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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病發

  • 清韻耀星河
  • 夏艾
  • 8734字
  • 2022-06-07 11:17:33

大約是因為是新工業區的緣故,初冬的江都,空氣中帶著一股少有的清新味道。

這個點,路上的行人三三兩兩,大約因為冷的原因,大家都形色匆匆的。蘇九韻改變了坐公交的注意,決定自己走回去。

自從幾個月前,她到江都工作后,便在附近租了個小小的兩室一廳,雖然她一個人一室一廳就夠了,但是考慮到父母可以隨時來住,她還是咬牙租了個兩室一廳的房子。本來蘇父蘇母也想跟著蘇九韻一起過來的,但是蘇九韻的母親,宋云芝的身體一直都不好,父親堅持工作,所以,在蘇九韻再三承諾,自己會照顧自己,且每兩三天便會同他們聯系一次之后,他們才作罷沒有要跟過來。

一陣冷吹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溫太低的緣故,蘇九韻覺得右邊的太陽穴猛地一跳,隨后,一股熟悉的疼痛感襲來,她立刻站定,小心翼翼地想要等著這股疼痛感過去。

沒事沒事,馬上就好了,她正這樣安慰著自己,但一股有別于以往,更尖銳的疼痛感襲來,蘇九韻蹲在地上,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頭,她的頭好痛,好像要炸開似的。

似乎有人圍了過來,隨后有聲音遠遠地傳來:“美女,你沒事吧?美女?”

“不要叫我‘美女’,現在是個人都能被叫做‘美女’了……”蘇九韻在心底模模糊糊地吐槽,但隨即,一股更加劇烈的疼痛襲來,她眼前一黑,徹底陷入了昏迷中。

等她再次睜開眼時,眼前是一片熟悉的白色,蘇九韻撫著額頭坐了起來,那股好似要炸裂的疼感已經消失了,不知道是誰送她來醫院的……等等,現在是什么時候?今天晚上她必須給爸爸媽媽打電話的!

蘇九韻翻身坐了起來,門在此時被推開了,一個身著白大褂的醫生看見她的動作,臉上帶著緊張的神情,向她快步走了過來。

蘇九韻盯著他的嘴,他張嘴了,他準備說話了。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

對方是陌生人,蘇九韻在心中迅速作出判斷。

來人在她面前站定,蘇九韻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他面前的胸牌上:魏來(主任醫師)。

魏來?站在面前的這個陌生男人,她聽不出聲音的這個陌生男人,是魏來伯伯?還是說,他們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這是哪里?”

魏來愣了一下,隨后眉頭慢慢地聚攏:“江都市,華來醫院。”

華來醫院是一家私人醫院,背后的出資人不詳,是近幾年才開的一家私人醫院。

白色的床單在蘇九韻纖細的手指下,留下一道道細且窄的痕跡,她睜大眼睛看向站在面前的人,對方大概55歲左右,頭發花白,全部往后梳成了一個大背頭,戴著一副銀色邊框的眼鏡,留著絡腮胡,人很清瘦,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

所有的特征都和魏來的習慣特征相符合,可是,為什么她認不出魏來伯伯的聲音。

蘇九韻臉色蒼白,張大嘴看向來人,就連瞳孔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顫動著。

“小九?”魏來不由得有些著急,“小九你怎么了?”

小九……小九是她的乳名,從來只有很熟的人才會叫她這個名字。

“魏來伯伯?”蘇九韻困難地吞了吞口水,“我好像……聽不出您的聲音了。”

“什么?”魏來覺得心臟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你必須做一個全身檢查,馬上!”

檢測室外,隔著玻璃的魏來看著蘇九韻被推送到檢測機里面,眉頭不由得皺得死緊。看樣子,她的病情又嚴重了。

自從半年前開始,每隔七天,蘇九韻腦子里關于異性面容的記憶就會清零一次——也就是說,當上一個七天結束,下一個第一天到來之時,即便對面站著的是天天見面的異性同事,但僅憑外貌,蘇九韻是絕對認不出他的。但是好在,她的異性朋友本就不多,而且,上蒼還是給她留了一扇窗——她對聲音的敏感度很高,她可以根據每個人聲音的不同,來確定他們的身份。

