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孤裳客
- 醉霜竹
- 10659字
- 2025-03-16 23:24:42
李忘生、向中行二人對視一眼,不由自主的靠近一些。說來也怪,方才二人還在以命相搏,招招狠辣,毫不留情,恨不得將對方置于死地。如今強敵天降,二人有了共同的敵人,又不由自主的起了同仇敵愾之心。
眼前的男人出手之間,短短兩招,就展示出了飛葉傷人的功力以及令兩位武夷派成名人物都無法抵抗的實力。不得不引起二人的重視。
“閣下說的...可是天教的護法?”李忘生試探的問道。
那男子右手成拳,砸在左手手掌上,恍然大悟道:“哦,對對。是天教的護法,你們看到過他們嗎?”
“不知道閣下打聽天教護法,所為何事?”向中行問道。
“呵呵,還能有何時,無非是想加入他們罷了。”那綠袍男子笑道。
向李二人的心頓時冷了下來,眼前的男人既然要加入天教,那必然是自己的敵人。何況他剛才還連殺兩名武夷派弟子,但是這人功力高深,恐怕自己二人齊上也難以對抗,一時間陷入僵持。
“所以呢?你們有見過他們嗎?”那綠衣男子又問道。
“......不曾...見到。”李忘生猶豫片刻,開口說道。
“這樣啊...”綠衣男子略顯失望,隨后開口說道:“那你去死吧。”
李忘生瞳孔驟縮,只見青光一閃,一枚綠葉瞬間閃至眼前!他連忙彎身閃躲,但耳朵仍舊被削掉了一角。
那綠衣男子見自己居然一招失手,驚嘆一聲:“咦?居然躲開了。”隨后又是三枚飛葉打出,但就在他飛葉出手的那一刻,一道身影閃至他背后,拔劍猛砍!
那綠衣男子轉(zhuǎn)身一托,用手肘抵住向中行的右手,向中行的長劍一滯,砍不下去。向中行右手松手放劍,長劍下落,隨后左手抄起猛掃,那綠衣男子向后一躍,閃躲開來。但就在他身處空中即將落地之時,李忘生提前預判,踩住他的落腳點,拔劍朝他身上揮砍。向中行也在此刻向前躍出,雙手緊握劍柄向前突刺。
那綠衣男子輕輕一笑,綠影揮霍,居然于空中輾轉(zhuǎn)騰挪,轉(zhuǎn)身躍去。向李二人的攻勢頓時落空,二人重整旗鼓,但均看出彼此眼中的驚懼:“他居然能在空中轉(zhuǎn)身!不光暗器,連輕功都是宗師境界!”
那綠衣男子一落地,又是幾枚飛葉打出,但這次向李二人均有所準備,將打來的暗器均閃躲擊飛,應付了下來。
那綠衣男子此刻不再激進,采用穩(wěn)扎穩(wěn)打的打法,一邊游走一邊釋放暗器,將向李二人牢牢困在原地。向中行與李忘生雖然有心近身進攻,但是那綠衣男子的飛葉實在是太過迅捷霸道,不光速度迅捷無倫,就連力量也十分強悍。他二人只是將飛葉一一接下就頗為困難,更何況近身作戰(zhàn)呢?而且那名綠衣男子不光暗器手法極為霸道,連輕功手段都是二人從未見過的,但見他飛身起躍、伏地疾走,無一不是上乘的輕功手段。就連本派輕功最好的武王詩武師傅,只怕在輕功造詣上也不比不過眼前的綠衣男子。
武夷派三代弟子中劍道最強的二人,此刻被牢牢的牽制當場。最令二人心涼的是,這片地方是武夷派高層為了暗殺向中行而特地選定的,如今前來暗殺他的人手僅剩李忘生,而武夷派當中人手緊缺,短時間內(nèi)只怕難以遇到前來支援的同門。更何況眼前的綠衣男子如此強悍,就算真的遇到了支援,也難以保證真的能將他擊退。
一時間,戰(zhàn)況陷入焦灼。
————
“嗯...”
“唔...”
“哇...”
