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 孤裳客
- 醉霜竹
- 5820字
- 2024-12-08 23:42:30
時間回到早些時候。
向中行面色鐵青,站在內城人來人往的車流當中。
他自從與蘇劍云分別之后,當晚就受到了武夷派的秘密調查,調查所針對的,自然就是他手上的掌門令。
近乎于審判一般的審訊,持續了近一個晚上。
但武夷派終究沒有從他的手中收走掌門令,這塊掌門令天下唯一,只有向北天有使用的權利,這塊令牌的背后代表的是向北天的意志,這個規矩江湖上人盡皆知,若是此時收走,難免會引起糾紛。再加上向中行是在南平城中亮出的掌門令,如此一來消息不脛而走,不過一個晚上的時間已經傳遍大街小巷。英雄宴召半在即、掌門向北天閉關未出、各大勢力集結城中、天教暗中虎視眈眈...
再加上武夷派內部各種矛盾逐漸顯現:各個長老相互掣肘、各個繼承人拉幫結派、內門外門弟子的矛盾激化...種種問題都積壓在了一起,在這個節骨眼上,向中行即是穩住外門弟子、調節內外矛盾的重要人物,又是一根強心針,有他在的話,不論是天教還是想要趁亂鬧事的其余門派都會忌憚幾分,對于他手中的掌門令,武夷派絕不能強硬奪走,這是其一。
其二,向南雄只是代理掌門,無權針對掌門令做出任何僭越之舉。這塊掌門令一旦處理不當,必然會對武夷派產生重大影響,深思熟慮之后決定不對向北天所做的任何舉動采取阻撓措施,掌門令仍然由向中行掌管。
“這塊掌門令雖然明面上仍在我身上,但是使用起來卻也沒那么方便了...”向中行向身后瞥一眼,兩位內門弟子遠遠的跟在自己身后。
這二人都是內門精英弟子,一人名叫衛竹心,二十來歲年紀,出身于鷹潭衛家,自幼才資聰慧,入內門拜禮堂長老為師,曾有內門宗門會六連勝的記錄;一人名叫吳德升,是個絡腮胡子大漢,出身獵戶,與向中行一樣先入外門,隨后一步步的從外門爬到了內門,此人外家功夫了得,是競選下屆武堂長老的有力人選之一。
“若是將這二人派去支援守衛在外的九支隊伍,不知要減少多少傷亡。”向中行在心中對這種行為頗為不滿。大敵當前,各門各派前來拜山的隊伍大多都遭受到了天教的圍攻,可是武夷派內部各方勢力交錯,六大長老彼此之間內斗不止,向南雄為了權衡各派,表面上派出了“武夷十六峰”,但是隨行的弟子當中并沒有多少真正的精英,除去個別師傅帶著的親傳弟子,其余的都是實戰小白,十幾日來傷亡慘重。可向南雄仍舊把精英弟子留守山中,用在別處。
“昨日為了平息內亂,再加上老掌門的囑托,我才在城中使用了掌門令,可為什么,偏偏一定要有其他七劍傳人在身邊時才能使用呢?此舉究竟有何用意?”向中行久思不得其解,他并不想在內城中多做停留,于是向山下走去。
并非沒有向家其他掌門候選人向向中行示好,向中行在剛剛搬進內城時也曾經受過一位候選人的示好,與他結盟。但是那位候選人很快就被排擠出去,流落在外,向中行也因此成了眾矢之的,被各個候選人排擠。
車流緩緩,行人匆匆。
向中行一路上,也收到了不少問候。
與洛天駒不同,向中行雖然名氣上不如洛天駒世代門第,但他堅持不懈、苦修救母的美德與龍虎場上出色的表現也為世人所稱贊。武林之中以家族門派為主,許多門派中也廣為流傳著血統論,這也并非沒有道理,有背景的子弟練起武來,往往能得到更多的支持與教導,哪怕還沒有出師,也會在江湖上享受到更多的待遇與人情。而出身寒微的子弟只有靠自己的苦修,才能在江湖上拼搏出一席之地。而家族豪強與草根的區別,特別體現在對《廣散閑文》的把控上,門派豪強對《廣散閑文》近乎是壟斷一般,草根出身的散修很難接觸得到這種機密級別的武學。
因此,每當江湖上出現草根出身卻實力驚人的散修時,往往都會受到散修們的極力推崇。比如二十年前從寒門冷派中走出的少年、孤身孤劍打遍十大門派的“劍孤”谷創平;乞丐出身,平淡紅塵三十載,驚艷天下四十年的“丐行九州”何為均;印刷學徒出身,靠著自身才情還原《廣散閑文》,一朝聞名于天下的“惜才子”燈青客;出身武學豪門,小娘被主母殺害、被生父趕出家門,流離在外十余載,數次瀕臨死亡,為了復仇加入天教,自愿以身為鼎喂養蠱蟲,隨后殺回門派為母報仇,一人屠滅一派的天教十二護法“青面”李悔夜;又比如現在農奴出身,靠著自身努力蟄伏十年最終大器晚成一舉逆襲的向中行。他們是打破血統論的象征,是向門派豪強們發出反抗的領航人,他們給予了散修信念,即便門派微弱,即便師父本領低微,他們仍然可以憑借自己闖出一番天地!武學的大門永遠為任何人敞開!
