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等著她的下文。
“只是,我好像也已經(jīng)習慣了,或許對我來說,那反而是一種解脫?!彼捻虞p微的顫了顫,似乎早已陷入了再也無法回去的過往。
“你知道嗎?陷入黑暗的人,其實真的非常卑微,他們只需要一點點光亮,就能夠走出那個深淵,可是……誰來給他們帶來光亮呢?從來都沒有……”她緩緩的蹲在地上,大紅色的衣擺被風吹起,有幾分破碎的感覺,像極了曾經(jīng)那個破碎的歲月。
“我也許是幸運的,在那個最絕望的時候,姐姐對我說,你走吧……”
……
(百年前)
那一夜,好像整個小鎮(zhèn)都在為之狂歡,并不是因為有什么特別的節(jié)日,而是第二天怨氣的容器即將被處死,從今往后,整個小鎮(zhèn)便會有百年之久的寧靜。
怨氣的容器是誰?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關心。
偶爾閑談之間提那么一兩句,也都毫不在意,無關緊要也不過如此了。
粗布羅裙的少女縮在黑漆漆的房屋內,正呆滯的看向遠處透過破碎窗紙傳進來的半點燈火,半明半昧,好似即將熄滅。
嘎吱一聲,破舊的木門被推開,發(fā)出能夠酸掉牙的聲音,緊接著,一個風姿綽約的少婦緩緩走了進來。
少女沒有動,甚至連眼神都沒有一絲的變換,整個人麻木不仁。
“暮時?!鄙賸D緩緩的的喚她名字,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輕柔。
少女的神經(jīng)似乎緊繃了一下,卻立馬松懈下來,她僵硬的將頭偏向少婦,眼神直勾勾的看著對方,對方似乎被這樣的表情嚇了一跳,竟然不自覺的后退了一步。
“母親?”少女機械的發(fā)出一絲聲音,語氣里夾雜了幾分古怪的笑意,更顯得滲人。
“我想同你談談?!鄙賸D不安的輕咳一聲。
“談?”那笑意似乎更加明顯,氛圍顯得更加詭異。
“怎么讓我去死?”
暮時不屑的撇了一眼房間里慢慢閃爍的光點,嘴角扯起一絲弧度。
“這么久了,爹爹和那群廢物哥哥的陣法,還是學的這么僵硬啊,這般明顯,是怕我看不見?”暮時站起身來面向少婦,滿臉都是嘲弄。
“哦,也是了,這不是派你來吸引我的注意嗎?”
“你們一家人可真狠啊!”她不知是在對少婦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話音里竟然還有一分感慨。
“你……”少婦整個人瑟縮了一下,在她的眼中,少女的面容開始扭曲,以她為中心,開始散發(fā)幾縷詭異的氣息,然后組成了一個個同樣扭曲的面孔。
“害怕嗎?這可是你們的杰作,你們怎么就以為,我會乖順的聽你們的話,然后讓你們拿我去換天下太平,換你們家族基業(yè)不倒?”
“你是暮家的子孫,這就是你的命,我暮家生養(yǎng)你,你怎么能這么沒有人性?”少婦終于不再偽裝,一把撕破了先前的溫柔面孔,滿眼都是惡狠狠的恨意,仿佛面前的人不是她的女兒,而是她的宿敵。
“人性?”暮時反而愣怔了一下,隨之便是仰天大笑。
“哈哈哈,人性,你居然在跟我提人性,哈哈哈,什么是人性?你們有把我當人看過嗎?”
“你當然不配,你不過是一個賤婢所出,憑什么以府中小姐自居?!?
暮時的面容恢復平靜,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帶著笑意抬頭。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從來都不愿正眼看我,原來我根本不是你女兒啊?!?
暮時理了理袖口,說不出心里是難過多一點,還是恍然大悟多一點,或許都有吧。
“若不是楠楠不讓我告訴你,也不讓我虧待你,你早就已經(jīng)死在這個院子里了,當初我沒掐死你已是對你的仁慈,讓你活這么久也算是這個府對你的恩賜,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少婦眼神怨毒,那個清雅的女子瞬間蕩然無存。
“我真是討厭你這張臉,跟你那個死鬼娘親長得一模一樣,天生的狐貍精……”
嘭。
少婦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一股大力襲來,將她抽飛在墻邊,然后反彈到地上,被那鼓力掀的滾了好幾圈。
暮時身形移動,轉瞬便出現(xiàn)在少婦身前,她伸出手捏住對方的下巴,語氣略有些冰涼。
“以前不動你,不是怕你,而是還念著那股恩情,可是,如今的你,到底有什么資本在這里罵我?是嫌命太長了嗎?”暮時的聲音很輕,可是下手的力道卻很重,幾乎能夠捏斷對方的下巴。
“你放開我。”少婦的臉疼的扭曲,她狠命的掙扎了幾下,卻沒有絲毫的效果。
暮時將手移到對方的脖頸處,然后慢慢加了些力道,她忽然很好奇,人在窒息而死的情況下,會變成什么樣子,會不會像說書的那樣,吊出血紅的舌頭,可那一瞬間,她又瑟縮了一下。
不,不能殺了她,殺了她,楠楠姐……會恨自己的吧?