牢房內(nèi),蘇劍云、向老頭與桑白翁三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發(fā)出聲音以表驚嘆。
據(jù)桑白翁破譯,蘇劍云所掌握的氣經(jīng)武學,乃是開辟氣海之法。
氣海,有個更令人熟悉的名稱,叫做膻中穴。膻中穴不僅是宗氣的聚會之處,還是任脈、足太陰脾經(jīng)、足少陰腎經(jīng)、手太陽小腸經(jīng)、手少陽三焦經(jīng)的交會穴,被稱為“氣海”。
“膻”指的是空腔,“中”則是中央。因穴在玉堂之下的胸腔中部,兩乳中間,且因膻中為心之外周,代心布令,居于胸膜之中,因名膻中。別名“元見”“亶中”,又名“上氣海”。位于任脈,也是任脈、脾經(jīng)、腎經(jīng)、小腸經(jīng)、三焦經(jīng)等經(jīng)氣交匯之處。
修煉內(nèi)功,主練內(nèi)力,內(nèi)力存于丹田。可運轉(zhuǎn)起來,往往都要經(jīng)過氣海膻中,膻中穴位于胸口,是經(jīng)脈貫通之地,平日里內(nèi)力在此處只可運轉(zhuǎn),不可調(diào)控。若是膻中穴被點穴,往往也會令人氣力不通,喪失行動能力,由此可見膻中穴對于習武之人的重要性。
可若是在此處開辟氣海,令其不光可以運轉(zhuǎn)內(nèi)力,還可調(diào)控儲存,就相當于擁有兩個可以存儲內(nèi)力的丹田!平日里日夜兼修,氣海與丹田同時運轉(zhuǎn),內(nèi)力修煉與內(nèi)功增長都會是往常的兩倍之多!尤其像蘇劍云所掌握的內(nèi)功法門“潭相法門”:平日里將內(nèi)力積攢,待對敵時再源源不斷的提取而出,如無源之泉,源源不斷。若是在丹田基礎之上開辟氣海,更是如魚得水,如虎添翼。尋常來說需要修煉十年才能掌握的武學,他只需五年就可掌握。
歷史上只有一位大賢曾開辟過氣海,那便是寫下《廣散閑文》的顧行遠。
縱觀江湖數(shù)千年,真正開辟氣海之人,僅此一位。在他之后,氣海開辟之法便失傳后世。無數(shù)人想要推算出開辟氣海之法,但都無果而終。
而此時此刻,蘇劍云手中的這份氣經(jīng)殘章,卻正是這份開辟之法!
蘇劍云的雙手激動的微微有些顫抖,但他極力壓抑著這股興奮,盡量冷靜的思考:“為什么?為什么天教的副教主于懷章會掌握氣海開辟之法?既然他掌握了氣海的開辟之法,又為何會被關(guān)押在水牢里?為什么偏偏陰差陽錯的,讓我得到了?
“難道,他是怕自己在推算過程中走火入魔,故意要求被關(guān)在水牢里,然后才進行推算?這樣也就解釋了為何我掉進去之后跟他待了半個月之久都沒有人來查詢,每日前來的天教教眾都只是一味地送飯,從未有過任何其他的舉動。而正是這半個月之內(nèi)他恰好推算出了氣海開辟之法,但是他自己也在這期間走火入魔喪失理智,所以才把全文背誦而出,然后正好被我聽到了?那豈不是...”
蘇劍云激動的幾乎是全身巨顫,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我真是強運護體啊,不然不至于此,這必然是天意!對,一定是天意!哈哈哈!”
他在心中狂笑,臉上雖然想不動聲色,但也忍不住的微微咧嘴。
他極力讓自己穩(wěn)定下來,思索著桑白翁所破譯出的內(nèi)容:“雖然這件事足夠令人驚喜了...但是方才這位老先生推斷出的結(jié)果是,若想要開辟氣海,必須得有一位內(nèi)功大能為自己輔助,且此人的內(nèi)功必須遠遠在自己之上。這就難辦了,我上哪去找一個內(nèi)功厲害的人來幫我開辟氣海呢?怪不得這法子傳不下來,若是自己本身就有足夠強的內(nèi)力,那就找不來人幫自己開辟氣海。若是自己內(nèi)力不夠強大,那人家內(nèi)力深厚的大師又為何要來幫忙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蘇劍云所想的不無道理,不僅門派之間是如此,甚至在一些師徒之間更是如此。俗話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往往師徒之間傳授功夫都會留一手,誰知道徒弟以后會不會反目成仇呢?因此就算得到了這個法門,也未必找得到合適的人前來相助,更何況在開辟過程中,若是對方忽起歹心,趁機發(fā)難,此時對方的經(jīng)脈、丹田完全暴露,只需頃刻之間,就能將對方置于死地。人心難測,許多人哪怕知道了法門,也會受困一生,致死也難以找到合適的人為自己開辟。
或許是天意如此,或許是陰差陽錯,或許是人性使然,千年以來,居然只有顧行遠一人成功開辟了氣海。
向老頭開口道:“且不說別的,光是這開辟法門的步驟,也頗為難弄啊...”
