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干了這碗含笑半步癲
- 我與精神分裂的那些事
- 燕青歡
- 3517字
- 2022-06-28 21:34:53
天涯淪落人
傳統上來說,精神病院好像一直是絕大多數人很難腦補的神秘“高海拔地帶”。這個地帶似乎讓人恐懼又好奇,那封閉的、與世隔絕的氛圍,讓人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以前的我也是這么認為的。但當我在生活重壓下,瘋瘋癲癲被家人送進這個“高海拔地帶”接受治療的時候,我對精神病院的印象徹底改變了。我入院時已經是新冠疫情肆虐的2021年的春天,規范化、常態化的疫情管控以及有序復雜的入院手續后,我開始了這里的生活。
我住的精神病院,濃濃的消毒水的味道,病態各異的病友們,還有空氣中彌漫的一種說不清楚的情緒,應該是這里特有的。精神病院的病區分很多的類別,我所在的不是重病區,因此,醫院的管理上相對松弛。每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玻璃進入病房的時候,愉快的生活開始了。說愉快其實也不夸張。一方面是這里為病人安排的治療生活豐富多彩,另一方面,病友們吃的藥基本上都含有很多調節大腦神經遞質的,尤其是對于人體很重要的多巴胺,更是需要通過藥物重點補充的。病房的運轉其實就和普通醫院差不多,定點查房定點休息,醫護在辦公區辦公,病友們在病房與休息大廳之間穿梭,吃喝拉撒,戶內戶外活動,一點也不無聊。在這里,最有意思的就是和可愛的病友們聊天、打牌、吃零食。有一段時間,一個滿嘴跑火車的姐姐成功的成為我們病區每天話題的中心。她說話從來都是嗓門無比大、人強勢,口無遮攔,人體的器官尤其是生殖器官經常被掛到嘴邊惹的大伙哄堂大笑,大笑之余,我們也知道這就是她生病的癥狀,所以我們只是笑笑,不會過多的在意,畢竟病不由人啊。這位連醫護人員都無奈的姐姐,卻讓我們在每天的生活中領略了她的俠義與正直,她那個習慣也隨著病情的好轉消失了。一起打牌的我的同齡病友,也讓我印象深刻,那手氣真叫絕,眼睛瞇成一條小縫,打牌時大腦高速運轉,我們通常都會被打的“落花流水”,自嘆技不如她,也嘆命不如她,聽說她是這里的永久居民,而且花銷不用愁,以她的病情,也許這里就是她最好的歸宿了。有那么幾次,當我與她并排站到鎖死的窗戶邊上向外眺望時,我聽到她低喃著一個男人的名字,似乎是讓他來帶她出去。我想,此時此刻,我們能夠高度共情,都向往健康后的自由。精神病院的生活怎么能缺少人類共同的精神食糧吶,休息大廳里的電視機節目我們都是自選,病友們有時是大合唱,有時安靜地看新聞,都很自在。在我入院的一個多星期后,一個會唱歌的小妹由母親陪伴著住進了醫院。處在疾病治療中的我樂理知識貧乏,恍惚間聽到了美聲與民族唱法的結合,亦或是其他,總之,自從她來了以后,美妙治愈的歌聲經常從她的病房傳出,病友們爭相去看這位未來可期的歌唱家,而我,只想靠聽,聽歌聲中的故事,想著自己怎么也想不起來的心事。醫院里病友們來來去去,新入院的、已經出院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故事,每個人也都不得不繼續自己的人生故事,這就是生活吧。
天使的笑容
所有的醫護人員,不管從事哪種疾病診療,在人們的印象中大概都一樣,白大褂一穿,理性冷靜地幫助患者解決問題。如同精神病院在人們印象中的神秘存在一樣,精神科的醫護人員更是神秘的不能再神秘白衣天使了。她們不僅要應對精神疾病患者診療過程中的精神治療,還要結合患者軀體疾病綜合判斷,我在想,好難呀,這一點在我入院后的一系列治療上能夠很好的說明。入院以后,隨著我意識的逐漸清醒,我開始用半睡半醒間那種迷糊的頭腦去適應醫院的生活,但巨大的壓力讓無法面對,我開始出現低血糖、心跳加速甚至是劇烈嘔吐的癥狀,醫生和護士們開始給我排查,后來發現我血糖正常,心電圖正常,也沒有腸道類疾病,醫生的結論是我的軀體癥狀是由精神疾病引起的。在醫護人員的幫助下,我放下了精神包袱,打開塵封多年的心接受自己的時候,我的這些軀體癥狀逐漸消失了。精神科的醫生,有時有點像中醫,大夫在查房的時候通常都會用到“望、聞、問、切”,脈搏一搭仿佛對病人的一劑心理安慰藥,望、聞、問也隨之變得效用異常的大。精神科的醫生還有一項區別于普通科室醫生的任務——精神科的醫生不得不花大把的時間安撫病人,這也是精神類疾病的特殊之處。住院期間除了和病友聊天還有就是和醫院的醫護們聊天,當我遇到任何困惑或者是關于病情有任何的不解時,醫護辦公室的門永遠都敞開的,只是醫院的病人太多了,醫護們每天面臨大量的繁重工作,也隨著我的病情不斷好轉,我后期實在不好意思去打擾她們,但與她們聊天真的很讓我開心也很治愈我在醫院的孤獨。