陣法漸成,紅色的光線開始逐漸亮起,織成巨大的網(wǎng)狀,將整個房子都被籠罩了起來,她沒有躲,甚至沒有防御。
就憑這個,他們就想束縛她,是不是想的有些太簡單了呢?
不過也是,他們頂多以為自己就是偶然間學了幾招三腳貓的功夫,再多點就是稍微會幾樣陣法,又怎么逃得過他們布置下的天羅地網(wǎng)。
可惜了,并不是這樣的,這么多年被各種怨氣侵擾,她早就學會了不少東西,甚至到達了很少有人能夠企及的高度,而這件事情,就連暮楠也不知道,她怕嚇到她。
猩紅的大網(wǎng)慢慢縮小,大量的壓迫感朝著神色不明的少女涌了過來,就在接近她的那一瞬間,大網(wǎng)突然破碎,布陣的人被巨大的能量波及,紛紛倒地,暮時揮了揮手,破碎的木門自動打開,露出院外的一片狼藉。
“你……”保養(yǎng)尚佳的中年男人不可置信的看著緩緩走出門的暮時,一口氣被卡在喉嚨口不上不下,順了半天才調整過來。
“怎么了,很驚訝嗎?!彼f的是疑問句,用的卻是陳述語氣。
“我暮家養(yǎng)你多年,本該就是你回報暮家的時候,你怎可如此不孝?!蹦腥藦姄沃酒?,一臉怨毒的盯著暮時。
不知為何,暮時忽然有些想笑。
他們可真不愧是一家人,就連看她的眼神都一模一樣。
于是她也就真的笑了,像是百花綻開一般,她從小到大,從沒有如此肆意的笑過,似乎從今往后,自己的生命再也沒有憂愁。
那一刻,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暮時,美得耀眼而驚人,卻又像是罌粟一般,散發(fā)著致命的頹然氣息,引導者人走向墮落的深淵。
他們所有人都是一家人,只有她……永遠是外人。
“阿時?!陛p靈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少女驚慌的跑入暮時的小院,看著眼前的場景,猛的嚇了一跳。
“你們在做什么?”
“楠楠,這件事你不要插手?!敝心昴腥怂Τ鲆粋€陣法,將暮楠禁錮在原地,他冷冷的看向門檻邊站著的少女,一臉漠然。
“你若是不死,三天以后,怨魂必會四溢,到時候,你就會變成一個只知道殺戮的傀儡,鬧得整個世界都不安生,你不怕死,那你有考慮過楠楠嗎?你確定要她活在一個動蕩不安的世界里,提心吊膽的過著因為她妹妹帶來的不安生日子,甚至為你所傷嗎?”
男人知道,暮楠對暮時極好,若是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夠喚起暮時心中最后一絲柔軟,必然是暮楠無疑了。
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
她真以為自己一個小丫頭片子能夠玩兒的過他?為什么他從未阻止過楠楠對她好?不就是在等這一天嗎?
暮時一愣,忽然覺得愈發(fā)可笑。
“原來姐姐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啊,那姐姐是不是也騙了我呢?”暮時歪頭看向暮楠,只見暮楠也不可思議的看向自己的父親,在那一刻,她從未覺得自己呆了十幾年的家如此陌生而可怖。
“慕先生,您贏了?!蹦簳r收回周身籠罩的怨氣,漆黑的小院忽然不再那么有壓迫感,少女回到屋中,不再有任何的聲響,暮家父子順勢捏出陣法,將小屋重新籠罩。
暮時蹲在自己之前呆的地方,少婦還在那里趴著,她沒有絲毫的力氣站起身來,為了半生榮華富貴,她也被自己的丈夫拋棄在這里,不過也是,那個本該被稱為父親的人應該會料到,自己不會對這個女人動手。
暮時發(fā)動怨氣,將她丟了出去,當著所有人的面,包括……暮楠。
也許,從今往后,自己連暮楠也不會原諒了吧,可是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什么資格說未來呢?
男人說的對,三天后,她就再也壓制不住那股力量了。
所有人都是一世精明,怎么偏生,就她一人如此糊涂呢?
前半生糊里糊涂的活著,糊里糊涂的被當做工具,而如今,又得糊里糊涂去死,卻還是算得上自愿,真是……很搞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