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夜還在繼續，時間不會因為任何人的悲歡離合而停止流動。

暮時覺得，這個夜晚真的是她經歷的最長的夜，一直到很久很久，都無法等到白天。

“吱呀。”酸掉牙的木門開啟聲，打斷了暮時的思緒，她抬頭看去，只見暮楠站在那里，沖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暮時也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沒有一絲波動。

暮楠沖她笑了笑，在地面慢慢勾勒出一個古老的陣法，然后把自己的血滴了進去。

“你在干什么？”暮時慢慢推算著陣法的效用，忽然覺得不大對勁，她趕忙打散自己身上之前套著的禁錮陣法，跑過去想要制止暮楠，只可惜，遲了……

陣法成型了。

暮時身上的黑氣源源不斷的融入到暮楠的身體里，同時暮楠身上的靈氣也匯入暮時身體中。

那一刻，兩種全然不同的色彩在空中交匯，最后落入色彩兩頭的少女身體中。

暮時忽然覺得有幾分困意，任她萬般掙扎也無可奈何。

“阿時，是我們對不住你，明天你醒來后便會出現在鎮子外面，到時候你要快點跑，不要被他們追上，一旦離開，就再也不要回來了……不要難過，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也是暮家必須背負的使命，我愿為天下蒼生去死……阿時，你走吧……”

暮時陷入昏睡中，一向陰郁的氣息慢慢被抽空，當光芒消失，她便靜靜浮在空中，渾身透著圣潔的氣息。

暮楠蒼白著臉，周身的氣息變得幽暗而詭異，她揮揮手，一道黑色的旋風涌出，足夠把浮著的少女平安送走。

隨后，她拿起一塊尖銳的石子，狠狠地毀去自己的容貌。

她雖然與阿時同父異母，但是好在長得有幾分相似，特別是那雙眼，更是一模一樣。只要毀去臉，便沒人知道她是誰。

做完這一切，暮楠終于松了一口氣。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膽大的女孩子，可是這一次，她卻覺得自己這個膽小鬼，能夠有著拯救世界的力量。

次日，暮時醒來，她望著自己的雙手，一時間內心竟是五味陳雜。

“你想救你的姐姐嗎？”溫潤的男聲從暮時身后傳來，暮時驀然回頭，之間一身白衣的男子笑得儒雅，只是奇怪的是，她明明看得見男子的臉，卻無法在腦中留下男子的絲毫印記。

“你想救她嗎？”男子再次重復了一遍，笑容像是被尺子量過一般，揚起的弧度，絲毫不差。

“救？”暮時嗤笑一聲。

“恐怕要死的人變成他們自己的女兒后，就不會愿意了呢！”

“哦？是嗎。”男子還是笑，他在她面前展開一面水鏡，鏡中，毀容的少女蹲在那里，滿身陰郁，與之前的她如出一轍。

“這是怎么回事？”暮時看向男子，眼睛里是絲毫不加掩飾的慌亂。

“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呀！”男子似乎笑的更歡了，一時間竟美得讓人分不清性別。

“你想救她嗎？”還是那個問題。

“這是她欠我的。”暮時轉過身去，手心卻不由得攥了起來。

“哦？沒想到你有這么狠的心。”話是這么說的，可語氣絲毫不變，只可惜暮時腦海里一片混亂，根本沒有察覺出白衣男子的奇怪之處。

暮時的手心攥的更緊，半響才猛地松開，頭也不回地問道：“怎么救？”

說不恨那是假的，可是她該恨的不是楠楠姐，而這一切，也不該讓楠楠姐承受。

“這個好說，將那些怨氣封印起來就好了。”男子回答的漫不經心，似乎提出要救暮時的那個人不是他。

“若是真能封印，那些人又怎么會允許我自由到現在？”他們估計會毫不猶豫的將她封鎖起來，也不至于費這么大的勁兒置她于死地。

“這個你不用管，只要讓他們知道，此時怨氣纏身的是暮楠而不是你，再透露單獨將怨氣封印的方法即可。”

“單獨封印？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男子依舊笑，笑得暮時心中都有些發毛。

不過暮時此時也管不了這么多，既然可以單獨封印，那暮楠……也就不必代她受過了。

她轉過身面向白衣男子，神色終于沒有那么冷硬，她略顯僵硬的給男子鞠了一個躬，然后詢問單獨封印的方法，那男子終于收起了那滲人的笑，從袖袋中拿出一個陣法圖。

只是……

暮時看著那陣法圖，面色不由得一僵。

雖然從未見過這個陣法圖，可是根據它的紋路和走向也是大致可以判斷出這是有什么效用的，這是一張獻祭陣法圖。

“你這是什么意思。”暮時想要救暮楠，也確實恨這個地方，可是不代表她就是個任人利用的傻子。

“哦，看來你挺聰明的。”那男子重新笑了起來，只不過表情也真誠了幾分。

“這是煉魂陣。”

