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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056【冬日雅集】

  • 相國在上
  • 上湯豆苗
  • 2915字
  • 2025-07-14 08:02:54

臨近年關,京中節日的氛圍逐漸變得濃厚。

按照朝廷規制,各部衙紛紛準備年節事宜,翰林院亦不例外。

臘月十九,薛淮來到翰林院點卯。

明日便是翰林院封印之期,一直持續到正月二十,翰林們擁有整整一個月的年假。

五楹正堂之內,掌院學士林邈正在總結翰林院這一年的成果與得失。

侍讀學士劉懷德、張謙,侍講學士周文、王聿修等人坐在下首,此外侍讀、侍講、修撰、編修、檢討、五經博士、典籍、待詔和庶吉士們濟濟一堂。

薛淮亦在其中,直到今日他才發現翰林院官員的數量委實不少,粗略算去有五六十人,往常不會來得這么齊。

幸虧正堂足夠寬敞,否則容不下這么多人。

耳邊不斷傳來林邈平和溫厚的聲音,薛淮漸漸進入放空的狀態。

他在想一個人。

工部貪瀆案已經完結,原尚書薛明綸乞骸骨歸鄉,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天子給他最后的體面,讓他不至于顏面掃地,否則工部尚書致仕肯定會有各種賞賜,而不是像薛明綸這樣兩手空空踏上返鄉的旅程。

顧衡、齊環、賈璠等各司郎官判了斬立決,家產悉數罰沒充公。

翰林院雜役劉平順至今仍關在靖安司的牢里,前段時間又有一人進去與他作伴,那便是原侍講學士陳泉。

薛淮不禁覺得惋惜。

他當然知道陳泉有問題,之所以沒有對此人動手,并非是他心善或者軟弱,而是從陳泉先前的表現來看,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眼高手低的角色,被薛淮幾句話就套出內心的想法。

暫時留著他說不定更有用。

然而靖安司不會這么想,他們從林邈的陳述中得知陳泉的古怪,當即采取行動,絲毫不拖泥帶水。

如今靖安司究竟從陳泉口中挖出怎樣的秘密,薛淮不得而知,畢竟他沒有這方面的門路。

“看來得去一趟沈府,爭取盡快和老師敲定明年外放的事情。”

薛淮在心中默念,隨即便聽到周遭響起笑聲。

他抬頭望去,只見林邈起身微笑道:“年節將近,想必各位歸心似箭,本官就不多耽擱了。不過本官還是要多啰嗦一句,諸位皆是朝廷棟梁,年節相聚之時務必要注重禮儀分寸,莫要失了翰林的體面。”

眾人齊聲道:“謹遵掌院教諭。”

隨即相繼離開。

薛淮來到中庭,身后忽然傳來呼喊:“薛侍讀,且留步。”

一位三旬男子快步來到近前。

此人名叫高廷弼,時年二十九歲,常州府江陰縣人氏。

他和薛淮是同年進士,而且是那一科的殿試狀元,其人才學淵博,一手文章更是花團錦簇。

薛淮站定腳步,拱手道:“高修撰。”

高廷弼親切地說道:“不知薛侍讀是否得閑?能否借一步說話?”

薛淮心中微動,不知這位狀元郎葫蘆里賣得什么藥,遂誠懇地說道:“修撰相邀,豈會不從?”

高廷弼臉上的笑容真誠兩分,帶著薛淮來到他的值房。

他親自沏茶,薛淮則不動聲色地打量這間值房的陳設。

兩年多前庚辰科放榜,高廷弼、崔延卿、薛淮名列三甲,但是與往屆不同,這一次薛淮的名頭遠遠壓過前兩人,主要因為他是大燕歷史上最年輕的探花,而且他的父親薛明章乃天子金口玉言評定的清正名臣,自然引來無數的關注。

按理來說,三人都是沈望的門人弟子,可沈望對薛淮的重視明顯強過高廷弼和崔延卿。

高崔二人心里難免會對薛淮腹誹不已,因此這兩年多的時間里,三人在官場上漸行漸遠,最終變成點頭之交。

在之前薛淮處境最艱難的時候,崔延卿沒少對他冷嘲熱諷,高廷弼雖然不會那樣做,卻也表現出明顯的疏遠和冷漠。

如今他這又是唱得哪出戲?