蘇劍云點了點頭,要想先找到一位內(nèi)功大能已經(jīng)頗屬不易,而之后的開辟之法則更為難做。二人需要調(diào)勻氣息,同時運功,只因開辟者在此期間必須全神貫注,將心神投入氣海。而心神一入氣海,全身內(nèi)力便難以調(diào)動。此刻,就需護道人出手調(diào)運內(nèi)力,將自己的內(nèi)力一絲一毫的注入開辟者的經(jīng)脈,輔助修行。如此循環(huán)往復,七個輪回為一小成,七七四十九個輪回為一大成。每條經(jīng)脈都需大成,待到督脈、任脈、沖脈、帶脈、陰蹺脈、陽蹺脈、陰維脈、陽維脈八條奇經(jīng)均大成之后,氣海開辟。再調(diào)運氣海內(nèi)力流通手太陰肺經(jīng)、手厥陰心包經(jīng)、手少陰心經(jīng)、手陽明大腸經(jīng)、手少陽三焦經(jīng)、手太陽小腸經(jīng)、足陽明胃經(jīng)、足少陽膽經(jīng)、足太陽膀胱經(jīng)、足太陰脾經(jīng)、足厥陰肝經(jīng)以及足少陰腎經(jīng)十二正經(jīng)之后,才算是成功開辟。
據(jù)傳,此法是當初顧行遠受人謀算,丹田損毀,一身武功盡廢。危難之際,其妻黃沐冉突發(fā)奇想,二人攜手同心,秘研數(shù)日,成功開辟氣海,擊退來敵。
桑白翁顯得更加激動,他捶胸頓足,在牢房中走來走去,口中喃喃自語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這可是驚世矚目的大成就啊!我,我知道如何開辟氣海了!我是古今第一譯者!哈哈哈!”
蘇劍云心中一驚,若是桑白翁這話流露出去,且不說他的下場會如何,自己身懷氣經(jīng)絕密之事一定會不脛而走,屆時自己必然會被全天下正邪兩道共同追殺。
他連忙起身,想要制止桑白翁,只聽向老頭說道:“這些東西,明明是這位小兄弟帶來的,怎么就成了你的?”
桑白翁一愣,瞪大雙眼,像是犯錯被指認的小孩子一樣訥訥的道:“我...我...是我破解出來的。”
“哦?”向老頭挑眉道:“你自己從殘章中找出古文,然后將它破譯了的?不是我說你啊,老白,你破譯了一輩子廣散閑文,怎么能不知道破解古經(jīng),尋殘拼文推演最難,唯獨最后的翻譯最簡單呢?你一沒有尋找殘章,二沒有拼出成文,三沒有推演全部。只是將古文翻譯了出來,怎么能叫你做成了呢?那些搜尋殘章的人呢?推演修書的人呢?怎么能忽略他們的付出呢?更何況,若不是這位小兄弟將殘章帶到了這里,你怎么有機會破譯出來呢?”
桑白翁雙目圓睜,嘴巴一開一合,發(fā)不出聲音,雙臉漲紅,說道:“我...我...我當然沒有忽略他們,我說我是古今第一譯者...那都是...都是...說的玩的!對,都是說著玩的!我才沒想一個人獨吞所有成果呢!”說著說著,似乎是真的感到不好意思,桑白翁悶悶不樂又略顯尷尬的蹲回了角落,口中繼續(xù)默默的念叨著什么。
蘇劍云手心捏了一把冷汗,見桑白翁不再糾結(jié),逐漸放下心來,卻又看向了坐在地上扶須的向老頭,心中疑惑頓起:“他為何要幫助于我?眼下桑白翁瘋瘋癲癲,我的武功又遠不如他,只要他想殺人滅口,這份武林絕學隨時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想到這里,先前的那份喜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虛無一般的恐懼。此時此刻,映入眼簾的向老頭也不再是那個和藹可親的老前輩,而是一個隨時會致自己于死地的危險分子。
蘇劍云腦海中思緒轉(zhuǎn)得極快,轉(zhuǎn)瞬之間就已經(jīng)決定,與向老頭攤牌。眼下自己沒有任何一點能與向老頭談判與要挾的條碼,唯有主動示好,毫不掩飾方才能換取一線生機。
