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騰之望著鏡中發呆,用手輕撫著胸前的疤痕,這是一道符咒,被生生雕刻在心口,由于時間太久,已逐漸凸顯出來,猶如攀爬在皮膚之下的一條黑蛇,肆意扭動,如今它已不如從前那樣活躍,但動起來依舊是鉆心剜骨的疼痛。
“用不了多久,你就不必再忍受這種痛苦了。”一個低沉的聲音自他體內發出。
“我的仇已經報了,為什么不讓我痛快的死去?我死后,軀殼就獨屬于你了,殺了我!”楚騰之虛弱而顫抖,似乎正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你與我簽了鬼契,就要遵守約定,在我拋棄你之前,你的一切都將屬于我,若我殺了你,這軀殼就會慢慢腐爛,跟一具尸體有什么區別?”低沉的聲音開始不耐煩,“還有,我警告你,不要再用泛濫的同情心出來干擾我。”
“這些年敢于直言進諫的忠臣都被你殺光了,百姓民不聊生,再這樣下去,不等秦悠來尋,你怕是已經做了亡國之君。”
低沉的聲音冷笑,“亡國之君?若不是當年竹修請了秦悠出山,你們凡界這些礙眼的螻蟻早就灰飛煙滅了,豈能容你在這里跟我叫囂!我也不必躲在你這具骯臟的軀殼里,這恥辱應該記在秦悠身上,待我法力恢復,定要秦悠逐一償還,我要讓他嘗一嘗這種魂魄剝離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是喬夕呢?你為何不肯放過她?”
“喬夕?呵呵,如今墨玉窮奇已碎,她于我早就沒有了用處,既然秦悠把她放在心尖上,待她回到凡界,我就把她抓來,圓了你的春夢如何?我想到時候秦悠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你……卑鄙!”
“你與我白白共處這么久,真是毫無長進。你應該感謝我,若不是我,你這個棄兒早就跟你卑賤的媽一樣,凍死在冷宮的冬夜了。”
“不許你詆毀我的母親!”楚騰之覺得神識又被狠狠抽去一絲,痛苦的哀嚎起來。
“我說錯了么?那賤人心懷不軌用盡計謀爬上龍床,本就是該殺頭的大罪,要不是宜妃念著舊情留她一命,哪還有你這個小雜種在這里跟我大呼小叫!”
“是他們……是他們害死了我母親,他們該死!”
“好好好,你說什么都是好,反正對于我來說,這些一點兒也不重要。”
面色慘白的宮人推門進來,還是那柔媚的聲音:“陛下,情況有變,秦大人的黑魔法消失了,如今心魔萌芽,怕是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低沉的聲音震驚,“他的命是我的,我決不允許他死在別人手上!我還沒有像他折磨我一樣好好的折磨他,怎么能讓他那么輕易的死掉!”
“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陛下的鬼契即將完成,如今秦大人又重傷在身,不是正好可以趁虛而入?”
“無慈啊,這么多年,你還是不了解我,若是毫不費力的把秦悠納入囊中,我還真是有點兒不甘心呢,畢竟這五界之中,再難有這么對我口味的對手。”
“先生說,碎片已經找到三塊,巖淵之下那塊還沒有拿到,連秦大人都沒有辦法……”
“那可是心魔種子,換其他人早就爆體而亡了,到底是秦悠啊,一千年了,居然還沒有被怨念侵蝕活的那么好。說來也怪,他不是修了黑魔法么,怎么會心魔萌芽?”
“先生說,喬夕的靈力非同一般,似乎可以吞噬黑魔法。”
“喬夕?哈哈,她還真是心急啊,這么早就出手。告訴你家先生,盡快把碎片給我送來,待復原墨玉窮奇后,我與他的交易便到此結束,以后莫要再來煩我!”
“那陛下答應我的事呢?”
楚騰之扔了一張畫像在桌上,“常莫巷鐵匠鋪,他怕是早就不認得你了!”
無慈顫抖著接過,雖幾世輪回,這張臉似乎并沒有什么變化,她在畫上輕輕拂過,又隨即放在燭火上點燃,看著火焰將他一點點吞噬。
“不是我說你,有些人和事太過執著,就會變成一把利劍,早晚把自己殺死。”
“陛下若是沒有執著的人或事,又何必簽這鬼契呢?”
楚騰之語塞。
艷陽刺眼,凡界大疫剛過,潦倒的街面將將有了生機,行人匆匆,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如行尸般的女子。無慈雙拳緊握,心里即期待又害怕,她遠遠駐足,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在火爐旁叮叮當當的打鐵,他的臉被烤的紅的發黑,往事歷歷,可他早已忘卻,他終究沒有像承諾的那樣在幽冥道等她,她也終究無法知道他為何食言。
想到自己的樣子如此恐怖,無慈終是不敢再靠近,轉身想要走,又覺得不甘,躊躇再三,拉了拉頭巾,把自己捂得更嚴實一些,緩緩走了過去。
鐵匠正忙,根本無暇抬頭仔細看來人,只顧掄著鐵錘用力的砸,用粗獷的嗓音大聲問道,“要打什么?”
