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城，東禹伯府，南苑。

院落里白雪鋪地，只余紅梅凌霜傲雪，孤寂地覬覦著天穹上那抹時隱時現的暖陽。

屋內的暖爐里燃了火，澄黃色的火光一躍一躍地舞動在窗紙上，映在軟塌上女子那白皙沉靜的面容之上。

女子一雙杏眸水波瀲滟，羽睫微扇，裝束依舊素凈，除去白色仍是白色，三千青絲微綰成鬢，耳墜上精致玲瓏的翠色明珠恰當好處地驅趕這單調的素白。屋內侍候的劉璟擔心自家姑娘著涼，忙去尋了件披風給女子披上，見后者只是望著桌上的茶杯出神，不由地嘆息一聲。

“姑娘莫要怪我多嘴，這世道紛亂已不是一日兩日之事了，姑娘一介清白女子，何苦去與蕭將軍趟這攤渾水？”劉璟坐在劉衫對面的木椅上，將茶杯里涼了一半的茶倒在瓷碗里，重新給劉衫斟了一杯。

“渾水么，你為何認為這是一灘渾水？”劉衫微微抬眸，終是與那少年四目相對。

劉璟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女子的神色，見對方并未有現出不悅的神情，便皺著眉繼續道：“朝中的局勢我聽老伯爺說了，皇帝似乎是因犯了什么罪過惹怒了太后，被太后直接趕下了皇位……現下是太后在朝中把持朝政！”

少年說了前半句，而后又瞪了瞪眼睛，壓低聲音湊近劉衫說道。

見劉衫默然不語，少年又湊近幾分，眼中帶著幾分焦慮擔憂，“姑娘一向聰慧，怎這次又認不清這局勢了？太后直接把持朝政，直接越過了皇帝，那皇帝還沒死呢，你說這世道還不夠亂么……姑娘這么往里邊摻和，搞不好可是要定謀反的罪的……”

劉衫蹙著柳眉只是輕輕擺手示意劉璟莫要再說下去，面上依舊波瀾不動，只是抿了抿杯中熱茶，“你可還記得祖父與曾祖父的遺愿……”

“老爺和老太爺不是希望姑娘你平安長大么……”劉璟愣了愣。

劉衫幽幽嘆息一聲，轉眸款款將目光落在玉手上的那只玉鐲，似是在喃喃自語，“不，還有一句……”

少年又是怔了怔，抬眼有些許不解地看著女子，卻見對方斂著眸，掩去了眸中的神色。

曾祖父是東祁德高望重的老侯爺，戰功赫赫，為東祁打下半壁江山。祖父卻一生厭戰行醫，帶著幼年的父親四處采藥游學，救濟百姓，只為撫慰那黃土之下因了狼煙而妻離子散的亡魂。二人一掌生一掌死，猶如主宰魂靈的神與普度眾生的佛。

只是二人志向雖是背道而馳，平日里沖突口角不斷，卻均懷了一顆悲憫百姓的心。曾祖父競奔沙場三十載，劍身飲血無數，卻每每在夜里為死去的生靈怮哭不已，只是與祖父那放眼于天下蒼生的慈悲有別，曾祖父的悲憫僅局限在東祁一方小小的國土內，不愿施舍界外半分半毫。

曾祖父早便對祖父失望透頂，又對一生平庸碌碌的父親提不起太大的期望，便將希望放于自己身上，希望自己能護好他心心念念的東祁百姓，做女將馳騁沙場也好，行醫濟世也罷，他都不在乎了。祖父厭戰，臨終前除去交給自己一只珍藏多年的玉鐲外，便是一紙長長的遺書。

遺書上對兒孫的關懷期望暫且不談，只是那最后用朱筆謄寫的幾個大字讓她銘記一生——

朝解天下愁，暮洗蒼生苦。

她已在楓山做了十幾載的懦夫，不能再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