蘇劍云重新坐下,開口道:“老先生,如您所見,這確實是一份天大的機緣。我雖然不知道您為何會被關(guān)在這里,但只要您將這份機緣贈與門派,想必就是天大的禍事也會被原諒的。”
向老頭不動聲色,拿起酒杯與酒壺,自酌自飲道:“哎呀,這話老頭子反倒聽不明白了。”
蘇劍云道:“晚輩與您相處時間不長,但也看得出老前輩仙風道骨,為人清正。若是前輩顧及面子,不愿大喊大叫引來看守,那么白老先生(他并不知道桑白翁的姓名,只是聽向老頭稱呼桑白翁為‘老白’,因此稱呼‘白老先生’)大喊大叫的行為,豈不正中老前輩下懷?但是老前輩卻將他勸阻,并未讓他繼續(xù)吆喝,引人注目。”
向老頭抬起眼眸,看了蘇劍云一眼,眼神中透露出絲絲入骨的涼意。
蘇劍云不動聲色,繼續(xù)道:“此時此刻這件牢房只有我們?nèi)耍桌舷壬偗偘d癲,鮮有清醒的時候。而我的功夫又遠在老前輩之下,前輩若想殺我,將這門獨學獨吞腹中,可謂輕而易舉。”
向老頭放下酒杯,低聲道:“所以呢?”聲音嘶啞,全無先前的一分修養(yǎng),宛若一匹老狼,目光陰鷲的觀望著獵物。
蘇劍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經(jīng)將全部情況都一一破析開來,只能去賭向老頭接下來的行動。他現(xiàn)在毫無辦法,自己實在是太弱,完全無法與向老頭抗衡,他在心中也暗暗咬牙:“若是我足夠強大,何須將自己的性命都賭在別人身上?”
蘇劍云咬咬牙,一句話從牙縫中艱難的擠出:“所以...我猜您對這門獨學并不感興趣,或者說...你最關(guān)注的東西并不在這門獨學之上,而在某些人的身上。如果可以,您甚至不希望有人知道你知道這門獨學。所以,您不會殺我。”
牢房中被死一般的寂靜所籠罩,壓抑的氣氛填充整個屋子,蘇劍云只聽得見自己心中砰砰直跳,耳朵里一股一股的,仿佛要破開。
“哼...”半晌過后,向老頭放下酒杯,杯底發(fā)出“叮”的一聲清脆的聲響。
蘇劍云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雙目緊緊盯著向老頭,雙手捏汗,緊緊的揪著褲子。
“哈哈哈哈哈,好一個伶牙利嘴的小毛狐貍,說得好。”向老頭臉上展露出笑容,先前的陰郁一掃而空,哈哈大笑,對著蘇劍云道:“看把你給嚇得。我既然說過與你師父有過一段緣分,怎么會加害于你呢?難道一段小小的殘章,就能讓我歹心頓起,殺害老友的弟子嗎?哈哈,不能不能。”向老頭笑著扶須,顯得十分開心。
蘇劍云一口氣呼出,先前緊繃著的神經(jīng)放松了些許,但仍舊不放心,略微試探的問道:“難道您對這篇開辟之法不感興趣嗎?這不可能吧?”
向老頭仍舊微笑:“若是說一點都不感興趣,那是假的。老頭子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廣散閑文的殘章不說一千,一百篇還是看過的。但...先人自有先人賢,兒孫自有兒孫能。若是一味地追尋前人的武學,不思進取,不求創(chuàng)新。那武學就會陷入停滯,有朝一日,會從這世上永遠消失。”
蘇劍云語塞,他原以為向老頭只是故意如此說法,為了讓自己放松警惕。誰知向老頭寥寥幾言之間,神態(tài)肅穆,言語凄涼,宛然道盡心中悲涼之景。
向老頭端起酒杯,輕聲道:“想我武夷派自開山祖師創(chuàng)業(yè)以來,已有四百年余。祖師組訓,要你我后輩不以前人言為圣訓,不以后人言為空流,要將武夷派的武學開創(chuàng)下去,而不僅僅因劍道的成就居功自滿,安于現(xiàn)狀。誰知四百年過去了,武夷派仍舊只有劍道傳承。后人不思進取,貪圖享樂,奴役百姓,壟斷兼并,任親排賢,階級分明。而每每談及祖師爺時,又高談論闊,洋洋自得,真乃恥也。”
他低垂眼眸,兩旁的發(fā)絲垂落,遮住了半邊臉頰,在心中回想起前掌門臨終前對自己的囑托:
“忍將夙愿,付之東流?”
向老頭動容些許時刻,抬眼望向蘇劍云,開口道:“你那些劍招...那套劍法...叫什么名字?”
