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武八年，九月。

這是一場極其滑稽的安排，滑稽得卻讓人不禁思索其后是否是別有用心。九月既望恰是先皇后容雙的忌日，而九月望日卻是太后的壽宴。事實上，禮部大臣已多次向公西武提出重議此時，奈何雙方爭執(zhí)不休，每當大臣提出延后容雙皇后的祭禮，公西武就如同一只暴怒嗜血的獅子恨恨地要吃人；若向太后提出修改壽宴時間，太后便要大發(fā)雷霆，嚷著要誅九族了。

禮部大臣可謂是欲哭無淚，壽宴可謂是喜事之一，祭禮又可謂喪事之一，這一喜一喪的沖撞，可是死局，有傷國運。然，奈何二位主子哪位都得罪不得，禮部便只得硬著頭皮將這前后二事統(tǒng)統(tǒng)辦妥，在天大的皇威面前，興許這鬼神還得避讓三分罷。

今年北陳也可算是氣運較好，太后壽宴當日夜空算是晴朗，下了半月的雨今日終究是在皇威面前讓了步，收勢南下了。于是乎，這日全北陵城便張燈結(jié)彩，萬人空巷，十里繁華，皇城內(nèi)更是笙歌如海，千門燈火夜似晝。

蕭楓作為正一品上將軍兼公府世子，即便公西武心里再不待見他，然而按照官職品銜、爵位等級都應(yīng)入宮坐于上首慶賀。蕭楓一向厭煩繁瑣的禮儀規(guī)定，也不屑重厚悶熱的禮服，只是著了最簡單的玄色，墨發(fā)玉冠，輕裝出行，好似只是一場最平常的飯席。

這男人孤傲慣了，一向不喜與皇族人打交道，每每遇上此類大型宴會，要么佯裝生病請辭，要么獨自對月酌酒，待醉得雙眼迷離，恰好尋了借口回府自享清凈。

平陽王公西鵠自知這點，便也不逼迫他向太后敬酒，只是端了酒樽到蕭楓身邊，笑了笑，“將軍莫要一個人喝悶酒了，此次北陳與西華一戰(zhàn)，將軍可是功臣。”蕭楓鳳眼微抬，眼底帶了幾分譏誚。兩國交戰(zhàn)已是一個月前的事，此時舊事重提，恐怕是別有用意。

“殿下可有事？”

公西鵠微微側(cè)首，看著大殿上一曲又一曲的舞樂，答非所問，“將軍今年二十有三了罷，未曾考慮過終身之事么？”

“臣常年行軍在外，公務(wù)纏身，無意娶妻。”蕭楓仰首將酒樽里的酒一飲而盡，面上無任何動容之色。

公西鵠朗聲一笑，無視男人有些許不耐的眼神，替蕭楓滿了酒，“將軍何必拘禮，本王并非圣上，不必在本王面前稱臣。平日常聽閑人游言將軍勤勉政務(wù)，如今倒是真的，只是將軍如此優(yōu)秀，孤寡一生實在可惜。”

蕭楓心下暗暗冷笑，一雙鳳眼里晦暗不明，不得不將目光重新放到身邊這位平日交集不深的親王身上，有意無意地打量一番，似想洞穿這男人的城府，“殿下究竟想說什么？”

“將軍可曾對小女有印象？”公西鵠側(cè)首，那雙細長的眼睛與蕭楓晦暗的鳳眼相對，面上帶笑。

“高陽郡主才貌雙全，北陵城誰人不知？”蕭楓勾了勾唇，明明是帶了幾分不屑與敷衍的笑，卻是因伴了明月的光多了幾分柔和，反倒讓人看不清這個笑后的敵意。

高陽郡主公西效華乃平陽王公西鵠嫡次女，生得美艷動人，更是因從小學(xué)習(xí)各類樂曲歌舞，琴棋書畫可謂樣樣精通，方才便是由其為太后獻了一首飛仙曲，引得掌聲雷鳴，恭贊無數(shù)。然而，此時在太后壽宴上提及高陽郡主，又恰恰卡在郡主獻樂之后，其下用意，深諳朝廷人心的蕭楓怎會不知，便明里暗里回絕道，“我不過一介武夫，不懂得夫妻相處之道，再者，先慈過世未及三年，作為兒子，理當為母守喪。”

公西鵠眼眸暗了幾分，卻只是一瞬時便又恢復(fù)滿眼的笑意，只是那笑實在不達眼底，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蕭楓看著他，勾了勾唇，暗中側(cè)了側(cè)手，將公西鵠為自己滿上的酒盡數(shù)倒到了痰盂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