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楓看著他，勾了勾唇，暗中側了側手，將公西鵠為自己滿上的酒盡數倒到了痰盂內。

將酒樽放回八仙桌上，敷衍地向公西鵠道了一聲失陪，便撩袍起身，背了左手，避開殿上的升平歌舞，獨自一人迎了月光立在宮前的玉砌欄桿旁，俊美絕倫的容顏上是旁人猜不透的神色，只是惹得路過的宮女有些癡了。

畢竟是太后的壽宴，宮里宮外均是燈火通明，宮內自有宮內的歌舞樂聲，管弦嘔啞，雜鬧一片，宮外一眾大家閨秀嬉戲賞景，宮女進進出出，雖已稱不上有多清凈，倒總算少了一些煩心的閑雜人，至少無人敢壯著膽子到欄桿旁與這迎風而立的孤傲男人搭話。

此時已是戌時轉入亥時，壽宴已步入最后階段，只是不知為何，蕭楓自從延壽宮出來那刻起，便總是感覺這宮外的熱鬧透了幾分異樣的陰冷，似有暴風雨來臨前夕的寧靜般。北陳自先帝駕崩以來，便一直處于多事之秋，最長的寧靜至多一月，此后要么爆發戰事，要么就是水災旱災，若不就是暴政起義，血腥鎮壓。

蕭楓劍眉緊蹙，忽而聽得宮內“哐當”幾聲瓷器碎裂的聲音，而后便是驚叫與人影攢動，伴隨著慌亂錯雜的衣袍擺動和奔逃之聲，“來人啊，有刺客！護駕！”

話音剛落，便見得宮墻內外各處黑暗隱蔽角落內竄出無數道矯健伶俐的身影，卷起一地的煙塵，不到半刻，便是無數利劍出鞘之聲以及刀劍刺入皮肉的刺啦聲，宮內瓷器碎裂聲音此起彼伏，尖叫奔逃出宮的更是數不勝數。

蕭楓眼眸頓時一暗，身形一動，抽出腰間碧青色承影劍，施了輕功斬破空氣，運劍沖入禁衛軍與刺客拼殺的圍陣之中。上將軍蕭楓武藝高強，天底下無人不知，短短一炷香的時間之內，那把承影劍已是穿刺數人身體，飲血無數，遠遠望去，只一抹玄色的身影與一撇碧青色的光影交織在夜色下，將一方蒼穹染上無盡血色。

“任石！留一活口！”

廝殺間，宮內傳來一聲男人戰栗卻嘶聲力竭的喊聲，“任石”正是蕭楓的字。蕭楓聽出是公西武的聲音，倏地眸色一凌，舉劍劈開一眾黑衣刺客，飛身一躍刺向公西武所在的方向。

“來人！救駕！”太后、公西武以及身邊一眾近身侍衛見飛身而來的蕭楓早已是驚得面色慘白，忙有侍衛并在前方舉劍欲要擋下男人，卻見男人身形一閃，一腳踩在那交叉并起的刀劍上，借了力凌空一躍，承影劍猛地越過公西武頸間直直刺入身后一人。

聞得身后皮肉刺啦一聲，溫熱鮮血濺在自己后背的一瞬間，公西武一眾人方猛地回頭，卻見一柄承影劍正直直刺入身后一名黑衣人的右胸。男人手腕一轉，承影劍便刺起那人猛地甩到眾人面前，抽出插在胸口的長劍直直抵在那人喉間。

宮外刺客拼殺聲漸弱，許是因了方才蕭楓的斬殺，其后只剩下的一些殘兵殘將已被不斷涌進宮的禁衛軍絞殺殆盡，劫后余生的眾人便大喘著氣，戰栗著身子看向延壽宮中央的那名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的面罩被蕭楓削落在地，來人的面容一現，公西武與一眾大臣便驚得面色一白，“季永明！”

“季永明！孤家平日待你不薄……你為何，為何……”公西武氣得雙目猩紅，胸脯起伏上下。

季永明乃朝中重臣之一，官任戶部尚書，平日老實本分，恪盡職守，今日竟公然出現在刺殺現場，實在令人震驚不已。

蕭楓方才一劍，刺中的是季永明的右胸，而非心臟所在的左胸，故而即便現下鮮血汩汩，倒也能撐起其說話的力氣，鑒于身側高大男人冷冽不可一世的壓迫力與喉間的一柄仍透著人血體溫的青劍，季永明不敢往前挪動，只能冷笑，“待我不薄？公西武，你是待我不薄，那你待趙大人又如何？”

包括公西武在內的眾人皆是一怔。

“趙胤之乃先帝選拔的重臣，為官數十載，盡心盡力輔佐國政，擁護新君，而你公西武又是怎般對他？！”季永明唇邊溢著鮮血，且那血竟有幾分異樣的粘稠，“西北地區旱災你不去管，卻要殺害忠臣良將，枉他一生對你盡心盡忠，最后竟落得個五馬分尸的下場！公西武啊公西武……你不得好死……”

字字句句，聽得公西武滿臉慘白，而那瞪大的雙目卻仍有不散的猩紅。

不待公西武開口說些什么，卻見季永明仰頭對著那無窮的天際，滿是血污的臉上滑落一行清淚，“趙大人，小人承你一世的關照與舉薦，今日小人便隨你而去了！”話音剛落，便猛地移動身子朝那柄承影劍撞過去。

蕭楓眸色一凌，不待他收回劍，卻已見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滑落劍上，滾落在地，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直直瞪向公西武。

那血液粘稠不堪，頃刻間烏黑一片，竟是已先行服毒，此時卻偏要趕在毒發之前自刎，就這般渴望死亡么。

滿殿的血色，刺痛了無數人的雙眼，那死前的字字句句，是淬血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