蘇劍云微怔:“叫...無師劍。”
向老頭問道:“為何要叫無師劍?”
蘇劍云道:“這些劍招都是從師父以外的人那里學來的...也不算是學吧,大多都是人家跟我對打,然后被我學會的。這些劍法來自各門各派,雜亂無章,毫無規(guī)律。只是我自己將它們整理編撰,熟記于心,因此得來。既然無師,自然就叫無師劍。”
向老頭微微頷首,他與蘇劍云對打數(shù)次,但只有最后一次才見他用出了無師劍,無師劍與孤裳劍法合用,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宛若鐵木生巧妙絕倫。這才奪走了自己手中的“劍”。自己雖然只見過一次無師劍,但已看出其中玄妙:那便是出其不意。每次都能見他用出截然不同的兩種甚至數(shù)種截然不同的劍法來。有時第一招是武當派的劍法,第二招又變成了昆侖派的,第三招招式一遍,又變成了崆峒派的。這三路劍法的攻勢方位、用勁技巧截然不同,可他就是能在這些許不同之間略加改編,將它們結(jié)合在一起,而所發(fā)出的威力雖然不如原版,但也足夠傷人。
更為驚奇的是,哪怕蘇劍云重復使出同一招劍法,他在這招劍法之后的下一招又是隨機的其他門派的劍法,并不是按照規(guī)定好的套路使出。如此三番兩次,向老頭在心中了然:“他并非僅僅是將這些劍招聯(lián)合一起,而是記下了這些派別所有的劍招!只有這樣,才能在比斗過程中隨機應變,因形而變,因勢而變,好本事!”
如此劍法,舉世僅有。唯有蘇劍云這般的記性與超然的才情方敢這般使用各個門派看似雜亂無章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劍法加上自己的理解與改編,將它們毫無阻礙的使出。
莫說當世,放眼歷史,就是當年撰寫“劍經(jīng)”的趙武靈,也沒有這等本事:將全天下所有的劍法全都混轉(zhuǎn)一起,隨心使出而毫不掣肘。
此劍法初使之時,令人驚嘆,向老頭居然也被搶攻了兩招,險些亂了陣腳,但數(shù)招過后,向老頭便已看出了蘇劍云這套劍法最大的問題所在:那便是,四不像。
雖然看起來像是將所有的劍法整合一起,隨心所用。但實際上,這些劍法不同,運轉(zhuǎn)起來的運勁、納氣、暗力、后手均為不同。蘇劍云只是把它們聯(lián)合一起,但是對于劍招的運勁與吐勁,都不太了解,只是憑著自己的理解加以運用。所謂形似而神不似,這套劍法雖然一開始可以攻敵不備,但遇上真正的高手,十招之內(nèi)便能看出破綻。
向老頭雖然瞧出了這套劍法的破綻,但并未伸張,而是繼續(xù)與蘇劍云喂招,幫他學習與完善“無師劍”。他本想等幾招過后,就故意將破綻送給蘇劍云,讓他用“以鞘化鋒”奪走自己的筷子。誰知一百招過后,他已經(jīng)無法徹底壓制蘇劍云了;一百五十招過后,蘇劍云的無師劍愈發(fā)精煉,居然令向老頭久違的感到一絲緊迫;終于在第二百七十四招的時候,蘇劍云一招青云觀的“奣云流客”,緊接著一招武夷派的“平步青云”,又接一招神都派的“一字電劍”,緊接著南昆侖劍“天涯問月”與一招向老頭許久未見的“清平雅居”齊上,五路劍法齊攻,再加上最后的“以鞘化鋒”一舉奪下了向老頭手中的筷子。
向老頭伸手捋順胡子,隨后又將胡子撥弄打結(jié),又再度捋順。忽然開口說道:“你想開辟氣海嗎?”
蘇劍云一愣,隨后警惕起來:“自然是想的。”
向老頭抬頭笑道:“那老夫來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蘇劍云沉思,開口道:“我與先生非親非故,為何要這般幫助我?”
向老頭笑道:“一時興起罷了,怎么樣,你要還是不要?”
蘇劍云在心中斟酌損益:“開辟氣海固然誘人,可就算我要開辟,自然也會找個我信得過的人啊。我與你非親非故,你又比我強上這么多,誰知道二者一用功,你會不會將我打成廢人...啊!不對!他既然比我強上這許多,若有害人之心,我焉能活到現(xiàn)在?反觀他的所為,從一開始與我練劍時就一直給我喂招,而后又指點白老先生為我破譯殘章,現(xiàn)在又來給我開辟氣海,哪里有這么好的事情?!這背后必定有詐。啊!莫非...莫非...”