無慈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除了長相,他與之前完全不同,從前的他是一位俠士,獨闖江湖,從不與人為伍,正是因為如此,才會中了無慈的迷香差點兒成了她籠里的包子。那時的他雖飽經風霜,但柔情俠骨,否則也不會只看一眼就認定了他。后來他在江湖中惹了事端被人追殺,無慈為了救他喪了命,臨終前他要她等他共赴黃泉,可最后她被關進了濁水溪,而他也終究沒有等她。
見無慈不說話,鐵匠停下了手里的鐵錘不耐煩的問道,“問你呢,要打什么?”
“有一柄劍,叫做無慈,你可記得?”無慈小心翼翼問道,雖然她早已知曉結局,可依舊心存希冀。
“無慈?不記得,是在我這里打的么?”
“許是我記錯了。”終于還是失望,無慈深深的望了鐵匠一眼,猶如即將丟棄的心愛之物一般,要將他的樣子再深一點烙進記憶中,然后不管如何不舍,也終該將他留在原地。
還未出常莫巷,玄暮便迎面而來,他本就對這只惡靈沒有什么好感,此時更是毫不客氣的掏出一只靈袋將無慈收了進去,準備帶回仙界待秦大人好好審問。
秦悠依舊昏迷,孑智皺著眉一臉的不知所措,見玄暮回來,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撒嬌似的說道:“師兄,秦大人這病我是沒有法子了,在巖淵的時候,雖然心魔萌芽、黑魔法不見了蹤跡,好歹靈力還在,這一回來,怎么連靈力也不見了!”
玄暮聞言臉色明顯有些慌亂,召喚靈力在秦悠身上試探了一番,果然如孑智所說,一副皮囊內空空如也。喬夕慌了神,“沒有靈力會如何?哪怕肉體凡胎,人可無恙?”
“怎么說呢……”孑智不知道該怎樣描述目前的狀況,努力思索一番組織語言,“這也未必是件壞事,殘坼借九魔玄冰掌種下的心魔種子蝕骨噬心,心魔長成后人會被侵蝕意志,最終瘋魔而亡,而靈力是心魔種子最好的養料,秦大人靈力太過強大,只能修習黑魔法用以抑制心魔種子成長,如今秦大人與肉體凡胎并無二異,也就是說,雖沒有了靈力與黑魔法,心魔種子也不會再繼續長大,也算是……好事一件?”他用一種非常不確定的表情向玄暮發出疑問。
玄暮嘆氣,萬年的靈力就這么憑空消失,任哪個修行之人也覺得意難平,但對于此時的秦悠來說,又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仙還可以再修,“如此說來,秦大人的身體應該并無大礙?”
孑智點頭,“沒了靈力,真氣不足,周天無法運轉,身體十分虛弱,需要恢復一段時間。”
“那我可以渡些真氣給他。”喬夕上前一步就要出手,被玄暮伸手攔住,“你雖靈力強大,但修行尚淺,真氣不足,還是我來吧。”
“師兄!”孑智急了,拉住玄暮一臉的不情愿,“秦大人之前是什么段位你不知道啊,他就是個無底洞,你要搭進去多少真氣才能幫他運轉周天?”
玄暮轉憂為笑,像是哄孩子似的說,“你這是小瞧師兄?放心,我自有分寸。”
秦悠的身體深不見底,玄暮渡了半數真氣進去,卻毫無反應,后背的汗早已將衣衫浸透,眼看靈力越來越弱,快要無力支撐,秦悠體內的真氣忽然翻涌而上,身體有了反應,不多一會兒,周天運轉起來,秦悠也漸漸轉醒。
玄暮狠狠吐出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一項艱難的任務,“秦大人可覺得好一些?”
“喬夕可無恙?”秦悠渾身發軟,找了個舒服的地方靠下去,一開口便是那神識。
“無礙。”玄暮答,心下想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你,你倒好,開口便是喬夕,你怎么不問問我是否無恙。
“我靈力全無,帝君又何必損耗大半真氣?”秦悠放了心,盯著玄暮汗津津的臉,十分認真的問道。
玄暮倒是真的沒有想過為何,“只是不想秦大人出事而已”,他輕描淡寫。恍然間秦悠似是看到了一千年前的自己,墮入魔界時也該是這樣一副無所畏懼又理所當然的模樣,原來在旁人看來卻無論如何無法感同身受。他扯了扯嘴角,像是苦笑,“得了帝君的真氣,再修行就容易很多,多謝,”秦悠向著玄暮揖禮表示感謝,玄暮一驚,忙側身躲閃,“大人在五界怕是還沒有拜過誰,我……不敢受。”
看著玄暮受寵若驚的模樣秦悠覺得十分可愛,于是陰陽怪氣的逗他,“天帝乃五界帝首,誰見了不該拜一拜?你這是埋怨我之前對你不敬?”
“看大人的神色精神了不少,該說說正事。”玄暮打開靈袋將無慈丟在地上,“您讓我去凡界,帶了這個東西回來,可是有什么話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