正魔不兩立,在名門正派與天教之外,散修的生存空間被擠壓的一縮再縮。但盡管如此,仍有不少散修脫穎而出,這些人大多都會受到各大門派的邀請,接受者便可享受該門派許諾的特殊待遇。
這類待遇往往都令人眼紅,根據個人能力的不同,所給予的待遇自然也就不同。當然也不乏一些拒絕門派邀請,仍舊獨來獨往的散修。如蘇劍云的師父,打遍天下十大門派,拒絕所有門派討好,孤身一人斬殺天教右護法米舉政的谷創平。當年各大門派為了招攬谷創平,允諾的條件簡直令人驚悚,有的門派甚至放出了《廣散閑文》的殘章作為條件,可谷創平一一回拒,仍舊獨來獨往,隨后有一天突然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里。宛如一粒石子落入湖泊,只留下了點點漣漪,隨后便什么都不見了。十幾年來有關他的唯一的消息,就是這個親傳弟子蘇劍云。
向中行一路向下,走到了外城。路上人馬絡繹不絕,街道兩旁比往年除夕夜還要熱鬧,幾家商鋪甚至掛出了逢年過節才會拿出的花燈和燈籠,打扮在街道兩側。
向中行對此不感興趣,他雖然沒有被武夷派處罰,但是目前被監視著,沒法去找蘇劍云,以免暴露蘇劍云的身份。同時他也被免除了職務,現在沒有事務。開始在外城中漫無目的的走動。
“如此熱鬧的場景,可是從未見到過啊...哪怕是三年一度的龍虎場,也沒有這般大的場面。”向中行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不禁在心中想著。
武夷派此次舉辦英雄宴,花費極大,幾乎是掏空了門派一半的積蓄,這次的英雄宴的風光程度甚至要超過十八年前的那一場英雄宴。只是這次雖然熱鬧,那些大派掌門卻鮮有人親自到來,大多都是派遣弟子代表。只因這次英雄宴,與十八年前的情況還略有不同。十八年前那場英雄宴召辦之時,天教左護法安達熙被“劍仙”洛憐天斬殺于甘肅;右護法米舉政被“劍孤”谷創平斬殺于南海;天教神木堂勢力攻打武夷派被徹底重創,再起不能;薪火堂被少林、武當二派正面剿殺;教主座下“三清泉”中的“長生泉”李潤芝被“劍狂”洛天正殺死;“貪泉”魚昕玥被“劍圣”白召松、“劍癡”孟殿成等人聯手殺死;“不老泉”姬烏被谷創平重創,下落不明。形勢一片大好之下召辦英雄宴,群雄響應,聲勢震天,隨后向北天趁勢當場與眾位掌門誓血為盟,殺上五泉峰,一舉攻破了天教老巢。
那是個英雄輩出的年代,百年難遇的天才如過江之卿般涌現,隨后在綻放剎那的芳華后猶如煙火般消逝,埋沒在歷史的長河當中。只留下幾段故事,供后人欣賞。
如今的情勢卻又是不同:各派群敵環伺,難以互助。再加上近些年來各門各派的整體實力均呈下滑趨勢,頹勢難掩,十八年前的那場劫難帶走了太多人的生命,以至于現在門派當中缺少中堅力量...種種原因造就了現在的場面:少林、武當兩派作壁上觀,不再參與此事;峨眉、青城二派不再全力與天教開火,盡量控制在中小規模;他們本與天教并無瓜葛,只是玉皇頂問劍中受到了損失,這才出力征討,如今天教雖然復蘇,但暫時沒有威脅本派,也就先以穩為主,留下些回轉的余地。再者,其余門派與天教互拼,消耗實力,也是他們愿意見到的局勢。只有那些與天教有血海深仇的門派仍舊與天教死戰,不肯罷休。
向中行停下腳步,在一間藥堂里,他看到了較為熟悉的身影。
一個小道士拎著藥包,向一個中年男人道:“這方子是這么開的嗎?你敢開這么多的細辛?”