蘇劍云嘴唇翕動,聲音微顫:“敢問向老先生...可認得吾師?”
向老頭搖頭晃腦:“十八年前玉皇頂上,曾有一面之緣。”
蘇劍云眼中精光一閃,腦海中不斷回想江湖上聽到的名號:“十八年前經(jīng)歷過玉皇頂問劍,見過我?guī)煾福秩绱耸煜の湟呐蓜Ψǎ鬃笥业哪昙o,被關(guān)在地牢...”
蘇劍云沉吟道:“老先生的名諱,晚輩些許知曉了。”
向老頭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姿態(tài),仍舊自酌自飲:“說來聽聽。”
蘇劍云瞇著眼睛,低聲道:“老先生才華橫溢,胸藏萬象,氣質(zhì)脫俗,仙風道骨,劍術(shù)廣涉。非才情至高者不能及也。晚輩見識短淺,但對老先生大名也有所瞻望。老先生的真名,恐怕就是二十四年前叛出武夷派的向忘卿吧。”
向忘卿,乃是武夷派前代掌門向蘭芩異母弟,當年向蘭芩被逐出武夷派時年紀尚小,未曾參與奪權(quán)。待到向蘭芩重回武夷派之后,便將向忘卿當做左膀右臂來培養(yǎng)。最后向蘭芩奪得掌門之位,將向忘卿設為六堂大長老,位于六堂之上,掌管六堂。權(quán)力僅在掌門向蘭芩之下。向忘卿亦是忠心耿耿,竭力輔佐。在向蘭芩有心培養(yǎng)之下,向忘卿成長的極快,琴棋書畫四藝,刀劍算氣四經(jīng),各門各派的武功都有所涉獵,在武夷派中廣布人脈,隱然中已經(jīng)被稱作成為武夷派下任掌門。
向忘卿年紀漸長,心中卻始終對向北天懷有偏見,認為姐姐貴為一派掌門,不該與一門奴廝守,更何況什么二人共治武夷派。與他抱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數(shù),悄然結(jié)黨,共同謀算除掉向北天,逼迫向蘭芩讓位。讓位之后,向蘭芩依舊是武夷派明面上的掌門,背地里卻將她架空。誰知黨派中混入了向北天的眼線,眾人謀劃數(shù)年最終被反將一軍,向忘卿眼見事情敗露,索性直接發(fā)起叛亂,妄圖攻破主峰。被向北天連連鎮(zhèn)壓,二者交鋒之下向忘卿身受重傷,落敗遁走。此事對向蘭芩打擊極大,僅一年后便因病過世。向北天勃然大怒,將向忘卿列入懸殺榜,傾盡人脈對向忘卿進行絞殺。
向忘卿叛逃之后,轉(zhuǎn)身化為魔道,依靠自己的才情武學,四處興風作浪,惹得正派人士談之色變。先后在陜甘、云貴、閩南一帶對其進行過數(shù)次圍剿。最終,向忘卿被西南六大門派圍攻于涪陵,重傷落網(wǎng),隨后交給了向北天。向北天本欲殺他泄憤,但顧及妻子臨終囑托,百般糾結(jié)之下留了他一條生路,將他關(guān)入地牢最深處,此后向忘卿便再無音信。時至今日,依舊無人知道向忘卿究竟是死是活。
蘇劍云并未見過向忘卿,但是關(guān)于他的事跡,卻曾聽師父講起過,此時見眼前的老頭子與印象中的向忘卿的特征多半吻合,又是姓向,再加上他那一句“得罪了掌門,因此被關(guān)在這里。”因此猜測此人就是當年大鬧武夷的向忘卿。
向老頭微微笑道:“后生好眼力,老夫正是向忘卿!”
蘇劍云眼中寒芒一閃,向忘卿在當年可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哪怕是日夜貼身服侍的家仆,有時一時興起也會隨意宰殺。雖然目前為止不見他有什么殺心,可是他脾氣怪譎,指不定下一刻就要對自己發(fā)難。
蘇劍云思緒一轉(zhuǎn):“那他為何要給我喂招?明明與我初次相見,就將自己的劍法悟道展示給我看,又引導白老先生破譯我的‘氣海’章。現(xiàn)在又要幫我開辟氣海,我與他素不相識,為何要這般相助于我?有助必有求,難道他有什么非要我去做的事情不可嗎?”