蘇九韻在發現自己生病后,第一時間打給了魏來,魏來立刻安排她做了全身檢查,可是,所有他能想到的相關檢查他都做了,但是,沒有原因,什么原因都找不到。

這件事,只有蘇九韻和魏來知道,連蘇父蘇母,因為害怕他們擔心,蘇九韻也一個字都沒有透露。可長時間呆在同一個地方,蘇九韻擔心自己遲早會露餡,同時,她也不想坐以待斃,于是,她偷偷地給H大營養源研究所投了簡歷。

H大營養源研究所在江都,它在全國也頗有名氣,主攻人類營養源的研究,是行業老大,近些年出了好幾個大的研究成果。蘇九韻想要弄清楚自己的記憶為什么會定期清零異性的面容,H大營養源研究所是最好的選擇。

這件事,除了魏來,蘇九韻誰都沒有告訴,她對父母也只是說江都有一個非常好的工作機會,自己不舍得放棄,同時,在魏來的勸說幫助和再三保證下,父母終于同意讓她去了江都。

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重新開始,只要注意不要結交太多的異性朋友,并且記下他們的相關特征,便會很好區分他們,也會相對安全。

但是沒想到,這才短短的幾個月,她竟連區分聲音的能力也失去了。

“魏教授,這是您要的檢測結果。”

魏來接過下屬楊醫生遞過來的檢測報告,仔細地看著每一項數據。

“不過,魏教授,蘇小姐的父母每年都會帶她來我們醫院做體檢,這次病人也說只是常規的頭痛而已,有必要做全身檢查嗎?”

“她的父母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蘇九韻還在麻醉中,魏來的目光從她精致的眉眼劃過,落在她纖細的右手手腕上,“也相當于是我的孩子。”

楊醫生感動道:“院長,您真是我們全院的楷模,您……”

魏來已然轉身:“將她推到VIP病房。”

“哎?是。”

蘇九韻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被換了一個房間,窗邊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那個人背著雙手看住窗外,似乎在想著什么,他的胸前,掛著“魏來”的胸牌。

蘇九韻想要翻身坐起,但因麻醉還未徹底消退的原因,渾身使不上力氣,魏來聽到動靜回身,幫蘇九韻將病床搖到一個剛剛好的高度。

“謝謝。”

魏來詫異地看向蘇九韻,扶了扶眼鏡:“小九從來不對我說‘謝謝’。”

蘇九韻的目光落在他的胸牌上,隨后又轉到他的臉上,這個男人,他的胸牌上雖然寫著“魏來”的名字,他還叫著她的小名“小九”,可是,自己既認不出他的臉,也聽不出他的聲音。剛剛在極度的震驚和軟弱之下,她失去了思考能力,但是現在,她已經冷靜下來了,她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他就是她的魏來伯伯。

魏來看著蘇九韻,從貼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暗號嗎?”

蘇九韻眼中有微弱的火苗升起。

半年前,蘇九韻在第一時間打給魏來求救,在電話最后,蘇九韻問魏來:“魏伯伯,如果,如果有一天,不僅您的臉,連您的聲音我都認不出來怎么辦?”

沒想到,一語成讖。

此刻,蘇九韻接過魏來手中的照片:“記得。”

蘇九韻的背包就在自己床頭,她從背包夾層內拿出一張一模一樣的照片。

魏來笑了:“那好,我們同時將她認出來——1……”

蘇九韻飛快地在照片上尋找著某個人的身影。

“2……3……4……5……”

不到六秒鐘,兩根手指同時指向同一個年輕的女人。

這是27年前的一張合照,照片上總共有32組家庭,64個人。蘇九韻的父母也在其中,當時他們都還年輕,臉上充滿了希望,站在倒數第二排靠近中間的位置。畢竟隔了27年,他們的面貌也和以前也大不相同,尤其是蘇九韻的母親,病了這么多年,容貌上的變化更是大,基本上算是變了一個人。此刻他們指向的,正是蘇九韻母親身邊的一個陌生女人。

這就是半年前,當蘇九韻第一次病發后,他們約定的暗號:指認宋云芝右邊的陌生女人。

魏來繼續道:“你在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因為嘴饞,爬上了隔壁鄰居家的桃子樹,但卻一不小心,從樹上掉了下來,左手手肘摔出了血,你害怕爸爸媽媽罵你,所以哭著打電話給了魏來伯伯,魏來伯伯偷偷將你帶到醫院,給你的傷口處縫了四針,你當時還哭著求魏伯伯,要將你的傷口縫得漂亮一點。這件事,只有魏來伯伯知道是不是?”

