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包公子：

我兌現了我的承諾，隨信附上與唐柏虎之死相關事件的記述，請查收。時隔如此之久，我必須指出我的記憶也許并不那么準確，但我已經竭盡所能地寫下了當時發生的事。

我與死者之間的友誼可以追溯到我們很小的時候。我們兩人的家在村子里彼此相鄰，兩家之間也是朋友。唐柏虎比我大兩歲。我們小時候就在一起玩兒。

鑒于我對唐柏虎有長期的了解，我認為自己絕對有資格對他的性格和總體的人生觀提供證明。

我想直言不諱，對于任何一個熟悉唐柏虎的人來說，認為他會自殺的想法都是極其荒唐可笑的。

唐柏虎永遠都不會自殺，因為他太熱愛生活了！在公堂上方唐鏡認為唐柏虎是受到了良心的折磨，在悔恨交加中服毒自殺，這對于任何了解他的人來說都是荒謬至極的。

我可以說，唐柏虎是個沒什么良知的人，所以自然也不會因此受到內心的譴責。

況且，唐柏虎和妻子相處得不好，因此我想，他對于結束一段于他而言極不滿意的婚姻生活，也不會感到良心不安的。

唐柏虎準備好要供養徐秋月，以及他們的孩子，而我確信在這個問題上他會毫不吝嗇的。

唐柏虎是個慷慨大方的人，同時也很熱心，討人喜歡。他不僅是個杰出的畫家，而且朋友們也都對他忠心耿耿。至少就我所知，他沒有仇人。

我認識徐秋月也有好多年了。她結婚之前我就認識她，那時候她經常到唐家農莊來做客。

徐秋月是個有點兒神經質的姑娘，脾氣容易失控，不能說不吸引人，但毫無疑問是個不太容易相處的人。

徐秋月幾乎是立刻就對唐柏虎表現出了愛慕之情。我并不覺得他真的很喜歡她，但他們還是會經常往一起湊，就像我所說的，她挺吸引人的，最終他們結婚了。

唐柏虎最好的朋友都對這樁婚事表示了擔憂，因為他們認為徐秋月對他來說很不適合。

這造成了最初的幾年里唐柏虎的妻子和他的朋友之間關系有些緊張，不過唐柏虎很夠義氣，不會聽了他妻子的要求就冷落疏遠了老朋友。幾年之后，他和我就重修舊好，而我也成了唐家農莊的?？汀?

言歸正傳吧，我是在事發之前五天到唐家農莊的（我查閱了一本舊日記）。那天是九月十三日。我立刻就覺察出那兒的氣氛有些緊張。當時那兒還住著一位唐柏虎要為她畫像的沈九娘。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沈九娘，但我對她其實早有耳聞。早在一個月之前，唐柏虎就在我耳邊大談特談過她。他說他遇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姑娘。

唐柏虎說到沈九娘的時候熱情高漲，我于是開玩笑地跟他說：“小心點兒，老伙計，不然你又該昏頭了?！?

唐柏虎讓我別他媽犯傻了。他說他正在畫那個姑娘，對沈九娘一點兒個人的興趣都沒有。

我說：“鬼才相信呢！這種話我以前聽你說過不知道多少遍了?！?

唐柏虎說：“這次不一樣?！?

而我則冷嘲熱諷地說：“哪次你都說不一樣！”

然后唐柏虎就顯出一副焦慮不安、憂心忡的樣子，說道：“你不明白，沈九娘只是個姑娘，跟小孩子也差不了多少。”

唐柏虎又補充說沈九娘對事物的觀點很新潮，完全沒有那種舊時的偏見。他說：“沈九娘很坦誠，不做作，而且天不怕地不怕！”

雖然嘴上沒說，但我心里想唐柏虎這次可是糟糕了。幾周以后我聽到了其他人的議論。有人說這個叫沈九娘的女孩兒絕對是迷戀上他了，另一些人說唐柏虎也不想想這姑娘才多大。

于是又有一些人在暗中竊笑，說那個沈九娘其實心里明白著呢。更有一些說法，說那姑娘家里富得流油，總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還說“沈九娘才是兩個人中更主動的那一方”。