蘇劍云試探的問道:“氣海開辟,對護功人消耗極大,況且晚輩功力也不足以為老先生開辟。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想必向老先生,是要我為你做些什么吧。”
向忘卿道:“不錯,我自然是要讓你為我做些什么。不過這要等氣海開辟之后方能告知與你。”
蘇劍云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向忘卿呵呵笑道:“若是你知道了條件,又不給我干活,我不是白忙活一場嗎?”
蘇劍云臉色一沉:“如此聽來,老先生已經(jīng)知道你開出的條件我多半不會應允了。那又何必一提呢?”
向忘卿說道:“你以為我又是給你喂招又是幫你翻譯是為什么?你現(xiàn)如今做也是做,不做也是做了。你剛才被換皮蠱咬到了,是吧?換皮蠱上被我喂有劇毒,三日之內(nèi)沒有解藥,便會毒發(fā)。”語氣平淡,宛若與人攀談收成的老農(nóng)。
蘇劍云的心中十分平靜,當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向忘卿之后,就已經(jīng)對自己身上即將發(fā)生的一切都不奇怪了。向忘卿在正魔兩道都是臭名昭著的魔頭,雖然看起來和藹可親,但實際上的手段是蘇劍云這輩子都想不透的狠毒。至于下毒,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蘇劍云盤算:“如今我落入敵手,難以與之抗衡,不如先順從于他,待解藥到手,再遠走高飛不遲。”表面上仍說:“承蒙老先生厚愛,氣海開辟對晚輩大大有利,但老先生都擺不平,需有求于我的事情,晚輩心里也沒底,不知道能不能辦得到。況且老先生若是在開辟之中略做手腳,不就可以讓我淪為廢人了嗎?”
向忘卿道:“辦不辦得到是你的事,至于動不動手腳是我的事。這可是千古唯一的開辟法門。”袖袍一揮,將面前茶碗碟筷一一打飛騰出空地,示意蘇劍云坐下。
蘇劍云聽到那句“這可是千古唯一的開辟法門”時恍然大悟:“原來他是要拿我試試這所謂的氣海開辟之法!是了,若這是真的,那他就是唯一知道如何主動引導開辟的人了。若是假的,也只會損害于我,而不有害于他。”
蘇劍云心中百般糾結(jié),可對方實力太強,心中無奈,只得依法坐下,伸出手掌與向忘卿合并。
“協(xié)陰陽,穩(wěn)六脈,呼四輪,輔五行。”
向忘卿口中念念有詞,將經(jīng)文一字一句的背誦而出,二人依照文中所言吐納氣息,調(diào)和內(nèi)力。
饒是蘇劍云,此刻也不敢有任何造次。
二者內(nèi)力相差太大,光是調(diào)諧氣息就花了將近半個時辰。而這幾乎都靠向忘卿主動將深厚的內(nèi)功不斷減低而進行調(diào)和。
緊接著,氣海開辟的第一步開始了。
一股細流,宛若拂面之春風,穿腸之醇酒,自向忘卿手心的勞宮穴吐出,緩緩納入蘇劍云體內(nèi)。饒是向忘卿一再降低功力,這股內(nèi)力涌入蘇劍云體內(nèi)時也將蘇劍云的經(jīng)脈震得隱隱作痛,蘇劍云咬緊牙關(guān),強穩(wěn)氣息,丹田運功,緩緩的將這股內(nèi)力引向膻中穴。
若是內(nèi)功法門不同,外人內(nèi)力入體,會引起本體的強烈反感,內(nèi)功越強,應激反應便越大。蘇劍云本身內(nèi)力修為不過二十年,向忘卿的內(nèi)力引入體內(nèi),尚且能夠承受。可是蘇劍云前些日子被七色醫(yī)仙胡亂醫(yī)治,陰差陽錯之下得到了二十年的內(nèi)力,而這股內(nèi)力又被盧之性以強硬手段硬生生打入丹田,如今身上已有四十年的內(nèi)力。而他的潭相法門又因為一場賭約不能運用,因此向忘卿內(nèi)力一入體內(nèi),便引起強烈反響,丹田本能的將內(nèi)力噴涌而出前往抵抗,蘇劍云只得強行鎮(zhèn)壓,同時一邊調(diào)動內(nèi)力與向忘卿內(nèi)力相融,一邊為向忘卿內(nèi)力開道。向忘卿的內(nèi)力極緩極慢的吐納而出,雖然稀薄,但蘇劍云一心三用,難免應對不及,過不多時便呼吸加粗,面紅耳赤,難以承受。每當這時,向忘卿便減緩頻率,待蘇劍云調(diào)穩(wěn)呼吸之后,再度恢復先前的速度中去。