醫學真的是一門博大精深、值得那么多醫護人員全心付出的科學,而醫護這個職業也是值得那么多普通大眾用尊重的眼神追隨的神圣職業,也是值得那么多苦讀的莘莘學子拼盡全力追求的專業。我恍恍惚惚中看見了自己的宿命,今生我已無力成為一名醫護,如果有來世,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可以用平凡的血肉之軀去救死扶傷,貢獻青春。入院以后我還有一個問題一直不明白,為什么科室每個班上都要配備身體健碩的男性工作人員,后來才想通,精神類疾病患者在發病時神志不受控制,醫護人員及家屬的好言相勸是毫無作用的,為了更好地幫助病患快速地治療,醫護人員必須要來點被成為“約束”的硬手段,男性醫護人員在這方面是有優勢的。但很多時候我也看到了他們如女醫護人員對待病患那溫柔的眼神,那和緩、細心的安撫還有巨大工作壓力下自己默默承受的孤獨。
親情守護
醫院護士站有一部電話,這部電話不僅是用來辦公的,也是用來方便病人和家屬電話聯系的。每天,當走廊里想起電話鈴聲的時候,我看到了病友們包括我自己期待的眼神,盼望著護士呼叫的名字是自己。這條被我稱作親情電話線的電話不僅是病人和家屬溝通的橋梁,更如涓涓細流滋潤著每個患者及其家屬的心靈。我在這里不算電話多的病人,但我確實是一個特殊存在,我每天都可以和我的家人溝通,通過家里人頂著烈日給我送來的、我愛吃的營養豐富的正餐、切好直接食用的水果、酸奶、夜宵等等。由于少數民族的原因,我不能吃醫院準備的營養飯菜,每天家人們辛苦送飯也就成了他們那段時間心里惦記的事。這種方式雖然比不得藥物來的直接有效,但當我每天都吃到多的吃不了的可口的飯菜,病友們投來羨慕的目光的時候,我內心的那點小小的虛榮心被極大的滿足了。病友的目光我很多時候都是受不了的,不是厭煩,而是能夠感同身受作為天涯淪落人對親情的那份渴望,分食給病友們以后我自己能獲得更大的心理安慰,物盡其用也是不錯的選擇。除此之外,我特殊的精神食糧——一本刑法書也是親人們給我最好的精神慰藉,當我在大廳休息時,有時喜歡鬧中取靜的讀點法律方面的書,既打發了時間,也增長了學識,也能被病友們像尊重知識一樣尊重我,何樂而不為吶。
尷尬如我
我入院治療很見效,隨著意識的逐漸清醒,我發現,我如穿越小說中寫到的那樣,自己竟然不知道如何的機緣巧合穿越到精神病院,以前看的一部描寫精神病院生活的電影的種種情節每天都在我的生活中真實的上演。我既好奇又尷尬,好奇這種特殊環境給我帶來的特殊感受,尷尬于一直自認精神正常的我怎么來到了這里,與病友們開懷的笑別人的同時,其實我內心經常發出尷尬的驢叫聲,笑笑自己,怎么會有如此神奇的經歷,怎么會有如此尷尬的我。隨著情況好轉,我開始思索并回憶自己的人生,突然發現,在過去的四十多年里,我雖然有著健康的體魄,但內心卻像是失去光明的盲人朋友一樣,一直盲目地似乎又循著某種既定的規則一路摸爬滾打到今天,有些許凄涼。也是為了自我化解內心的尷尬,于是我決定在醫院里扮演一回盲人朋友。精神病院寬松的氛圍,各種人性化安全的硬件配備讓我可以放心大膽的開始我的計劃。當我閉上我的雙眼,循著醫院良好的硬件設施的引導,隨心出發,隨心駐留的時候,我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因為我真的感覺有聲音從心底發出來。走廊干凈的扶手、只能出溫水的飲水機、病友們溫暖的雙手、大夫和護士忙碌的接病人送病人緊張有序的布置工作的聲音,我都用心感受到了,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直到第三天的時候,我的主治大夫,一個溫柔的帶著眼鏡的女孩子,對我說,聽說你在扮演盲人,能告訴我為什么嗎?我和她講述了自己的真實感受,大夫理解的點了點頭并囑咐我注意安全。后來,我也考慮到我這樣做會影響到醫院有序的環境,這個看似荒誕卻極其治愈的主意就這樣畫上了的句號,但獨特的感受卻在我的內心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這幾天里,偶有睜開眼睛去看清自己不敢用閉眼的方式觸碰的事物,我發現,病友們中的幾個也如我一般閉上她們的眼睛,如我一般對話自己內心尋求解脫。也就是此時此刻,我真切的感受到光明帶給自己的幸福。這也讓我不禁想起《假如給我三天光明》這部文學作品,它如隔空投射的原子彈一般在我的精神世界了產生的不可磨滅的影響,讓我即使處于人生至暗時刻,也如心升明月一般,做自己的真心英雄,笑對未來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