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城皇宮,承天殿。
一個女人身著身著龍袍,頭戴十二旒冕地坐于十九階玉階之上的高位俯視群臣,這是北陳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
滿朝文武百官列于大殿兩側,各懷心思地垂著頭,并非因為女帝的權威,而是心知那高位上女人的狠辣決絕,畢竟那冷宮里絕望瘋狂的尖叫夜夜不曾斷過,直至被咽了啞藥,仍能從那銹跡斑斑的鐵門外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涼。
蕭楓依舊立于武官一列的最上首,玄衣依舊是玄衣,只是那雙深黑的鳳眸神色晦暗不明,與朝見公西武時有所不同。
太后如今是徹底坐上了這謀策三十載的皇座,只是這奪位的手段太過荒唐,荒唐得帶了幾分不恰當的滑稽。沒有皇帝的諭令,太后最多只能輔政而不可稱帝,只是公西武又并非良種,毀害了這朝廷八九年,也不得多少人心,太后雖是狠辣但起碼不算多昏庸。
誠然,這所謂的“精明”也僅僅是與公西武相比,若放于歷史洪流里,又實在太上不得臺面。只是這一年里北陳時常天呈異象,無一不在昭示著這叱咤了百年風云的王朝即將壽終正寢,大臣們實在無法方默認太后的纂位之舉。
太后不蠢,心知此舉多少觸及眾怒,統政并非過家家,不是個人的暴戾恣睢就能解決,在恰當的時機里,妥協亦是一門智慧。故而太后上位之后,自稱仍用“哀家”,年號依舊是“坤武”,大臣依舊是大臣。
眼看滿朝文武百官無一人敢上前說話而各懷鬼胎的模樣,太后只是冷笑著“嗤”了一聲,扯動著眼角的細紋將一雙斜飛的眼瞬間拉長,“怎么一個個都不敢吱聲了,先前公西武在朝廷上不是一個個腰板兒直得很么——哀家別的就不問了,昨日邊軍來報,南李那邊自那戰后一直不老實,眾卿可有什么看法?”
太后半瞇著眼睛,也不去管顧平日里大臣先啟奏的流程,直接發問,將朝廷主動權握于手中。
蕭楓一憶起那場戲劇般的戰役,不由地心底冷笑,只是那女人的目光向自己斜射過來,便只能佯裝著恭敬的模樣上前一步,向著太后拱了拱手,“臣以為,北陳自先帝開國以來國力愈加強盛,且不說先帝在時于拓寬我國疆土有功,夯實我朝國基,自我朝與南李友好通商這大半個月以來卻也是獲利頗豐,于充實我朝國庫有非常之效。
“古有言,‘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與,不知;以亂易整,不武’。我朝與南李簽訂和議多年,且此次又是我朝擅自撕毀條約貿然出戰,已傷及兩國情意,若是再次發動戰爭,于我朝不利。”
蕭楓始終低垂著眸,卻并無諂媚而低眉順眼之態,聽得滿朝文武百官面面相覷。
蕭楓雖是武官之首位及上將軍,又是戰功赫赫的戰神,卻是出奇地厭戰,平日里要么不站隊,要么默認主和派。
太后只是看著他,不贊同也不否認,只是一雙細長的眼里神色愈加深黑。
禮部侍郎衛洵眼神復雜地看著蕭楓,剛欲說些什么,卻見身旁一位鬢發灰白的老臣上前一步,啞著嗓子直接反駁蕭楓的一番說辭,“上將軍身為武將,是我北陳一大臂膀,此話著實不妥!國與國之間哪講什么情誼,不過是為各自的利益辦事罷了,南李雖與我朝和平相處幾十載,難道邊地的領土沖突還少么,更何況南李一向以經商聞名,我朝雖在通貿中有所得益,但比之南李上億的營利又當如何?
“若真有所謂情誼,我朝與南李早于一個月前便已是魚死網破,而今此國又多次騷擾我國邊境,若不開戰收伏,我朝國威何在?太后尊威何在?”那老臣說得神情激動,聲音微微顫著,直接將太后自己搬了上去。
蕭楓以余光冷眼掃了身旁矮了自己大半個頭的老臣,既不反駁,也不肯定。
“汪大人所言極是,且不說現在形勢,先帝一統天下的遺愿還未完成,南李善商不善戰,毗鄰我朝邊境,無疑是塊上好的肥肉,太后這般英明,怎會放著一塊大好的肥肉任烏孫幾個國家吞了去?”
“大人此話有理,開戰的確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上將軍只知妥協退讓,實在傷及國威……”
“……”
一眾文官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本該發言的一眾武將卻是緘口不言,此番場面著實滑稽。蕭楓只是心底冷笑,不理會眾人含沙射影的言語,只是暗自感慨愚人終究是愚人。
太后聽著主戰派愈來愈高的呼聲,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似是對這結果極其滿意般,譏誚地掃了緘默不語的蕭楓,直接宣布一周之后對南李開戰,片刻也不等了。
下朝之后蕭石臉色有幾分陰沉地看了蕭楓一眼,顯然是對兒子殿上一番說辭有所不滿,“楓兒,你方才在殿上是瘋了不成,太后明擺著是要開戰,這一問不過是走個流程,你還當真了不是?”
蕭楓聞言也不去看父親,一雙鳳眼里滿是譏諷的神色,“誰說我不想開戰了?”
蕭石一怔,不解地皺起一雙橫眉,“這是何意?”
“我若不這般說,那些主戰派的大臣怎有煽風點火的機會?”蕭楓停下腳步,側頭意味深長地與身側并肩走的蕭石四目相對。
“難不成……”蕭石看著兒子眼里的驚天駭浪,忽地覺出幾分撼動天地的力量,卻又不自知該如何細說,只是定定地看著對方,眼里透著驚愕。
“正是。”蕭楓勾了勾唇,眼眸深黑,似是在寒冬里的春雷滾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