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山書院最終確定修建在通往道觀的半山腰上。

一來，此處靠近隱象山的邊緣位置。

既有助于他們和山內的賊匪們劃清界限，又能提高材料運輸的效率。

二來，書院修建過程的動靜太大，早晚會被有心人發現。

此峰兩側崖壁陡峭，只有一條羊腸小道可以通過，封鎖消息實屬事半功倍，當是首選。

最后，也是最根本的原因。

杜海見事情定下，便撒手不管，再不出道觀半步。

否則……

書院落座峰頂道觀所在，才是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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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件事情，的確是杜海一手籌劃。

可他一心只想守著道觀，何人來勸也無濟于事。

實際上。

在他心中，隱山書院由始至終都只是一道擋箭牌而已。

擋誰？

新朝對于往日的世家大族深惡痛絕。

獨屬于他的那份搜捕告示，如今怕是依舊貼在京城上下各個角落。

日后大軍過境前來討賊。

誰能確保其中隨軍的官員里，沒有一兩個認得他的？

墻倒眾人推。

大云朝剩下的明白人可是不少。

更何況。

無論齊逍遙等人如何自證清白，他暫時都沒辦法與其為伍。

曾經迫害過母親的山匪，他不知其姓甚名誰。

便只能一視同仁。

杜海自認無圣人之胸懷，賢者之器量。

這一路逃亡下來。

遇欺辱百姓者，視而不見。

見肆意妄為者，袖手旁觀。

觀食人賣身者，漠然以對。

如此，他就連良善之輩的名號都收受不起。

之所以現在能夠朝夕相處而不妄動殺念，完全是為了活下去這個目標在苦忍。

或許。

日后的某一天。

他能幡然醒悟，徹底放下心中的這塊兒執念。

但，在此之前。

他還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需要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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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我爺爺說的師父？”鐵塔一般的黑壯青年遲疑地走上前來，對著怔在原地的杜海憨笑道：“俺叫常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叫我三牛，師父您請喝茶。”

看著眼前被遞過來的熱茶，杜海緊繃著臉接了過來。

輕抿一口，微微頷首算是認下了這層師徒關系。

可他內心卻是在不停打鼓。

這常雨一看就是習武奇才，當真能靜下心來隨我舞文弄墨？

不行！

先摸摸底再說。

杜海放下茶盞，狀若隨意地問道：“你來此之前，都學了哪些？”

記得之前常佬曾說，他家的孫兒自小聰慧。

那，啟蒙用的經書雜文……

應是不用再教了。

“我六歲就隨我爹上山狩獵，”常雨雙眸錚地亮起一道光芒，砰砰用力拍打胸脯，續道：“為了以后還能跟去，不拖大家后退，我天天在家蹲馬步，習練家傳槍法、弓術、拳腳，可聽村里的叔父們說，這些終究比不過內家武功，所以我一聽能拜師學藝，飯都沒吃就跑來了。”

杜海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兒被這剛收的徒弟一串話給嗆死。

什么槍法、弓術、拳腳？

什么內家武功？

這都什么跟什么？

腦子里一片混沌，好半天杜海才緩過神來。

稍一細想。

便立即明白常大山當時提出要讓自家孫兒拜他為師，到底是在打得什么算盤。

好你個老滑頭。

拜師是假，借著油頭，讓其跟著寂云習武才是真！

更是料定自己已經答應，抹不開臉反悔。

這才如此肆無忌憚地亂來！

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一手，夠厲害！

扭頭看向一旁強忍笑意的寂云，杜海的臉色當即又黑了幾分。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做起甩手掌柜，咬牙開口道：“你能這般勤勉，實屬難得。”

“既如此，便先暫時跟隨本門護法左右。”

“待到他確認你的基本功足夠扎實，屆時我再傳你內家武功。”

護法？

這次換成寂云愣在當場。

過了好半天，他才板著臉躬身應諾，帶著滿面興奮的常雨退出道觀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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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