那中年男人滿臉鄙夷道:“愛喝喝,不愛喝滾,老子又沒求著你喝。”
那小道士漲紅了臉,但是說不出什么狠話來,只得跺了跺腳,繼續與那男人爭辯。
向中行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小道士的肩膀,笑道:“你是青云觀的師傅嗎?我們昨日在南平城中見過。”
那小道士正是青云七子白和宣,他抬頭看了看向中行道:“哦,是你,我認得你,你好啊。我來給師兄買藥,你來買什么?”
昨日青云四子就被安排進了外城,當晚晉和景就發起高燒,手臂紅腫。寧和從一拍腦袋道:“哎呀!這是陜北寶駝嶺的毒峰掌,元天霸身為掌門,怎么可能不會?六師弟不明真相,跟他對拼掌力,這才吃了大虧。”
寧和從與杜和秋當即去找元天霸,元天霸自然早就料到他們會前來,索性順水推舟,以解藥的藥方為禮,了結與青云觀的恩怨。雙方當即拍手為誓,可當寧和從與杜和秋回去將藥方交給白和宣后,白和宣才發現出當中的幾個不妥之處,顯然這并不是一份完整的藥方,元天霸不僅要了結之前得罪青云觀的地方,還要讓青云觀主動去找他,欠他一個人情。師兄弟對此十分氣憤,白和宣當即推算藥方,天一亮就出來買藥,在藥店中碰到了這個男人,那男人見了藥方,當即拿去,給他抓好了藥,他的衣著服飾并非該藥房中人,可是竟連店中的伙計都不曾驅趕他。白和宣見那張藥方被他改的面目全非,心中氣憤,當場與他理論起來。
那男人眉毛一揚:“喲,這不是向大人嗎?在你們這外門奴才見了穿黃衫子的藥跪下磕頭叫爺,我一不是奴才二你沒穿衫子,我就不給你跪了。”
那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胡信理。
向中行見他舉止奇特,問道:“敢問閣下大名?”
胡信理嘴巴一歪:“老子的大名就不告訴你了,老子住得遠估計你也沒聽說過。喂小孩,這方子沒錯,趕緊給錢!”
白和宣氣的跳腳道:“哪里沒錯了!你這方子都快錯完了!從頭到腳,哪一味藥是正正好好不多不少的?不是太少就是過量,哪有這樣給人治病的?”
胡信理掏掏耳朵道:“按著老子的藥方子吃就對了。你那些給阿貓阿狗看病的手段別拿到老子面前顯擺,老子在江湖上給人看病幾十年,就你這張方子,一看就是寶駝嶺的毒砂掌。”
白和宣一聽他提起毒砂掌,登時泄氣,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胡信理冷笑道:“老子治過幾十個中了毒砂掌的人了,沒一個失手的,你拿著這方子回去治,治死了人老子賠你一條命。”
胡信理的治病手段并非尋常,而是源自《廣散閑文》十二章經當中的“藥經”。他早年間拜師時,師父曾問過他一個問題:“我這里有三種藥方,一個可治市井常見的疾病,能讓你聞名于一時;一個可治江湖上各門各派的奇毒,能讓你名揚于天下;一個可治天下王朝的頹衰,能讓你留名于青史。你可自選一樣。”
胡信理最終選擇了名揚天下。
“藥經”與“毒經”“蠱經”相對,成書比后兩種經書都要晚。“毒經”是五毒教創始教主蘭香沁所創,“蠱經”是怪俠云吻燕所創,二者都是顧行遠過世之后英杰。顧行遠在世之時,“拳經”、“卜經”、“氣經”、“雅經”四經平分秋色,為武林主流,開創出了武林當中第一個武學大時代,無數英杰在此四經的基礎之上廣加延伸,誕生出了許許多多的武學。
“毒經”“蠱經”問世之后,又開創出一個以用毒用蠱為主的一個大時代,各門各派都投入大量精力研制蠱蟲、毒藥,在江湖上出現了許多為禍一方的魔道。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藥經”問世,“藥經”的作者藥生塵花費一生光陰破解天下所有毒物,晚年提筆寫下“藥經”。“藥經”當中道破了所有門派的蠱蟲與毒物的治療之法,大大重創了毒蠱二經在江湖上的地位,使“藥經”風靡一時。這時的武林中主要分為兩派,分別是以舊四經為主的武學門派與以新三經為主的武學門派,兩派之間相互切磋琢磨,使得武學發展更為壯大。
恩師交給了胡信理一份藥方,那張藥方上所記載著當今江湖上各門各派的所有絕學、暗器的解毒方法,那張藥方源自“藥經”,但武學發展至今,不論是“毒經”還是“蠱經”都得到了很大的發展,自然也出現了許多當年沒有的新事物。但不論是新是舊,當今現存門派的所有用毒之法在這張藥方上都被那位恩師一一道破,那張藥方是恩師的畢生心血之一。胡信理得到之后,勤學苦練,最終聞名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許許多多受了重傷的武林人士一經他手,不說痊愈,也能保住性命。
白和宣聽著這話,又道:“治病救人,怎么能用這種態度?”