蘇九韻緩緩將左手的衣袖挽到了手肘處,一個隱隱的疤痕露了出來。

忍了半天的恐懼一下子鋪天蓋地。

七天一個輪回的酷刑已忍了半年,蘇九韻以為自己已足夠淡定和冷靜,但是在更壞的情況來臨時,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軟弱。

捂住臉,蘇九韻的聲音里帶著朦朧的潮意:“魏來伯伯,我的病……是不是越來越嚴重了?”

魏來走到她身旁,輕拍著她的背,目光堅定:“魏來伯伯一定會將你治好。”

“您別騙我了,半年前,我不認識爸爸的臉了,也不認識您的臉了,我不認識所有異性的面孔,每隔七天,你們對我而言就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我記得和你們在一起發生過的每一件事,但是我偏偏不記得你們的臉,可是現在,現在我更是連大家的聲音都區分不了……”

右手腕上一股冰涼,一個黑色的手環被戴在了蘇九韻的右手手腕上,小巧精致,看上去和和市面上普通的運動手環沒什么區別。

“這是一個智能手環,是國內頂尖的技術公司研發的,相當于一個便攜多媒體記事本——即便你今天不在,我過幾天也會找你的。”魏來給蘇九韻演示著手環的用法,“它和你的手機是綁在一起的,上面有一個隱藏的針孔攝像頭,可以用來拍照,同時,也可以用來儲存信息。我已經將自己的照片和資料存進去了,你來試試。”

魏來站遠一點,蘇九韻抬手,將手環對準他,下一秒,手機一亮,顯示出了魏來的身份資料:魏來,男,55歲,江都市華來醫院主任醫師……

“這個手環每掃描過一個人,便會將他的資料永久性地存入到它的數據庫里,它會替你記住所有你不認識的人。小九,你千萬不要放棄,你要相信魏叔叔,你要相信我們,一定會找出原因,幫你修正面孔識別和聲音識別的問題。”魏來拍了拍蘇九韻的肩膀,“解決問題——”

“是唯一的現實。”蘇九韻接過魏來的話,這句話,她從小聽他說到大。

“放心,我不會告訴你爸媽的。”

“嗯。”蘇九韻點了點頭。

高高的樓頂,魏來背著手站在窗邊,樓下,蘇九韻遠走的身影越來越小。他回身看了一眼桌上的筆記本,十幾條類似心電圖的曲線正在規律而強勁地跳動著,正誠實地記錄著蘇九韻每分每秒的身體狀態。

自從半年前,蘇九韻第一次病發,魏來突然意識到,自己原本以為已經絕望的事,竟重新又有了機會。于是,他特意讓人做了那個手環。

一切,都將重回他的掌握之中。

何時謙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接近深夜十一點了。

他邊拿鑰匙開門,邊點開手機信息,是何衛東發來的:你姑,我姐正在家里等你,你小子小心點。另:我今晚加班,不回來。

何衛東,35歲,遠達制藥集團CEO何遠達的小兒子,何時謙的叔叔,因為叔侄兩個僅隔三歲,又從小一起長大,感情似兄弟般,所以何時謙一直都是直呼何衛東的名字。

何時謙回國,沒有選擇回家,而是直接住進了何衛東的公寓里。

信息剛看完,“咔擦”一聲,門已經從里面被人拉開了。

周家敏正站在門邊,一臉的怒氣:“你去哪兒了?這么晚才回?”

周家敏,何遠達的女兒,何時謙和何衛東的姑姑,她自小跟著母親姓,周家敏留著一頭清爽的短發,一雙杏眼看人時顧盼生輝,再加上高挺的鼻梁,不點而紅的嘴唇,整個人顯得既英氣又嫵媚。

何時謙越過周家敏,往屋內走去:“墓園。”

于是周家敏剛剛滿肚子的氣一下子煙消云散了,她嘆了一口氣,回身進屋。

何時謙打開冰箱:“姑姑你喝什么?”

周家敏在沙發上坐定:“臭小子,你給我過來!”

何時謙拿了兩瓶水,一瓶放在周家敏面前,隨后坐到她對面:“您這么晚不回家,姑父不會有意見嗎?”