等到確認兩人已經走遠，杜海蹭地從椅子上躍起，指著山下書院的方向破口大罵。

被人這般擺了一道，任誰都會火冒三丈。

現在回想起當時在場眾人的反應，一個個悔不當初的模樣。

合著就他自己沒有反應過來？

杜海是越想越氣，繞著木桌不停地踱步轉圈。

原以為是自己無聲無息間地利用了別人。

結果到頭來，他才是那個被人早早算計的蠢貨。

他還曾沾沾自喜不已！

哈，天大的笑話！

“不成，”杜海猛地頓住身形，側耳傾聽院外不時傳來常雨的呼喝聲，喃喃自語道：“如今常雨在這兒，又有隱山書院這一茬兒，那老家伙今后勢必會與我經常碰面，難不成每次都要在其面前抬不起頭做人？”

“這不行……”

“我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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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也打算練武？！”

忙了一整天。

好不容易才把常雨安置妥當，寂云前腳才來匯報情況，后腳就聽到這個重磅消息。

一時間，他竟不知如何開口。

思慮半晌，這才遲疑道：“倒也不是不行……”

“真的？”杜海眼中猛地亮起精光。

“畢竟就算您以前不喜這些，可也被老爺逼著打好了基礎，又泡了整整五年的藥浴來滋補身體，只是……”

“只是什么？”杜海眼見有希望，忙追問道。

寂云雖然不理解他為何突然對武學如此上心，但還是如實回道：“云……當初只在家中擔當過隱衛。”

“因而掌握的都是一些搏命殺招。”

“內功心法也并非上層，這……怕是不太適合，就連您收的弟子，我也不知到底該教些什么才好。”

杜海皺起眉頭，“不合適，不知道教些什么？”

寂云知道光說不管用，錚地拔出長劍刺向左側，即便腰間已經被杜海手持的折扇恰巧頂住，也依舊一往無前。

隨后，他指了指折扇，又指了指自己，“隱衛學的，便是這種，以命搏命。”

杜海瞪圓雙眼，默默收回折扇，一下下不斷敲擊掌心。

方才劍光乍閃，他的腦海里多出了一道念頭。

現在卻又想不起來。

到底是什么？

杜海的視線不經意掃過桌上的詩集，手中折扇頓時停半空。

“是了，是了！”杜海嘴里念叨不停，忽地一個健步沖出屋子。

為防不測，寂云連忙也跟了上去，不一會兒就追到了道觀后方的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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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原本滿是古籍竹簡。

現如今大半都被書院借去摘抄，只留下一小部分堆在角落里。

只見杜海像是著了魔一般，嘴里嘟囔著‘是了’，蹲在那兒不停地翻找。

“哈，果然不出我所料！”

拾起一本稍顯殘破的古書，杜海暢快地大笑起來，對著趕來的寂云招手，道：“快來，你且看看，這本是不是那所謂的內家武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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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費整整一晚的時間，分揀整理倉房剩余的書籍。

結果當真是驚喜連連。

寂云看著擺放在桌面上的六本古書，內心不禁再次感嘆百年世家傳承之深厚。

僅是那本放在最上面的天問心法，他看了都會不自覺地眼紅。

“只有六本，是不是少了些？”杜海隨手撿起一冊翻看，直覺得是在看天書。

這些字，他每一個都認得。

可如今湊到一起，卻是根本不解其中含義。

寂云聞言，額頭青筋直跳，耐著性子解釋道：“少爺，文武既有共通之處，亦有相反之道。”

“老爺曾說，文也好，武也罷，都是貴在一個悟字。”

“悟到了，即可一掃心中霧靄，反之，即便再努力也是徒然。”

“但是文可借力，習萬卷書，行萬里路，世間道理自然會顯現在其面前，抓不住，便再來一遍。”

“可武卻難以效仿前者，您眼前這看似薄薄的一冊秘籍，都是用無數天才的血與汗鑄就而得。”

“畢竟，習武之路稍有差池，便是人頭落地，性命不保。”

“哪里尋得到再來一次的機會？”

杜海鄭重地放下手中秘籍，嘆道：“是我膚淺了，原來這些秘籍如此寶貴，怪不得有人曾言，江湖武林中人時常會為了一本武學秘典爭得頭破血流。”

沒錯。

他們爭的，并非是什么勞什子天下第一。

而是自己能繼續活下去，兒孫徒弟能繼續活下去。

活得好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