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華東老先生嘆了口氣，向后靠回椅背，又開始輕輕敲打椅子的扶手。

“年輕、冷酷，卻又無比脆弱！孤注一擲。表面上看起來她贏了……而然后呢，在最后關頭，死神光顧了。”

“原本那個活潑、熱情、快樂的沈九娘也隨之一去不返，只剩下一個冷若冰霜、鐵石心腸、滿懷怨恨的女人，她發自心底痛恨那個親手殺了她心上人的女人?！?

劉華東老先生的聲音變了。

“天那！請原諒這個小小的過錯，就當它是一出鬧劇吧。一個涉世未深的年輕女子，對生活抱著不成熟的看法?！?

“我覺得這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角色，白玫瑰的青春，情意綿綿，花容失色之類的。把這些去掉還剩下什么呢？也就是個平凡的年輕女子。在尋找一個現實生活中的偶像擺上神壇吧！”

包勉說：“如果唐柏虎不是個著名畫家的話……”

劉華東老先生馬上表示了贊同。

“太對了。你一下就說到點子上了。世上就有像沈九娘這樣崇拜偶像的人。男人必須事業有成，聲名顯赫……徐秋月愛的是唐柏虎這個人，而不是唐柏虎的畫家身份?！?

“徐秋月可沒有那么不諳世事，而沈九娘就是。”

劉華東老先生補充道：“不過沈九娘年輕、漂亮，在我看來十分可憐?！?

包勉在回家的途中還在思考，他被人格問題所深深吸引了。

對于李德明來說，沈九娘就是個十足的賤貨。

而對劉華東老先生來說劉華東老先生卻是不朽的“祝英臺”。

徐秋月又怎么樣呢？

每個人眼中的徐秋月都不一樣。方唐鏡鄙視她，覺得她是個失敗主義者，一個輕言解放棄的人。

在陳夢吉眼中徐秋月代表著浪漫。李德明簡單地把她看成一個“淑女”。而劉華東老先生則說她是個性情乖戾，沖動的女人。

那他自己，包勉，會怎么看她呢？

包勉感覺這次能否成功地探明真相，就取決于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目前為止，他見過的所有人中，無論他們認為徐秋月是什樣的人，都沒有一個人懷疑過她就是兇手的結論。

翌日，趙凱和包勉見到了當時審理唐柏虎案件的前刑部員外郎徐真卿。他一邊喝茶一邊思考著。

徐真卿說：“小王爺，這真是個挺奇怪的想法?！?

“也許吧，有點兒不同尋常?！卑愀胶偷?。

“事情都已經過去那么久了。”

包勉預計到自己很快就會對這句大家不約而同地四答感到厭倦。包勉溫和地說道：“當然，這又額外增加了難度?！?

徐真卿對著包勉緩緩地說道：“對于一個即將出嫁的快樂而單純的女孩兒來說，得知自己的母親是個殺人兇手確實是件很不幸的事?！?

“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告訴她，歸根結底，事實上是自殺。告訴她是方唐鏡把這個案子搞砸了，然后告訴她，你心里一點兒都不懷疑唐柏虎是自己服毒身亡的?！?

“但是我心里充滿了疑問！我一點兒都不相信唐柏虎會服毒自殺。你自己想沒想過，這合乎情理嗎？”

徐真卿慢慢地搖了搖頭。

“你明白了嗎？沒錯，我必須找到事實真相，而不是一個貌似合理，或者甚至聽起來都不太合理的謊言?！?

徐真卿繼續說道：“你說起了事實真相。我想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們認為我們已經找到了唐柏虎一案的真相。”

包勉迅即說道：“你說的這句話意義重大，大家都了解你的為人，既誠實又干練。你心里就從來不曾對徐秋月有罪的結論產生過任何懷疑嗎？”

徐真卿的回答同樣是脫口而出。

“沒有絲毫的懷疑，當時的情形立刻就指向了徐秋月，而我們發現的每一個單獨的事實也都支持這個經論。”

“你能經我大概說說那些不利于徐秋月的證據嗎？”

“沒問題。接到小王爺的信以后我就去查閱了這件案子的卷宗?！毙煺媲淠闷鹨粋€小本子，“我把一些重要的事實大致都記在這里了?！?

“非常感謝，我們準備洗耳恭聽了?！?

徐真卿清了清嗓子，他的聲音中透出了些許官腔。

“九月十八日未時七刻（14時45分），捕頭歐漢夫接到了報案。

金成洪大夫派仆人報案說城外唐家農莊的唐柏虎暴亡，根據死亡現場的情形，以及一位在宅子里做客的祝芝山陳述的情況，他認為這件事應該交由官府處理?！?

“歐漢夫捕頭立即帶著一名捕快和仵作趕到了唐家農莊。

金成洪大夫在那里等著他們，帶他們去了發現唐柏虎尸體的地方，尸體沒有被動過?！?

“唐柏虎當時正在一個圍墻圈起來的小花園里作畫，這個花園可以俯瞰湖泊?；▓@距離住宅步行大約需要半盞茶的時間（5分鐘）。

唐柏虎當天沒有回屋吃飯，因為他想要捕捉光線打在花上的某種特殊效果，如果晚了的話太陽的位置就不對了?！?

“于是唐柏虎就一個人在花園里畫畫。據說這種情況經常發生，他很少注意到用餐的時間。有時他們會給他送個餅過去，但更多的時候他不愿意被人打擾。”

“最后看見唐柏虎活著的人是沈九娘（住在房子里）和祝芝云（一位近鄰）。這兩個人是一起走回屋去的，并且和屋子里的其他人一起吃了午飯?！?

“午飯過后，他們在陽臺上喝茶。徐秋月喝完她的茶以后，說她打算‘下去看看唐柏虎畫得怎么樣了’。家庭女教師柳香凝陪她一同起身。她正在找一件外衣，那是秦蓮的。”

“秦蓮是徐秋月的妹妹，她不記得把外套放在哪里了，她想也有可能是落在了下面的湖邊。”

“這兩個人一起出發了。那條小路一路向下，穿過一些樹林，一直能通到花園的門口。你可以從這里進入花園，也可以繼續沿著這條路走，最后走到湖邊?！?

“柳香凝接著往下走了，徐秋月則進了花園。然后，幾乎立刻，她就聽到徐秋月開始尖叫，柳香凝馬上折了回來，她們看見唐柏虎斜躺在座位上，已經死了?！?

“在徐秋月的急切要求之下，柳香凝離開花園，匆忙回屋找人去叫大夫。

然而在半路上，她碰見了祝芝山，于是又把這件事托付給了他，自己則返回去找徐秋月，她覺得徐秋月夫人身邊可能需要有個人陪?！?

“金成洪大夫一刻鐘以后趕到了現場。他一眼就看出唐柏虎已經死了一段時間。

“金成洪大夫估什大概的死亡時間在未時（13時）到未時四刻（14時）之間。沒有東西能夠表明死亡的原因。沒有外傷，而且唐柏虎的姿勢也顯得極其自然。

“然而金成洪大夫非常了解唐柏虎的健康狀況，很確定地知道他什么病也沒有，因此他覺得事態有點兒嚴重。也恰在此時，祝芝山告訴了金成洪大夫一件事?！?

徐真卿停頓了一下，深吸了口氣，那樣子就像是準備開始第二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