“他敢!”周家敏杏目圓睜,隨后又往前探了探身子,一臉的八卦,同時帶著幾分期待的表情,“蘇九韻,就是姑姑給你介紹的那個女孩子,你們今晚見過面了吧?感覺怎么樣,快跟姑姑說說?”

感覺?何時謙的眼前浮現出蘇九韻的樣子,身體瘦削,圓臉圓眼,還穿著一身奇形怪狀的衣服,試圖嚇跑自己。

“哎呀,你快說話呀。”

何時謙嘴角帶著一絲被夜色浸染過的笑意:“老樣子。”

“什么老樣子?你們以前見過面嗎?怎么可能?”周家敏搖了搖頭,思索了兩秒,又恍然大悟,“你是說以前別人給你介紹過的那些女孩子?我跟你說,蘇九韻不一樣的,她不僅……”

“姑姑。”何時謙看了一眼時間,起身送客,“您早點回家休息吧。”

“不是,你總得給我一句準話不是?再說這么晚了,我這么有氣質的美女獨自回家很危險的,要不你送——”

下一秒,一陣敲門聲不疾不徐地響起:“家敏,是我。”

“接你的人來了。”何時謙看了周家敏一眼,走過去打開門,“姑父,您來得夠快的啊。”

周家敏的丈夫張均,H大營養源研究所的院長。為人和藹可親,不慌不忙,同周家敏的風風火火剛好互補。

二十分鐘前,在收到何衛東的信息時,何時謙便第一時間給自己這個院長姑父發了信息。

姑父憨笑道:“我剛好就在附近。”

“哼!”周家敏瞪了丈夫一眼,又不甘心地回頭道,“那個……

“姑姑,”門廊上的燈在何時謙臉上留下厚重的陰影,“以后請不要自作主張。”

周家敏張了張嘴,可到底什么都沒說。

從醫院出來,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蘇九韻給周家敏打了個電話,沒人接,隨后,她給周家敏發了一條微信申請調休——他們前段時間加了幾天班,每個人可以累計調休兩天,只需提前申請就行。大半個小時過去了,蘇九韻都到家了,還未收到周家敏的回復——這個點,大概是睡了吧。

之后,手機沒電,自動關機,蘇九韻也并未在意,她一個人在家里里關了兩天,除了吃飯上廁所,所有的時間都是在電腦前度過的。蘇九韻找出國內外各種各樣關于記憶、聽覺,甚至所有感官失調的案例,但是沒有一例和她的情況一樣。

她強撐著不讓自己睡著,因為只要她一閉上眼睛,就會開始做夢,她夢到一扇又一扇的門,可推開每扇門后,都是一條條的懸崖峭壁。

半年前,她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跌入了谷底,她的記憶以七天為一個周期,固定清零所有異性的面孔,但那個時候,自己還可以根據不同的聲音來分辨不同的人,但是現在,她連每個人的聲音都無法分辨了……她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又聾又瞎,連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在欺騙自己,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夠相信什么。

第三天清晨。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灑滿了蘇九韻周身,她本能地拿手擋住臉,指縫間,金色的光線隨著米色的窗簾飄動著,深深淺淺,仿佛肆意舞動的琴弦。

蘇九韻起身,將窗戶徹底推開,一股冷颼颼的空氣混合著冬日特有的清新撲面而來,她足足站了有十來秒,然后哈出一口白色,在玻璃上畫出一顆筆直的樹。

該去上班了。

這世上,除了死生無大事。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只要活著。

洗漱完畢,蘇九韻打開抽屜,從最底層拿出一個黑色的U盤,自從半年前第一次病發后,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她便會將當天所接觸的異性資料都整理好,放到一個U盤里——而白天上班時不方便,她便會將解除過的人和事都記到一個筆記本上,晚上再倒進U盤里——現在,她便將所有的資料都拷貝到了手環的數據庫中。

雖說已經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但是當蘇九韻真的走到研究所門口時,還是不由得有些緊張,她雙手拉住雙肩包的帶子,看著身邊不時走過的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鎮定地抑制住想要轉身離開的沖動。

“蘇九韻,你來了,沒事吧?”有人從她身邊經過,一臉微笑地同她打招呼。

又一個陌生的“熟人”。

“沒事。”蘇九韻笑得一如往常。

對方并未察覺到蘇九韻的異樣,道:“那就好。”隨后,匆匆忙忙地向辦公樓所在的方向走去。

蘇九韻抬頭,歷經幾十年風雨不倒的H研究所矗立在朝陽下,顯得巍峨而又莊嚴。在這里,一代又一代的科學工作者,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便是解開人類基因的秘密,弄清楚人之所以存在,和為什么存在的原因。