整整一個時辰過后,向忘卿的內(nèi)力才在蘇劍云體內(nèi)經(jīng)過一輪小周天。人分十二正經(jīng)與奇經(jīng)八脈,手太陰肺經(jīng)、手陽明大腸經(jīng)、足陽明胃經(jīng)、足太陰脾經(jīng)、手少陰心經(jīng)、手太陽小腸經(jīng)、足太陽膀胱經(jīng)、足少陰腎經(jīng)、手厥陰心包經(jīng)、手少陽三焦經(jīng)、足少陽膽經(jīng)、足厥陰膽經(jīng)十二正經(jīng)運轉(zhuǎn)一輪為一小周天。而后再經(jīng)督脈、任脈、沖脈、帶脈、陽維脈、陰維脈、陰蹺脈、陽蹺脈八脈奇經(jīng),是為一大周天。開辟氣海,首先便是要用單手吐納內(nèi)力運轉(zhuǎn),待內(nèi)力運轉(zhuǎn)九小周天,九大周天,而后方能進行第二步。運轉(zhuǎn)內(nèi)力,往往剛開始最為困難,待第一個大周天運轉(zhuǎn)過后,往后收到的阻力便會越來越小,越來越順利。而每次向忘卿內(nèi)力流經(jīng),都要在蘇劍云體內(nèi)留下暗手,以備后用。
這第二步,便是用第二只手吐納內(nèi)力,將先前的做法重復一遍。但運轉(zhuǎn)方向卻是與第一次完全相逆,此時開辟者體內(nèi)已經(jīng)被運轉(zhuǎn)過九小周天與九大周天,基本框架已然被更改成型。若此時反手逆行,無異于逆水行舟,受到的阻力比第一次更為艱難。當年顧行遠開辟氣海之時,尚且數(shù)度昏厥,難以承受,可見其痛苦之甚。
但目前擺在二人臉前的,是第一次運轉(zhuǎn)時的痛苦與折磨。
蘇劍云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嘴唇發(fā)白而雙頰暈紅,體內(nèi)如翻江倒海般激蕩。向忘卿的內(nèi)力每前進一步都要受到巨大的阻力,蘇劍云不光要抑制體內(nèi)激烈的反應,還要協(xié)助向忘卿內(nèi)力相融,更要在他的前行方向上開辟道路,一心三用,頗為耗費心神,更加耗費內(nèi)力,待第一個大周天運轉(zhuǎn)過后,蘇劍云已經(jīng)呼呼喘氣,汗如雨下,幾近虛脫。
此時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三個時辰,看守送來的晚飯早已涼了。
向忘卿道:“你我二人手掌不可分離,現(xiàn)下我左手與你右手運功,就用另一只手飲食。稍作休息,再度開始。”
雖然說著“稍作休息”,但也只是放緩些許,仍舊源源不斷的向蘇劍云體內(nèi)運去。
蘇劍云強撐身軀,吃了些糕點,咬緊牙關(guān)再度迎合向忘卿。
第二個大周天運轉(zhuǎn)而過,用了兩個時辰。
向忘卿道:“第一步便如此緩慢。如此這般,幾時才能開辟氣海?我自內(nèi)力暗輸之后便發(fā)覺你不曾運用潭相法門,這是為何?你在此過程中煉化的內(nèi)力越多,將來開辟的氣海便越是純熟。潭相法門這等淬煉內(nèi)力的功法,最是適合不過,你為何不用?”
蘇劍云咬牙道:“前輩有所不知,晚輩早年節(jié)與人打賭輸了,因此十年之內(nèi)不得運用潭相法門。”
向忘卿冷笑道:“你年紀輕輕,比我這個老頭子還迂腐!賭又不是什么好東西,何必遵守?”
蘇劍云搖頭道:“不,大丈夫一言既出,豈可食言?”
向忘卿不耐煩道:“那我限你三日之內(nèi)開辟氣海,若是不成,則必殺你。又當如何?”
蘇劍云沉默,半晌后說道:“晚輩...情愿赴死!”
向忘卿眼中光芒閃爍不定,冷哼一聲,暗暗加大手上力道。
蘇劍云的四肢百骸具振,根根經(jīng)脈如炸毛般刺痛,而這僅僅是開辟地海的第一步。若是二人習得的內(nèi)門功法相同,實行起來就不會如此痛苦難堪了。
蘇劍云不禁想到:“要是師父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