聽名字就知道這不是什么好東西，暮時冷冷的看向男子，一語不發。

她在等著男子解釋。

“煉魂陣，聽名字也知道，這是一個煉魂的陣法，只要你將一百個人的魂魄放在陣法中，它就會自動運轉，與那怨氣相抵消。”

“一百個人？”

“是啊，拿一百個想要你去死的人的命，來換你姐姐的命，不吃虧吧？”

暮時沉默了，她本是不應該相信這樣一個陌生人的，可不知為何，對上那雙溫柔的眼眸，竟然提不起一絲懷疑。

“當然不吃虧。”過了一會兒，暮時接過那個陣法圖，就算這個男子是在騙她，她也沒什么好怕的，反正自己現在什么都沒有，也不怕他坑自己，更何況，這代價也不是由她來付，她更是無所謂。

正在她思索之際，那白衣男子忽然消失不見，暮時只是稍微愣了愣，就立刻朝著鎮子里走去。

一百個人的魂魄并不好取，她自身的實力首先達不到那個地步，再加上這個鎮子本身就不是特別大，幾乎每個人都互相認識，若是有一百個人同時消失，估計也會引起不小的轟動，她倒是不怕這些，只是她怕事情沒有這么簡單，萬一還有后續的麻煩，事情可就不是那么愉快了。

她轉了轉眼珠，然后再次仔細地看了看那張陣法圖。

之前沒有仔細研究，此時再一看，只覺得那個陣法像是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就連那紋路仿佛都在低低的吟唱著。

“獻上你的靈魂吧，我會給予你所求的一切，獻上你的靈魂吧……”

暮時狠狠地抽了抽嘴角，猛的合上了那個陣法。

神經病。

暮時不由得暗罵。

她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雖然這么多年被迫當做吸收怨氣的工具，還要遭受暮家的不公平對待，她也頂多就是有些陰暗想法罷了，至于金錢權利等誘惑，對于她來說，還不如一頓飽飯來的實在。

她裹上臉進入鎮子里開始踩點。

是的，她打算大肆布陣。

既然沒有辦法把他們一堆人引到同一個地方，那就不如以他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為天然陣法，只要將陣眼布局好，把其他可移動建筑再有規律擺放也未必不會達成效果。

再者小鎮本來就是靈氣比較濃郁的福澤之地，當然，這也全靠暮時將怨氣吸走，才會有這么得天獨厚的環境。

雖然沒有那些紋路可能會影響陣法的威力，可憑借靈氣也足夠用了。

因此暮時這個想法，未必是瞎想。

不過靠譜歸靠譜，完成它也是耗費了她不少力氣，擺好陣法后，也正好是午時，這也就意味著，暮楠已經被綁上了火刑架，即將放火燒死，好在這些人慣會瞎扯，也算是為她爭取了一些時間，于是在他們正準備行刑之前，一個噩耗傳到了刑場。

“大人不好了。”

一個侍衛慌張的跑向刑場，剛好打斷了那位大人行刑的指令，那個大人也不惱，而是端著架子問道：“何時如此慌張？”

“鎮里忽然有近百人身亡，死狀一般模樣，已經有家屬開始鬧開了，咱們那邊已經擋不住了。”

“什么？”那位大人似乎沒有想到這么嚴重，他看了一眼暮楠，匆匆下了點火的命令，然后便往回趕。

為了防止怨氣彌漫，所以參與這場焚毀儀式的只有幾個略有些官職的人，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也是面面相覷，也不知該如何，只是將事先準備好的火把丟了過去，剎那間，大火彌漫。

毀容的少女冷靜的看著眼前的場景，明明那熾熱的火蛇不停的侵蝕著自己的生命力，可是不知為何，她卻反而松了一口氣。

自己馬上就要死了，阿時……從今往后，就徹底安全了吧。

就在她幾乎徹底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一個溫柔的少女緩緩走來，她笑著叫她姐姐，一如當年年少，她偷偷給她帶飯時，那個稚嫩的孩子抬起頭來，膽怯卻溫柔的叫她姐姐，也是從那時起，她便決定，要一輩子保護好自己的妹妹。

哪怕……代價是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