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娘用平穩而有些單調的聲音對包勉表示了歡迎。

“包公子，我對此很感興趣。請坐，告訴我你想讓我做什么。”

包勉心里想：但她其實并不感興趣。沒有什么能夠引起她的興趣。黑色的大眼睛就像兩潭死水一樣。

包勉大聲說道：“我有點兒糊涂了，夫人，我真是有點兒糊涂了。”

“哦？為什么呢？”

“因為據我了解，這種對往事的重現肯定會令你非常痛苦！”

沈九娘看上去被逗樂了。沒錯，就是覺得好笑，發自內心地覺得好笑。

沈九娘說：“我猜是我丈夫給你灌輸了這種想法吧？你來的時候他看見你了。當然，他一點兒都不明白，也從來都沒明白過。我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那種敏感的人。”

沈九娘的話音中仍然帶著那股愉悅。她說道：

“你要知道，我爸爸是個磨坊工人，他一點點地往上爬，最終賺了大錢。如果臉皮薄的話可做不到他那樣。我和他一樣。”

包勉心想：沒錯，這是實情。一個臉皮薄的人可不會在徐秋月的家里賴著不走。

沈九娘說：“你想讓我做的是什么呢？”

“夫人，你確定重溫往事不會讓你感到痛苦嗎？”

沈九娘考慮了一小會兒，這讓包勉突然覺得沈九娘是個非常坦率的人。

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她也有可能會撒謊，但絕對不會有意這么做。

沈九娘緩緩地說道：“不，不會痛苦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我倒巴不得呢。”

“為什么？”

沈九娘不耐煩地說道：“麻木不仁的感覺實在是糟糕透頂……”

包勉心想：的確，沈九娘已經死了……

包勉大聲說道：“無論如何，夫人，這都會使我的任務變得簡單許多。”

沈九娘愉快地說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夫人，你的記性好嗎？”

“我自認為相當好。”

“而且你確信，回想那段日子里的各種細節也不會讓你感到痛苦嗎？”

“一點兒也不會。事情只有在發生當時才會讓人痛苦。”

“我知道，對某些人來說就是這樣。”

沈九娘說：“這是我丈夫理解不了的。他總覺得審判及其他所有的事情對我來說都是可怕的折磨。”

“難道不是嗎？”

沈九娘說：“不，我倒挺享受的。”她話音中帶著一種深思熟慮后的滿足感，繼續說道。

“老天啊，你知道方唐鏡那個老畜生是怎么攻擊我的嗎？換句話說，他就是個魔鬼。我喜歡和他斗，他也沒能把我怎么著。”

沈九娘看著包勉，微微一笑。

“但愿我沒有顛覆了你的幻想。我猜作為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兒，我本應該被羞恥感之類的折磨得無地自容。但我沒有。我不在乎他們對我說了些什么。我心里只想著一件事。”

“什么？”

“當然是送徐秋月去死。”沈九娘說道。

包勉注意到沈九娘的手，那是一雙漂亮的手，只是指甲又長又彎。一雙掠奪成性的手。

沈九娘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報復心太重？沒錯，我就是要報復，對所有傷害我的人。在我心里那個女人就是最下賤的人。”

“徐秋月知道唐柏虎喜歡我，知道他準備離開她，于是她就殺了他，讓我也得不到。”

沈九娘看了看對面的包勉。“你不覺得這樣很殘忍嗎？”

“你既不理解也不同情她的嫉妒心嗎？”

“不，我覺得我不會。輸了就是輸了。你要是留不住自己的丈夫，那就不如痛痛快快地讓他走。我理解不了的就是這種占有欲。”

“要是你嫁給他，也許你就能理解了。”

“我不這么認為。我們不是……”她突然沖包勉一笑。

包勉覺得沈九娘的笑有點兒嚇人，這笑容里不帶任何真情實感。

“我想要讓你搞清楚。”沈九娘說。

“別以為是唐柏虎勾引了一個天真無邪的年輕姑娘。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們倆之間的事兒，責任在我。我在一次聚會上遇見了他，對他一見鐘情。我知道我非得到他不可。”

“盡管唐柏虎已經結婚了？”

“闖入者必將遭到懲罰？光靠這么一張告示可掩飾不了現實情況。如果唐伯虎吧和妻子在一起時并不開心，和我在一起時倒很快樂，那又有何不可呢？我們每個人都只活一輩子。”

“不過據說他們夫妻很幸福。”

沈九娘搖搖頭。

“才不是呢。他們整天吵得不可開交。徐秋月總是惹唐柏虎煩。她就是一個討厭至極的女人！”

沈九娘帶著一絲笑容說道：“也許我這么說她不公平，但我是真的覺得她挺可恨的。”

包勉慢悠悠地說道：“那件事不啻為晴天霹靂啊。”

“是的，那就是晴天霹靂。”

沈九娘突然對包勉發起火來，那一臉死氣沉沉的倦意之下，竟顯現出一絲顫抖的生機。

“這件事殺死了我，你明白嗎？它殺死了我。自那以后就什么都沒有了……一切都不復存在。”沈九娘的聲音低落下來。

“空空如也！”沈九娘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就像是櫥柜里陳列的標本魚一樣！”

“唐柏虎對你來說就這么重要嗎？”

沈九娘點點頭。這細微的動作帶著一種奇怪的信任感，看上去竟令人心生憐憫。

沈九娘說：“我覺得我一直都是個一根筋的人。”她神情黯淡地思索了片刻。

“我想……真的，我應該像祝英臺那樣給自己一刀。只是……只是那么做就等于承認你完蛋了，生活把你打敗了。”

“那相反呢？”

“一旦你挺過去了，你照舊應該擁有一切。而我就挺過來了，現在那些對我來說已經是過眼云煙。我想后面還有事情要做。”

是啊，后面的事情。

包勉仿佛看到沈九娘為了實現自己原本的決心所做的不懈努力；看到她漂亮、富有，擁有足以迷倒男人們的魅力，用她掠奪成性的雙手不斷謀取，以填補她生命中的空虛。

英雄崇拜……嫁給一個著名的作家，然后是一個俠客，再后來又回到創造性藝術的路子上：文崢明！

沈九娘說：“我從來都不是個偽君子！我一直都很喜歡一句語：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只要你付出相應的代價。好，我就是這么做的。我拿走了我想要的，而我也情愿為此付出代價。”

包勉說：“你不明白的是，有些東西是買不來的。”

沈九娘瞪著包勉，說道：“我指的并不只是金錢。”

包勉說：“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并非生活中所有的東西都是明碼實價的，這樣的情況太多了。有些東西不是用來出售的。”

“胡說八道！”

包勉微微一笑。

沈九娘的語氣中透著那種磨坊工人發家致富以后的傲慢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