高廷弼將茶盞放到薛淮身前的小案上,親切地說道:“景澈老弟,嘗嘗我從江南帶來的茶。”

“多謝匡時兄。”

薛淮淺淺飲了一口,贊之好茶,實則覺得遠不如沈青鸞準備的香茗。

高廷弼望著薛淮溫文爾雅的姿態,心里不由得暗暗納罕。

當年御街夸官,他身為狀元本該成為世人矚目的焦點,結果風頭全被薛淮搶走,他當然會有怨氣和不忿。

后來薛淮在官場上處處碰壁,從天之驕子變成人人避之不及的災星,高廷弼只覺十分解氣。

原本他以為薛淮要不了多久便會承受不住這種高壓,說不定會主動退出朝堂,誰知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這位清高自傲心比天高的探花郎竟然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今日當面細看,高廷弼發現薛淮不同以往,那股沉穩內斂的氣質壓根無法隱藏。

看來那次失足落水確實改變了他的性情。

高廷弼心情復雜面上不顯,取出一份請柬交到薛淮手中,微笑道:“今日唐突叨擾,是想邀請景澈老弟參加同年們的雅集之會。”

薛淮打開請柬看了一眼,點頭道:“愿聞其詳。”

高廷弼解釋道:“自從庚辰科放榜后,同年們各有職事,一直無法尋得相聚的時機,頂多只有三五人小聚片刻。眼見明年春天便是三年之期,屆時大家肯定各有前程,要么遷轉要么外放,將來各奔東西更難相聚。故此,我與幾位同年商議,決定抓住最后的機會來一場同年聚會,增進一下彼此的情誼。”

朝廷素來禁止官員們結黨營私,然而就連天子都知道,這種現象絕對無法杜絕,大多時候都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同年進士天然親近,而且還是兩三年來首次相聚,高廷弼自然不擔心此舉會引來非議。

至于邀請薛淮……無論如何,薛淮都是三甲之一,他若不去,這次冬日雅集難免名不副實。

薛淮很快想清楚這里面的細節,但是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只贊道:“此議甚好,不知雅集會在何處舉行?”

高廷弼微笑道:“我已經和西城瞻雪閣的東家說定,那天他們閉門不迎客,只招待我等同年。”

薛淮想了想,允諾道:“蒙匡時兄相邀,愚弟那日必定赴約。”

高廷弼喜道:“我就知道景澈老弟是個痛快人,雅集會在二十三日巳時三刻開場,請柬上亦有標注,還望老弟莫要延誤。”

“這是自然。”

薛淮應下。

兩人閑談片刻,薛淮便起身告辭。

高廷弼親自送到門外,看著薛淮修長清秀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陰鷙,無聲冷笑。

……

翌日,沈府。

薛淮對這座宅邸并不陌生。

記憶中他曾來過很多次,只是越清晰的回憶就越不美好,原主和沈望因為政見的分歧,從一開始無比和諧的關系到后來逐漸增多的爭執,那些劍拔弩張的畫面令人驚心。

好在經過查辦工部貪瀆案后,他們的關系已經緩和,以沈望的胸懷氣度,更不會介懷往事。

此刻他站在階上,看著薛淮和幾名長隨提著一大堆禮品,不由得打趣道:“來時有沒有被御史瞧見?”

“瞧見也無妨。”

薛淮理直氣壯地說道:“弟子給老師送年禮,這官司就算打到御前也是我占理。”

沈望笑了笑,溫言道:“好了,這些東西交給管家吧,你隨我來。”

“是,老師。”

薛淮沒有顯擺他帶來的禮物有多貴重,沈望根本不在意這些,只要他這個弟子有心便可。

他跟著座師見了師母和幾位師兄弟,隨即兩人來到書房。

落座之后,薛淮打量著沈望眉眼間殘存的疲憊之色,關切地問道:“老師,工部那個泥潭很麻煩?”

“不算麻煩。”

沈望淡然道:“無非是沉疴日久,病去如抽絲。”

薛淮心中了然。

工部的問題并非官員換血就能完全解決,這個衙門十余年養成的惡劣習慣絕非一朝一夕就能改變。官員換血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沈望得重塑清正風氣,這是一樁極需耐心的水磨功夫,非大毅力者難為之。

或許這就是天子讓沈望坐鎮工部的另一個原因,不止是為了敲打沈望,天子亦不希望工部一直混亂下去。

“不必擔心為師。”

沈望神情和藹,看著薛淮說道:“先前我同你說過,開年之后爭取讓你外放,如今看來恐怕會有些阻礙。”

薛淮眉頭微皺道:“老師,怎會有阻礙?”

一般來說,京官外放沒有太大的難度,因為有的是官員擠破腦袋想進入中樞,有人愿意騰出位置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薛淮自知他如今仍舊只是一個小人物,謀求外放不會影響到任何人的利益,相反自己這個刺頭離開京城,想必很多人都樂見其成。

那么……會是誰不想看到這件事的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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