遲早有一天,她也會弄明白,她的眼睛和耳朵,為什么會欺騙自己。

蘇九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自己所在的部門走去。

雖然她來H大研究所已經幾個月了,但由于平時刻意縮小社交圈,同事之間有什么聚餐,她基本都是推脫有事不去,所以認識的異性朋友,也就僅限于辦公室的王海洋和許志明。其他部門同事說起對營養源部的蘇九韻,有的根本沒注意到她是誰,更多的人則說她是一個圓圓的女生,圓圓的臉,圓圓的眼,非常安靜,但是性子比較冷,自己和她不熟。

辦公室就在眼前了,一想到王海洋和許志明,蘇九韻不由得一陣頭痛,自己好不容易精準掌握了每個人聲音的不同,可是現在,他們連這個最顯著的區別也沒有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蘇九韻剛進辦公室,一位男人便沖著蘇九韻跑了過來:“九韻!”

這張完全陌生的臉徹底打破了蘇九韻心中僅存的那一點點僥幸:說不定新的一周還沒有開始。

半年前,蘇九韻還會刻意地標記一下每段記憶清零的起始和結束時間,可是后來,她發現這個周期非常固定,而且,當自己看到每個異性的臉都不認識的時候,便表明,新的一周重新開始了。

蘇九韻裝作不經意地將垂下的發挽到耳后,手環正好對準對方,馬上,手機提示音響起,她快速掃了一眼手機:王海洋,男,28歲,博士后,H大營養研究源員工,主攻方向:營養代謝與食品安全。

“王海洋,怎么了?”

王海洋將蘇九韻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細地檢查了一圈,帶著略浮夸的哭腔道:“九韻,你沒事吧?”

王海洋比蘇九韻小一歲,長相是時下典型陽光帥哥,濃眉大眼,再加一頭天生的自然卷。他是家里的獨子,再加上家庭條件不錯,從小沒受過什么苦,一路順風順水地走過來,所以性子比較張揚跳脫。

蘇九韻貌似無意地與他拉開一點距離:“我沒事,就是前兩天突然有點不舒服。”

“從不遲到早退的你居然消失了兩天,兩天啊!我想去找你,可是你連電話都不接,我也不知道你住哪兒……”

“對不起。”蘇九韻有些抱歉。

這兩天,她的手機根本就沒有開過機——反正父母如果有急事找她,打不通她的電話,也會打給魏來伯伯的,魏來伯伯自會給她圓謊。

“蘇九韻。”一個消瘦的身影攔在他們兩個人的面前。

蘇九韻還未來得及反應,王海洋看向對方的臉上已經寫滿了不屑:“許家明,你又想干什么?”

許家明,他們小組的組長,在H營養源研究所以超級古板和超級嚴謹聞名,常年都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他和王海洋向來都有點不對付。王海洋覺得許家明過分嚴苛,許家明覺得王海洋太過懶散。

許家明一如既往地對王海洋的話充耳未聞,只是看向蘇九韻:“周教授找你。”

“哦,好……”蘇九韻剛轉身,立刻便想到周教授找自己的原因,她對王海洋道,“回來再說,我先去一下所花辦公室。”

所花,是研究所里的年輕人對周家敏的別稱。

周家敏辦公室門口,蘇九韻停了兩秒,這才伸手敲門。

周家敏的聲音傳來:“進來。”

蘇九韻推門進去,周家敏正整個人趴在電腦前,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自從每七天,自己的記憶會固定清零一次異性的面孔之后,蘇九韻就會格外關注一些細節,比如每個人偏好的發型,他們喜歡佩戴的首飾,穿衣的風格或者習慣性的動作。

這些都是除了聲音之外,能夠讓蘇九韻準確區別每個人的關鍵性證據。

周家敏今天穿了一件銀色的呢子大衣,里面撞色配了一件淺藍色的薄款大衣,腳下穿著一雙黑色的短靴,顯得時髦又英氣。因此,雖然她實際年齡已經五十多歲了,依舊艷壓研究所的小年輕們,成為研究所的所花。

“教授,您找我?”