而至于徐秋月會怎么想的問題，有人意味深長地說她肯定早就習慣這種事情了，還有些人則表示異議，說他們聽說她醋意太濃，本來任何男人都會覺得偶爾出去放縱一下是合情合理的，但她愣是連一點兒機會都不給他。

我說起這些，是因為我覺得充分了解我到達那里之前的事態，是非常重要的。

我挺想見見沈九娘的。她長得非常好看，很有吸引力。而且我必須承認，看到徐秋月發火我還真是有點兒幸災樂禍。

唐柏虎本人可不像平時那樣無憂無慮。盡管在跟他不太熟的人看來，他表現得和平時沒什么兩樣，但我跟他的關系實在是太親密了。

所以我馬上就注意到了各種表明唐柏虎很緊張的跡象，比如脾氣時好時壞，動不動就悶悶不樂地出神，特別愛上火發怒之類的。

盡管唐柏虎一直以來在作畫的時候都會變得喜怒無常，但他當時正在畫的那幅畫還是不足以解釋他表現出來的那種緊張。

唐柏虎看見我來很高興，一有機會他就私下里對我說：“你可來了，真是謝天謝地。和四個女人住在一棟房子里，足可以讓任何男人瘋掉。再跟她們待在一起，我都要瘋了?！?

這種氣氛肯定讓人很不舒服。

如我所言，徐秋月顯然對于整件事情感到憤憤不平。盡管她表現得又禮貌又有教養，但她盡一切可能粗魯地對待沈九娘，簡直沒法讓人相信！而她甚至連一句難聽的話都不曾說過。

沈九娘則是公然地，明目張膽地和徐秋月對著干。她知道自己現在占了上風，對那些良好教養之類的條條框框也無所顧忌，自然就有些為所欲為。

結果就是，唐柏虎在他不畫畫的大部分時間里都在和秦蓮打嘴仗。盡管他們倆在一起就總是打打鬧鬧，但通常關系還是挺融洽的。

不過這一次，似乎無論唐柏虎說什么或者做什么都不對勁，兩個人動起真格的來了。

家里的第四個女人是那個家庭教師。

“苦瓜臉的老婆子”唐柏虎這么叫她，“她對我厭惡至極，坐在那兒癟著嘴，不停地挑我的刺兒。”

也就是那時候，唐柏虎說了一句：“去他媽的女人吧！男人要想有片刻的安寧，就得躲女人遠遠的！”

“你就不該結婚?！蔽艺f，“你壓根兒就不是那種應該成家的男人?！?

唐柏虎回答說現在說這些已經太晚了。然后又加上一句，說毫無疑問徐秋月恨不得把他殺了才高興。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兒了。

我說：“你們這到底是要干什么??？你和那個可愛的沈九娘是認真的嗎？”

唐柏虎發牢騷似的說道：“沈九娘很可愛，對嗎？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她?！?

我說：“聽我說，老伙計，你得控制住自己。你也不想再跟那些女人們糾纏不清了?！?

唐柏虎看著我笑了，說道：“你說說倒是容易。可是我沒法不去招惹女人，就是做不到。就算我做到了，她們也不可能不招惹我！”

接著唐柏虎聳了聳寬闊的肩膀，笑著對我說：

“好啦，我希望所有這些到最后都能擺平。不過你不得不承認，這幅畫還是不錯的吧？”

唐柏虎指的是他正在給沈九娘畫的那幅肖像。盡管我對繪畫的專業技巧知之甚少，但我還是看出，這注定又將成為一幅能夠展現他特殊才華的作品。

在作畫的時候，唐柏虎是個完全不同的人。雖然他也會嘟囔、抱怨、皺眉頭、肆無忌憚地咒罵，有時候甚至會猛摔他的畫筆，但他真的是極其快樂的。

只有當唐柏虎回屋吃飯的時候，那兩個女人之間的敵對氣氛才會讓他感到沮喪。

這種敵意在九月十七日那天達到了最高點。我們那天吃了一頓讓人難堪的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