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腥風血雨猶如一場驚悚的鬧劇般,天明之后,便無人再去談論。若說是平日,百姓們總要抓住任何可以當做茶余飯后談論的東西,只是這一次整個北陵城卻似有意被人堵了口一般,全都緘口不言了。
然而,百姓們的沉默于公西武而言卻是一件好事,畢竟第二日便是先皇后容雙的祭禮,他并不愿意昨夜那場瑟人的噩夢在祭禮上為人所提及,畢竟他不愿在先皇后陵前又摁下一次虎頭鍘。
祭禮如公西武預期那般順利地舉行著,皇后高緒之也順從他的意思并未來到陵園。
待到祭禮結束,公西武揮了揮手遣去了其余的人,單單叫住了蕭楓,竟有些莫名地邀他陪同自己游一次陵園。蕭楓穿著如往日般隨性,墨發也并未綰入玉冠中,隨風揚著,面色并無變化,只是淡漠地點了點頭。
祭禮結束后游一次皇后的陵園是公西武的習慣,先皇后容雙的陵園修建得很大,甚至透著幾分不恰當的奢華,仿佛這是一座生人居住的園林,若是醉了酒往這陵園去,興許還能看見一身紫衣華服的曼妙女子于蓮池中央翩翩起舞。只是公西武一向是獨自游園,極少有人跟著,此次又突然要求蕭楓陪同,讓男人心下生疑。
伴君如伴虎,蕭楓一直深諳這句話的內涵,而與提出這句話的人不同的一點是,他從始至終都不畏懼公西武這頭陰晴不定的虎,更何況他早已對其心懷幾分恨意。
公西武若是虎,那他便是龍。蕭楓心下冷笑。
“任石,”背著手走在前方的公西武忽地停住腳步,側頭看著一階石階之下的高大男人,猶豫片刻,終是問道:“你,可曾有過心悅的女子?”
“任石”是蕭楓的字,公西武很少稱其字,這一稱呼的出現極其不穩定,只會在他防備心較輕時方會這般喚他,畢竟身居上將軍這等高位并且又是東祁后人,公西武很難不懷疑其是否別有居心。
蕭楓心知此時在先皇后的陵園中,公西武已經被過往的回憶勾住了心神,分不出心思來防備著他了,便側了側首,看了一眼這石階兩旁的叢叢罌粟,淡然回道:“并無。”
“孤家聽說你在楓山上遇見了一名姑娘,名喚劉衫。”公西武看著他,似不經意般提道。
原是如此,那夜樹叢后邊的人,想必又是公西武派來監視他的眼線罷,這男人還真是無時無刻不防著他。蕭楓心里冷笑,卻又聽出此刻的公西武這一問似乎只是純粹的好奇,便如實答道:“是楓山上的一名神醫,那日將士們的毒便是她解的,確實是醫術高超。”
蕭楓反復強調“醫”一字,便是在暗示公西武,他僅僅將她當作一名醫者罷了,并無其他意思。
“是這樣么……”公西武并沒有追問下去,繼續抬腳往前走著,“那你可曾知道,愛一個人是怎樣的的感覺?”
身后的男人鳳眼微動,斂去眼底閃過的一抹自己都未來得及察覺的神色,搖了搖頭。
公西武并不回首看他,卻已知道男人興許并不曾體會過這般情感,便自顧自地苦笑著,“你自是不懂得,又怎會懂得……愛一個人,如蟻噬心,日日都想要見她,見不到便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撕裂般痛苦,發瘋般的痛苦。”
蕭楓靜靜地聽著,并不回話。
“那你可有曾懂得,被自己愛的人背叛,又是怎樣的感覺?”公西武又問,而這一問,倒像是自言自語,因為他知道男人并不會回答,便自顧自地說著,“那是一種被烈火灼燒的憤怒,希望她永遠死在自己面前么,也許吧……”
蕭楓仍舊是沉默,只是靜靜地跟在男人三步遠的地方。
“若是,那個背叛了你,卻依舊是你最愛的人真的死在你面前,你又會如何?”公西武這一問很輕,輕得幾乎聽不清,似是與自己在對話一般,“興許你會原諒她曾犯下的一切罪行,你恨不得將自己的心剜出來,替她受了這苦,同她一齊死去……但是孤家不能,孤家不能……嗚……”
面前的男人聲音帶了幾分顫音,似是有什么哽在心頭,竟如一個孩提般忽地彎下身子抱住自己的雙腿“嗚”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抱著雙腿的手似要將那指甲深深嵌進皮肉之中。
蕭楓站在男人身后看著他,眸中的冷意與懷疑不知何時消逝而去,那一刻,他第一次對這位瘋狂的暴君生起一絲憐憫。男人的淚如路旁罌粟叢叢簇簇,滾落在地,終究扎根于這無際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