周家敏這才從電腦前抬起頭,遞給蘇九韻兩份資料,給她交代了兩份工作。

“好的,周教授。”蘇九韻松了一口氣,周教授沒有提相親的事,看來何時謙已經在自家姑姑面前拒絕她了。

蘇九韻又在原地等了幾秒,周家敏依舊一聲未吭。

“教授,您要是沒什么事的話……”

“坐。”

這就是要詳聊的意思了,蘇九韻心里“咯噔”一下,走到辦公桌前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

周家敏起身,雙手捧著玻璃杯,紅色的指甲在寥寥的熱氣下,特別亮眼。她靠坐在辦公桌上,一雙杏眼將蘇九韻上下來回地掃了幾次,掃得蘇九韻心里有些發怵:“教授……”

“你,居然沒看上我侄子?”

雖然一直都知道所花是個直腸子,但是她竟連迂回都沒有,甚至連“你對我侄子印象怎么樣”這樣客套話都沒有。

“怎么會。”蘇九韻立刻站起身,連連擺手,何時謙那樣的神仙人設,只有他挑人,哪有人挑他的。

“那就是看上了?”

“也不是……周教授,我,”蘇九韻實話實說,“我暫時,不想考慮個人問題。”

“那還是沒看上。”周家敏將玻璃杯不輕不重地放在桌上,面上帶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我那個侄子,你人也見了,不是我自夸,那容貌,那人品,天上有,地下無的,他這剛剛回國,就不知道多少人找我要牽線搭橋,我都沒給介紹,這樣的好貨色我特意留給你……你你你,你氣死我了。”

好貨色……有姑姑這樣形容自己侄子的嗎?蘇九韻不由得想笑,但當她試圖將這三個字和何時謙的臉對應起來時,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認識何時謙是在上一個記憶周期,在現在這個記憶周期里,雖然她還記得他講過的每一句話,但是他的臉,她已經完全記不得了。

“教授,感情這種事講究兩廂情愿,既然我和您侄子,雙方都對彼此無意……”

“誰說他對你無意?”

蘇九韻一臉不相信地看向周家敏。

“那個,他雖然沒有親口和我說這句話,但我就是知道!”周家敏喝了一大口水,差點把自己嗆到。

看著周家敏教授的表情,蘇九韻便猜著了七八分。雖然不是她的錯,但依舊辜負了自己上司的一片好心,蘇九韻莫明地覺得抱歉,她站起來,對周家敏道:“對不起,教授……”

周家敏伸出右手看了看,隨后用食指撥了撥額上的牛海,眼神微微上挑:“你知道在我這里,每一個‘對不起”都要承擔相應的后果吧?

“……知道。”

除了“直腸子”,關于所花的另一個傳聞,便是“睚眥必報”。

“知道就好,”周家敏繞道辦公桌后,“你為什么曠工兩天?”

“曠工?我向您申請過調休了。”

“你是向申請過調休,可是,我同意沒有?”

蘇九韻愣住了,她確實沒有收到周家敏批準她調休的信息,她在事后也并未再打電話過去核實。那是因為,所里明文規定,只要不耽誤工作,所員可以自行錯峰調休。

即便知道周家敏是刻意的,蘇九韻依舊一個九十度的鞠躬:“對不起教授。”

“不要覺得我欺負你,我問你,什么叫曠工?”

“曠工是指職工在正常工作日不請假,或請假未批準的缺勤行為。我的確曠工了。”

“知道就好,出去吧。”

蘇九韻走出周家敏的辦公室。

所花向來只在科研數據上對他們嚴格要求,但在生活上,對他們一向都是非常地關心和體恤,向來和顏悅色的所花這么做,看來是真生氣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蘇九韻發了一會兒呆,然后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帶鎖的褐色記事本。記事本已經用了一大半了,蘇九韻拿出筆,在空白頁上一筆一劃地寫下關于周家敏的點點滴滴:2021.12.15,周家敏教授,短發,銀色耳釘,黑色呢子大衣……

從目前來看,雖然她的記憶只會定期清零異性的面孔,但是蘇九韻擔心,害怕將來的某一天,同性的面孔,也會像之前記憶中的聲音一樣,消失不見。她需要隨時隨地都記下這些信息。

她的世界,已經在懸崖峭壁了,她只能拼盡全力抓住能抓住的一切——哪怕是一根稻草,在找到解救自己的辦法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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