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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女權主義者與馬克思主義

階級分析的外部

有關女權主義者對馬克思主義的看法,正如杰克·韋斯特(Jackie West)所言:

家庭在階級分析的外部。[Kuhn&Wolpe,1978:日譯本206頁]

馬克思在分析社會結構時,將“階級”概念作為關鍵,但是“階級”一詞原本是關于生產關系的概念。根據是否占有生產資料,劃分出了統治階級和非統治階級。近代工業社會中,生產資料被稱為“資本”。因而根據是否占有資本衍生出了資本家(資產階級)和勞動者(無產階級)之分。勞動者(1)是指由于自身不占有生產資料而不得已將自己的勞動力作為商品向市場出售的人。圍繞勞動力商品,在勞動市場上出現了兩類人,即買方與賣方,也就是雇傭方與被雇傭方。市民社會的政治就是這兩個階級圍繞生產關系進行的斗爭(2)

但是,那些沒有出現在“勞動市場”上的人們,如女人、兒童、老人等又會怎么樣呢?對市場而言,他們是隱形(invisible)的存在。他們雖然沒有在市場上出現,但在市場的外部,他們不是孤零零的存在。他們被隔離于市場之外,在被稱為“家庭”的這個領域里靠男性勞動者扶養。如果說只有出現在“市場”上的人才被視為“市民”(citizen)的話,那么女人、兒童、老人就不是“市民”。他們既不是資產階級也不是無產階級,只不過是資產階級的“家庭成員”(被撫養者)(3)和無產階級的“家庭成員”。正如韋斯特所言,馬克思的“階級分析”沒有觸及“家庭”這個領域。

麥克唐納(McDonough)和哈里森(Harrison)在著作中也寫道:“在馬克思的著作中,基本上看不到他對女性特有從屬地位的分析。”[同上:日譯本38頁]她們認為,當“馬克思在呼吁世界各國勞動者團結一致的時候,恐怕也只是在呼吁男性吧”。

但這并不意味著馬克思對于弗洛伊德所謂的“男權性”以及女性解放的問題毫不關心。對馬克思而言,即便存在“無產階級固有的從屬問題”,也不存在“女性固有的從屬問題”。“女性固有的從屬問題”是屬于并可以還原成“無產階級固有的從屬問題”的。正因如此,通過“無產階級革命”,女性自然會被解放。

這正是女權主義者們與馬克思主義的分歧之處。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確是關于市場的精妙的理論分析。馬克思和馬克思主義者們假設市場這個社會領域可以覆蓋整個社會空間。但市民社會原本的自我定義就是它覆蓋了整個社會空間。馬克思只是和與他同時代的人們一起,共享了那個市民社會的自我定義而已。馬克思無法超越自己所存在的時代。這個“局限”,不僅是馬克思的,也是我們共有的。

市場雖然看似就是整個社會領域(4),但實際上它是以“外部”環境為前提,并依存于“外部”環境的。市場這一體制將“外部”變成了看不見的黑匣子。市場按自己的內在邏輯自我(automatic)運作著。市場不干預“外部”環境,更可以說是不受“外部”環境的制約。因此,如果市場上某種商品暢銷的話,那么自然這種商品就會不斷地從“環境”流入市場。這種情況直到供過于求,當需求達到飽和狀態或者利潤率下降時才會停止。對市場而言,像“環境”條件會限制供應這類的情況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噪聲而已。

勞動市場的問題也同理。勞動市場也必須從“外部”環境籌措調集勞動力資源。馬克思也意識到了“外部”的存在,他寫道:

勞動階級不間斷的持續和再生產仍然是資本再生產的永久性條件。資本家為了滿足這一條件,將此依靠于勞動者的自我保存本能和生育本能。

[馬克思《資本論》巖波文庫版,第三卷:112]

“本能”是獨立于市場之外的、市場無法進行干預調控的變量。馬克思認為,當把勞動力的再生產“委任”于“本能”這一無法定義、不可知的變量之時,當資本家將勞動力再生產的條件作為黑匣子放逐于市場“外部”之時,他們也“心甘情愿地”放棄了對家庭的分析。

關于勞動力的再生產,市場“放心地讓工人維持自己和繁殖后代的本能去實現這個條件”(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628頁)是馬克思的一句名言。本能,即本就如此,所以一切有關本能的說法都是無意義的重復贅言,都無法解釋說明其含義。馬克思之所以主張對勞動力再生產本能“放心”是有其相應理由的。

那個時代的資本家們靠著高失業率和高出生率,絲毫不必擔心向勞動市場籌措調集勞動力的問題。這就是那個時代的歷史背景。勞動市場始終需要在市場“外部”隨時能轉化為勞動力商品的潛在勞動預備隊。勞動力市場作為現實的勞動力(售出的勞動力=雇傭者)與潛在的勞動力(滯銷的勞動力=失業者)之間的界線而產生,它更是流動開放的。與其他所有商品一樣,勞動力只有在被售出時才轉化為商品。因此勞動市場的成立也必然需要失業者和勞動預備隊。細細斟酌起來,初期的工業資本主義其實依附于自給自足的(subsistence)農業經濟,其自身就是“外部”經濟。這個“外部”經濟在經過膨脹最終達到獨立的過程中形成了市場經濟。在它整個形成的過程中,“外部”經濟的“外部”曾是無限大的。

但是,它始終無法跳脫出歷史條件。資本家們不僅僅只會一味地將勞動力的再生產“放心地委任于勞動者的本能”。聯邦德國的鼓勵生育的政策以及與此正相反的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這些都反映了“生育本能”是隨時代要求而變的,并且總是直接或間接地成為調控的對象。國家的調控,其表面是國家在進行“直接”管理,但毫無疑問這只不過是市場以間接的方式對再生產進行調控而已。“將生育委任于本能”這種行為雖被稱為“自由放任主義”(laissez-faire),但這只是以“自由放任”為名的(間接)調控而已。被稱為“自由放任”的市場經濟,正是在“自由放任”之名下的、由市場機制所進行的間接調控罷了。工業社會中,無論是生產領域還是再生產領域都處于以“自由放任”為名的同一種調控機制當中(5)

馬克思看穿了“自由”經濟市場的所謂“自由”調控機制的把戲。他在《資本論》中徹底揭露了“自由”的市場是如何通過其機制一步步陷入失業和恐慌的“不自由”的境地中的。但是,馬克思卻沒有同樣地看待勞動力再生產領域中的“自由放任”。他把勞動力的再生產看作是人類發展“自然的過程”。

出乎意料的是,在馬克思看來,男女性別分工是男性和女性基于身體差異的“自然”分工。他沒把階級對立、“精神勞動”和“肉體勞動”的“分工”看作是“自然”的分工,卻將性別分工看作為“自然”的分工,并對其置之不理。“性別”是太過明顯的階級對立,以至于容易被忽略。將某種事態看作“自然”,就是對其置之不理。馬克思和與他同時代的人一起共享了“自然”的女性觀。

女權主義者們與馬克思主義的分歧,主要在性別和生育問題上,也就是由于馬克思將家庭看作是“自然的過程”而導致其理論分析沒能包含“家庭”這一領域。

但與其說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局限是馬克思自身的局限,倒不如說這是市場局限的反映。將家庭置于市場之外的不只是馬克思主義,更是市場本身。馬克思主義只不過是作為市場理論,與市場一同共享了市場的局限而已。我們與其強求和批判馬克思主義理論未涉及之處,倒不如對其理論的高度和局限予以積極的評價。這也是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者們“利用”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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