胡信理道:“趕緊滾,再不回去你師兄就得死在床上。毒砂掌拖得越久,對經脈丹田負擔越大。你要是覺得還能拖,就繼續跟老子擱這耗吧。”
白和宣并不清楚中了毒砂掌之后的情形會如何,但既然胡信理這般說了,他自然要以師兄的性命為主,當即丟下銀子,不再與胡信理爭辯,趕忙趕回客棧。
向中行有心與青云觀結交,道:“我與你同去。”當即跟了過去。
二人一路走到一間掛著“玄云宅”的客棧前,這間客棧在外城中名氣不大,只是一所再尋常不過的客棧。二人一路走上二樓,推開屋門。
屋內,晉和景正躺在床上,雙手紅腫,身上發燒,閉目喘息。杜和秋正在一旁照料,但也無可奈何。
杜和秋見白和宣帶回了解藥,心中大喜,對向中行匆匆打了個招呼,連忙帶下去煎藥。
白和宣昨夜曾對晉和景的傷勢進行過一些治療,眼下見治療有效,總算是沒有再變嚴重,放下心來。向向中行問道:“不知道你跟著我來,是為了何事?”
向中行心中思慮:“我現在被人監視,沒法去找暮云,那么找青云觀尋求幫助,可行嗎?”他心中陰晴不定,在桌上拿起酒杯,沾了沾杯中水,在桌上輕輕的寫著,同時說道:“久聞青云七子大名,心想我們同為七劍傳人,理應前來拜訪。不知貴派四師兄寧和從在何處?”
白和宣看著桌上寫出的“子時密談,城外柳林。”幾個字,道:“四師兄前往拜山了,今夜不知能不能回來。有什么話對我說吧,我幫你轉告一下。”
向中行昨日在南平城中見識過白和宣的為人,知道他年紀尚小,心思單純,并非陰險狡詐之輩。但是他武力低微,再加上涉世未深,恐怕不能幫到自己。因此才打算與寧和從做交談,聽說寧和從如今不知何時才能歸來,頓了一頓,說道:“倒也沒什么。只是出于我私人的身份,想請眾位師兄弟一敘。”手指在桌上寫著“待歸再議,日暮鄉關。”
向中行寒暄幾句,擦去水漬,起身拜別。
白和宣心中思考著他留下的字句:“這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他不能明說呢?還是說...”他抬頭望向窗外,向中行的身影漸行漸遠,在他身后,兩個黃衫在人群中若隱若現。
“原來如此!”白和宣之前聽師兄說起過武夷派內部的一些消息,當即猜了出來:“他沒法與我明說,他被派人監視了,此番前來是為了求助。”
白和宣轉念一想:“但是再怎么監視,也都是武夷派內部的事情,我能幫上什么忙呢?我到底該不該去幫這個忙呢?武夷派又為什么要監視他呢?嗯?是因為那塊掌門令?對了,多半是因為那塊掌門令了,他亮出了那塊掌門令,但是武夷派高層卻不知道他有掌門令,因此對他進行監視...不對,如果真的不知道,就該把他關起來審訊,為什么又要放他自由,只是監視?是他的掌門令來路正常卻觸犯門規?還是說...”
“...他的這塊掌門令來路不明,并非武夷派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