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規則之治：刑事案件在線訴訟的規則構建

從前述刑事案件在線訴訟的司法實踐來看，其運行過程打破了以往線下實體庭審所堅守的諸多原則和價值，在疫情尚未結束，在線訴訟尚難以被取代的情況下，構建在線訴訟規則就顯得尤為迫切。

（一）刑事案件在線訴訟之合法性規則：須以合法性為前提

如前所述，刑事案件在線庭審目前尚無法律依據，其面臨著合法性危機。盡管在疫情防控的特殊時期，該問題可以讓位于其他價值。但這并不意味著不需要采取相應的補救措施。如果連刑事訴訟最為核心的庭審程序都不具有合法性，審判的合法性何在？“司法運行的起止等均以法律明文規定為準據。但凡沒有法律明文規定，司法不能夠自行啟動?！?(76) 在民事訴訟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已就在線庭審方式作出明確規定的情況下，刑事訴訟法及其司法解釋仍舊未跟進，這說明刑事審判程序的理念和價值有別于民事審判之處。在缺乏授權的情況下，刑事案件采取在線方式進行庭審確有違法之嫌。畢竟，在公權力的行使問題上，“法無規定即是禁止”應成為公理性規范。而刑事庭審也是公訴機關和審判機關行使公權力的重要方式，且通過此種方式所作出的裁決結果直接關系行為人的生命、自由和財產，要比行政權力行使給行為人帶來的后果嚴重得多。因此，刑事案件在線庭審要推行，合法性問題必須先解決。

（二）刑事案件在線訴訟之合規律性規則：須以尊重司法規律為根基

任何活動都有其內在的運行規律，司法活動也不例外。司法規律意指“司法的法則”。 (77) 刑事案件在線庭審作為司法活動的一種表現形式，當然應當遵循司法規律。而遵循司法規律的目的也是實現司法公正。因此，疫情期間刑事案件在線庭審所體現出來的從快、從簡，以及背離庭審實質化為代表的新間接主義審理方式，都是有悖于司法規律的。近年來，刑事司法改革所大力推進的以審判為中心，就是尊重司法規律的表現。而在線庭審的廣泛適用，削弱了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成果，在很大程度上使得刑事審判退變為“形式審判”。實踐中，部分法院所進行的在線庭審僅僅是為了將庭審在形式上予以完成。不僅庭審筆錄是提前打印好的，連判決書都是提前打印好的，即便被告人在庭審過程中提出一些此前未想到的問題，也會被選擇性忽略?？梢哉f，被疫情催生出來的遠程視頻在線庭審，在實踐中也部分地異化成了簡化審判程序和限制當事人權利的擋箭牌，不僅是對司法規律的違反，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司法的倒退。

（三）刑事案件在線訴訟之合程序性規則：須以保障程序公正為基礎

隨著刑事訴訟理念的不斷進步，程序公正的價值越來越深入人心，其本身也被賦予了獨立的價值。司法實務部門也越來越注重對被告人程序性權利的尊重和保障?！罢敵绦蛟瓌t本身，既可以作為超驗的‘法的一般原則’而存在（?原理意義），也可以在實定法中具體體現（?規則意義）。” (78) 易言之，正當程序或者說程序公正，既是原理性要求，也是實踐性規則。正如日本學者谷口安平所指出的那樣：“審判結果是否正確并不以某種外在的客觀的標準來加以衡量，而充實和重視程序本身以保證結果能夠得到接受是其共同的精神實質?！?(79) 從媒體報道法院從立案到宣判3小時結案的案件 (80) 來看，我們無法得知行為人是否有時間聘請律師，是否得到過律師的法律幫助，是否對自己的行為有完整、充分的認識。在這些核心權利都未得到保障的情況下所作裁判，即便結果沒有不妥，從程序上看，也不能說完全得到了公正裁判。正所謂正義不僅要實現，而且要以看得見的方式實現，“只有在正當程序中才可能謀求正當的實體正義，否則，實乃有違現代司法法治”， (81) 這就是程序公正的核心要義。在線庭審同樣要追求程序正義，若其工具價值的行使損抑了司法活動的內在追求，那么這種工具價值將不值得堅持。 (82) 刑事案件在線庭審是特殊時期的一種特殊庭審方式，同樣要以尊重并體現程序公正的方式來實現實體公正。

（四）刑事案件在線訴訟之合目的性規則：須以實現實體公正為歸宿

程序公正雖然有其獨立的價值，但畢竟是為實現實體公正而創設。因此，如果在線庭審的運行不僅侵害到程序公正，連實體公正也無法保障，那么，其存在和運行的基礎也將喪失。也就是說，程序公正并非不證自明，相反，它須借助于實體正義來證明自身。 (83) 可以說，在疫情期間采取遠程視頻庭審，其正當性基礎歸根結底還在于防止受疫情影響而導致案件久拖不決，或者將本應判處較短刑期的案件判處更長的刑期。換言之，在疫情防控的特殊時期采取在線方式進行庭審，終極目標乃是在于實現結果公正。如果偏離了這個目標，則在線庭審將失去正當性，進而喪失存在的基礎。

（五）刑事案件在線訴訟之合比例性規則：須以妥當性作為參照系

“源于普魯士行政法的比例原則，適用于所有的行政領域，在許多國家成為一項憲法原則。” (84) 事實上，比例原則和刑事法領域的謙抑原則、罪刑法定原則、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在本質上是相通的，其在刑事法領域也有適用的空間。“作為現代法治國家至關重要的一項基本法律原則，比例原則的適用也早已突破行政法領域并廣泛運用于刑法、刑事訴訟法等公法領域?！?(85) 就我國而言，比例原則作為公權力行使所遵循的一個重要原則，盡管在行政訴訟中得到了彰顯和貫徹，但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卻未引起足夠的重視。同為公權力，相比行政執法權，刑事偵查權、起訴權和審判權在限制和剝奪公民各項基本權利的廣度、力度上要大得多。因此，在刑事訴訟中強調和貫徹比例原則，具有更為深遠的意義。因此，刑事案件在線庭審也必須遵循該原則，具體而言，可以從兩個方面來把握：一是采取在線方式進行庭審要有更重要的法益需要保護。比如，不通過在線方式進行庭審將會導致被告人面臨超期羈押，甚至承受更重的處罰。二是采取在線庭審要保障辯方獲得和線下庭審大致等同的訴訟權利，要對辯方的權利限制限縮在最小范圍之內。否則，在線庭審的不正當性同樣會受到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