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包勉用這樣的感慨來回憶當前這一幕：“我把馬兆元的這次啟示，作為我成熟的標志。這次啟示，整個兒改變了我對自己的認識，以及對自己能力的認識。”

連篇累牘的精心推理，能說會道的夸夸其談，一下子全都成了腳下的一堆破爛。要不是其中還摻合著個人大失面子的強烈因素的話，本來還不致于造成包勉如此難堪的自我感覺。

包勉一直自鳴得意，原以為自己分析得多么高明，多么頭頭是道……原來他打算顯顯身手，卻不料反而使他無地自容，羞愧得臉上發燙。

包勉此刻正在竭盡全力控制自己的腦子，設法消受這些反駁了自己主觀想法的活生生事實，設法忘卻自己曾因來自二十一世紀沾沾自喜的優越感。陣陣微痛襲擾著他的頭腦，攪亂了他的思維活動。

但是有一件事，包勉是清楚的，他必須在馬兆元身上打主意。

馬兆元的聲明不尋常啊。

馬兆元是第三個人。

沈富，根據茶杯的線索，案情對沈富不利，可是第三個人的論點被推翻啦……雙目失明！難道這同樣也是捕風捉影的推論嗎？應該回到這一點上，另求解答……

總算天幸，當包勉在椅子里蜷縮著身子的時候，大家都沒來理會他。

展飛燕連連發問，使這位大亨應接不暇。

那天晚上發生了什么事情呀？

馬兆元怎么會跟李達搞到一塊兒去的呢？

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馬兆元轉動黑眼珠，嚴肅地打量著王朝和洪米兩人，講了事情的始末。

大致是這樣：馬兆元原是沈富最好的主顧之一，三年前沈富找上了馬兆元，要做一筆奇怪的買賣。沈富聲稱擁有一幅堪稱無價之寶的書法作品，愿意出售給馬兆元，但是有個條件，就是馬兆元必須答應永遠不拿這幅畫示人。

多怪的要求啊！這引起了馬兆元的警惕。是什么字呢？為什么要這樣鬼鬼祟祟？沈富顯然很坦率。他說，這幅畫原屬杭州的博物館所有。該博物館估計它價值十萬兩白銀……

“馬兆元先生，要十萬兩白銀嗎？”洪米問道。

“我對藝術品不大內行，不過我知道，即使是很出名的字畫，十萬兩白銀也是了不起的大價錢呀。”

馬兆元微微一笑。

“十萬銀兩白銀對這幅名畫，并不算多么了不起。這是王羲之的字。”

“‘書圣’王羲之？”

“對。”

“但是我知道他的一切偉大作品都已……”

“這一幅，是杭州博物館幾年前發現的。此帖名為《快雪時晴帖》，杭州博物館自稱這是珍貴的發現。這件新發現的王羲之作品，要按我說啊，十萬兩白銀真是不貴。”

“請繼續，先生。”

“我當然要問問清楚，沈富是怎么把它搞到手的。好像從來沒有聽到市面上有過這幅字呀。沈富含糊其辭，言下之意仿佛他正擔任該博物館在汴梁的代理人。

“博物館不愿把這事張揚出去，沈富說，杭州人如果得知此畫被賣了，那就會引起一場抗議的風暴。

“真是件稀世珍寶啊。沈富居然把它弄了出來。我舍不得放棄。終于按他的開價買了下來……七萬五千兩白銀，拍板成交。”

王朝點點頭。

“下文怎樣，我已經有點兒數了。”

“是呀。一個禮拜之前的星期五，一個自稱是李達的人來拜訪我，照理是根本不會放他進來見我的。然而，他在一張便條上涂了幾個字，‘快雪時晴帖’，要仆人送進來給我，這就使我非見他不可了。

“李達是個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的人，生就一對老鼠眼睛。精明極了，是個老油子。他告訴了我一個驚人消息。

“大意是說，我正正當當從沈富手里買進的那幅王羲之作品，根本不是博物館賣出來的。它是偷出來的贓物。是五年前從博物館偷出來的。就是他，李達，偷的，對此他直言不諱。”

大理寺主薄洪米這時已經完完全全被吸引住了；展飛燕和賈貫道也全都朝前傾著身子；埃勒里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望著馬兆元；只有王朝還保持著冷靜。

馬兆元繼續往下講，不慌不忙，不動感情，簡潔明了。

李達化名李奎，進了杭州博物館當雇員，五年前，想方設法把那幅王羲之作品偷到手，攜畫潛逃。這一膽大包天的盜竊案，直到李達逃到汴梁之后才被發覺。這時他已私下把畫賣給了沈富。

沈富是正派人，可他是個藝術迷，能把一件稀世奇珍據為己有，這不能不使他動心。沈富決定買下來李達以五萬兩白銀的價格賣給了他。

但在交款之前，李達由于早先造假貨的罪名在汴梁被捕，送進了牢房吃了五年官司。在這期間，李達關了兩年之后，沈富大概由于投資失敗，虧損了大部分手頭可動用的財產他手頭周轉不開，只好把這幅畫轉讓給馬兆元。

上面已經講過了，以七萬五千兩白銀成交，馬兆元聽信了沈富所編造的那套說法，壓根兒不曉得此帖乃是賊贓。

“李達在一個禮拜前的星期二從牢房放了出來。”

馬兆元接著說。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收取沈富欠他的五萬兩白銀。據李達告訴我，他在星期四晚上找到沈家，索取這筆款子。

“看來沈富的買賣依然沒有起色，說是拿不出現款。李達就要討還那幅字。沈富最后只得承認已經轉售給我了。

“李達恐嚇沈富，說如果不付錢，就要殺死他。說完揚長而去，第二天就找到了我家，這我已經講過了。

“這時，李達的要求很明確。他要由我來支付沈富欠他的五萬兩白銀。

“我當然不肯。

“李達惡狠狠地威脅說，如果不付給他這筆款子，他就要公開揭發我非法占有偷出來的王羲之作品。我惱火起來，怒不可遏。”

馬兆元越說越惱，眼里要冒出火來了。

“我氣的是上了沈富的當，竟使我落到了如此尷尬的境地。隨后，我和沈富約定時間讓他與我跟李達會面。約的就是當天晚上。也就是上個星期五的晚上。

“這種交易是見不得人的，我要求沈富給我保密。意氣消沉的沈富在答應把所有的人全都支開，將由他的秘書柳吟月小姐引領我和李達進去，柳吟月小姐對于此事一無所知，為人靠得住，不會說三道四。

“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這是件麻煩事。那天晚上，李達和我就上了沈家。柳吟月小姐把我們領到里面。沈富獨自一人在書房內等著。大家就開門見山談判起來。”

臉紅到耳根的包勉，這時已恢復了常態，他和其余幾位一樣地全神貫注聽馬兆元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