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芝云那張瘦削的臉上開始有了些生氣。

“沒錯，但關鍵就在于唐柏虎從來就不是個尋常之輩！你也知道，他是個畫家，對他來說，畫畫是第一位的。有時候真讓人覺得有些不可理喻！”

“當然了，我有一點兒理解唐柏虎，因為我從小就認識他。他們家的人和我們家的人也都差不多。唐柏虎在很多方面都繼承了家族的傳統，只是一日涉及藝術的問題，他就不再循規蹈矩了?！?

“你瞧，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這都不能算是唐柏虎的業余愛好。他可是一流的，真正的高手。有些人說他是個天才，也許他們說得沒錯。”

“不過讓我來說的話，也正因為如此，唐柏虎的情緒才顯得不那么穩定。當他在作畫的時候，其他任何事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也絕不允許任何事情來妨礙他。他就像是在做夢一樣，完全沉浸其中?！?

“只有當作品完成的時候，唐柏虎才會從這種全神貫注的狀態中走出來，重拾普通人的生活。”

祝芝云用探詢的目光看了看波洛，后者點點頭。

“我知道你能明白。所以呢，我覺得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后來形成了那種特別的局面?！?

“唐柏虎愛上了那個女孩兒，想要娶她為妻，準備好了要為她拋妻棄女。不過那會兒他已經在這兒開始為她畫像了，他想要完成這幅作品?！?

“任何其他事情對唐柏虎來說都不重要，他也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這種狀況對于當事的兩個女人來說都是完全不可接受的，而他卻似乎渾然不覺?！?

“那她們中的任何一個能夠理解唐柏虎的想法嗎？”

“啊，是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猜沈九娘能理解。她對唐柏虎的畫作極其推崇，不過她的處境也很尷尬，這是很自然的事情。至于徐秋月嘛……”

祝芝云停下來。

包勉說道：“是啊，徐秋月怎么樣？”

祝芝云有些面露難色地說：“徐秋月嘛，其實我一直……嗯，我一直都很喜歡徐秋月。曾經有那么一陣子，我很想娶她。”

“不過很快我也就斷了這個念頭了。不過如果可以這么說的話，我還是會全心全意為她效勞的?！?

包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覺得從最后這句有些老派的話看來，面前的這個男人很有代表性。

祝芝云是那種很樂意為浪漫獻身并且以此為榮的人。他會效忠于他心愛的女人，并且不求任何回報。沒錯，他實在是太符合這種特點了。

包勉字斟句酌地說道：“那么站在徐秋月的角度來說的話，你一定會對這種做派覺得很反感吧？”

“哦，當然，我很反感。實際上，我……我還就這個問題告誡了唐柏虎呢。”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兒？”

“實際上就在之前的那天，我是指出事之前。你知道，他們那天都過來喝茶。我把唐柏虎叫到一邊，跟他把話挑明了。我記得我甚至說了，這樣對她們兩個人都不公平?！?

“啊，你這么說了？”

“是的。不過你知道嗎，我覺得唐柏虎根本就沒意識到?！?

“可能是沒有?！?

“我跟唐柏虎說，你這樣等于是把徐秋月擺在了一個完全無法忍受的位置上。如果他就是想跟那個女孩兒結婚，就不應該讓她住在這棟房子里，而且還縱容她有意無意地在徐秋月面前搔首弄姿?！?

“要我說，這根本就是一種讓人忍無可忍的侮辱。”

包勉好奇地問：“徐秋月怎么回應的？”

祝芝云帶著厭惡的神情答道：“他說了：‘徐秋月必須將就著忍著?！?

包勉的眉毛抬起來了。

“這個回答，”祝芝云說，“可一點兒都沒有同情心。”

“我覺得簡直是太差勁了，就沖唐柏虎發了脾氣。我說毫無疑問，他根本就不介意給他的妻子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因為他已經不喜歡她了。”

“但那個女孩兒呢，總要為她考慮考慮吧？難道唐柏虎就沒意識到這種情況對她來說也是很難受的嗎？結果他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沈九娘也必須忍著！”

“然后徐秋月又說：‘看來你還是不明白，祝芝云，我正在畫的這幅畫是我迄今為止最好的作品。我告訴你，它真的棒極了。不能因為兩個爭風吃醋的女人在那里吵吵鬧鬧就被攪亂了。不，絕不，門兒也沒有?！?

“跟徐秋月說話真是毫無用處。我說他看來根本不顧什么體面了。我告訴他，畫畫不是一切。結果他打斷了我，說：‘啊，對我來說就是一切?！?

“我還是特別生氣。我說唐柏虎一直以來對待徐秋月的態度都是極其可恥的。她跟他在一起簡直是苦不堪言?！?

“唐柏虎說他知道，并且也對此感到很抱歉。他說：‘我都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這是事實。我讓徐秋月的生活一塌糊涂，而她一直都那樣隱忍。但我想她應該知道自己可能會過什么樣的日子。我坦白地告訴過她，我就是個該死的自私自利、放蕩不羈的家伙?！?

“我很強硬地對唐柏虎講明，他不應該破壞自己的婚姻生活，而且也要考慮孩子，以及其他的方方面面?！?

“我告訴唐柏虎我能夠理解像沈九娘這樣的女孩兒對男人的吸引力，但就算是為她著想，他也應該和她一刀兩斷。她太年輕了，別看她現在義無反顧，過后也許就會追悔莫及了?！?

“我問唐柏虎怎么就不能咬咬牙狠狠心和沈九娘做個了斷，然后回到徐秋月身邊去呢？”

“那唐柏虎說什么？”

祝芝云說：“唐柏虎看上去只是一臉的尷尬，拍著我的肩膀說：‘你是個好人，只是太多愁善感了。等我把這幅畫畫完，你就得承認我是對的了?！?

“我說：‘讓你的畫見鬼去吧?！又瓢鼗⑦种煨α?，對我說大宋所有的神經質女人都沒法阻止他。”

“然后我說如果等畫兒畫完了他再把整件事告訴徐秋月會更合適一些。唐柏虎說那不是他的錯，是沈九娘非要抖摟出來的。”

“我問為什么？唐柏虎說沈九娘覺得如果不這樣的話實在是不夠坦誠。她想把所有事情都清清楚楚地擺在桌面上。”

“唉，當然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也能理解這種做法，而且單論這一點，這個女孩兒是值得尊敬的。不管沈九娘的行為有多么惡劣，她至少想要做個誠實的人?！?

“很多本不必有的痛苦和悲傷都源于誠實。”

包勉評論道。

祝芝云疑惑地看著他。他不太喜歡這個見解，嘆了口氣說道：

“那是我們大家最不快樂的一段日子?！?

“而唯一看起來不受影響的人是唐柏虎。”包勉說。

“知道為什么嗎？就因為他是個極端的自我主義者。我現在想起來了，他離開的時候還笑著對我說：‘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卑愎緡伒?。

祝芝云說：“唐柏虎是那種不會把女人當真的人。我本來應該告訴他徐秋月很絕望的?！?

“是唐柏虎這么跟你說的？”

“倒也沒說這么多。但我眼前總是能浮現出徐秋月那天下午的樣子……面色蒼白，神情緊張又強作歡顏。”

“徐秋月不停地說笑，但她的眼睛里透著極度的悲苦，那是我所見過的最令人同情的眼神。況且她還是個那么溫柔的人?！?

包勉一言不發地看了祝芝云一小會兒。顯然面前的這個男人并不覺得這樣評說一個第二天就蓄意殺害了自己丈夫的女人有什么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