就數他手里出來的燈最好!看兩位一同出來,是夫妻吧?哎呀,郎才女貌,果真是郎才女貌!”
老婦人殷勤地夸贊著,將掛著的梅花燈取下來遞給劉衫,卻聽得蕭楓有些尷尬地輕咳,劉衫抿著唇有些不好意思,但二人都沒有反駁什么,有一種詭異的默契。
“喜歡么?”蕭楓見劉衫雙手捧著花燈端詳著,微微笑著,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眼神的溫柔。
“嗯,很漂亮。”
劉衫輕聲應著,眼角有些薄紅,同蕭楓走到一處人少的地方,將燈內的火苗拔高幾分,隨后順著風放了手,花燈往下顫顫地沉了一下,而后便在她有些驚喜的目光下向夜空飛去。
花燈飛得慢,偶爾與白雪相撞,但又各自禮貌地躲讓開,最后與夜空中其他花燈聚在一起,凝作一團散發著暖意的光。
“小的時候,祖父同我說過,若是花燈在夜空里停留著不飄走,便可以讓花燈將想說的話帶到天上去,故去的親友就能聽到了。”
劉衫望著那只梅花燈,輕聲道。
蕭楓微微抬首,也看向那只與其他花燈聚在一處嬉戲不飄走的梅花燈,感受到女子有些低落的情緒,許是想起故去的親人,不知怎的心下有些發疼,伸出手臂輕輕將女子的雙肩攬住。
劉衫一愣,抬眼看去,霧氣朦朧的杏眸與男人溫柔的鳳眼相對。
“那何不說些什么,讓你祖父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