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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再遇魏如風

  • 無憂花語如風飄
  • 自芬芳
  • 12508字
  • 2025-08-16 14:42:09

為逃避太子大婚,我剪去青絲扮作少年郎躲進軍營。

誰知第一天就被鐵血將軍魏如風識破女兒身。

他擒住我手腕冷笑:“太子不要的,本將軍收了。”

從此我成了他的貼身隨從,日日被他變著法子作弄。

晨起為他更衣束發(fā),他故意衣襟大敞露出緊實腰線。

夜半替他磨墨,他偏要我把硯臺擱在他膝上。

那日他沐浴時喚我遞衣,水霧氤氳中他猛地將我拽入浴桶。濕透的素錦束胸浮出水面時,他指尖撫過我鎖骨:“這般藏著,不累么?”

粗麻繩深深勒進腕骨,火辣辣的疼直往骨頭縫里鉆。我咬緊牙關,試圖在那鐵鉗般的手掌下掙動半分,卻只換來更深的嵌入感。混亂的喘息聲在我耳邊嗡嗡作響,像一群驅之不散的毒蜂,營帳內濃烈的汗味、皮革味和隱約的血銹味混雜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胸口,每一次吸氣都艱難無比。

“抬頭。”

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卻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我被迫抬起頭,視線撞進一雙眼睛里。那雙眼,深得像初冬子夜凍結的寒潭,映著帳內跳動的燭火,卻一絲暖意也無,只有銳利如刀鋒的審視,一寸寸刮過我的臉,我的脖頸,仿佛要將我單薄衣衫下的秘密連皮帶骨地剜出來。

魏如風。這個名字在踏入這座軍營之前,就已和“鐵血”、“閻羅”這樣的字眼牢牢釘在一起。此刻,他并未披甲,只著一身玄色勁裝,隨意地靠在一張鋪著虎皮的寬大木椅上。姿態(tài)看似閑散,可那寬闊肩背繃出的線條,和隨意搭在扶手上、指節(jié)分明的大手,卻透出猛獸小憩般的壓迫感。燭光勾勒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線。

“新來的?”他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目光卻依舊膠著在我臉上,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專注,似乎能穿透我臉上刻意涂抹的塵土和炭灰,直刺入骨髓深處。他微微向前傾身,那股無形的壓力驟然倍增,“叫什么?”

喉嚨干得發(fā)緊,我強迫自己發(fā)出聲音,刻意壓得低沉粗嘎:“回……回將軍,小人……陳五。”聲音出口,連自己都覺得艱澀難聽,像砂紙磨過生銹的鐵皮。

“陳五?”他重復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玩味的嘲弄。那銳利的目光終于從我臉上移開,緩緩向下滑落。我的心跳猛地撞到了嗓子眼,那視線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過我刻意纏裹得平坦異常的胸口,又滑向被粗糙布料緊緊包裹的腰身,最后定格在我因緊張而不自覺并攏的雙腿上。每一寸被他目光掃過的地方,都像被烙鐵燙過,皮膚下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帳內死寂一片,只有燈芯偶爾爆開的細微噼啪聲,和帳外遠遠傳來的巡邏士兵沉重的腳步聲。時間被拉得無比漫長,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擂鼓,撞擊著瀕臨崩潰的堤壩。

突然,他毫無預兆地動了。快如鬼魅,那只搭在扶手上的大手閃電般探出,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勁風,精準無比地擒住了我的左肩!五指如同燒紅的鐵鉤,瞬間刺透單薄的粗布衣衫,深深陷入皮肉之中,骨頭幾乎要被捏碎的劇痛讓我眼前一黑,悶哼聲不受控制地從齒縫里擠了出來。

“啊!”短促的痛呼剛出口,另一股更大的力量已從側面襲來。是那個將我押進來的魁梧親兵,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按在我的后頸,力道兇猛得如同要將我的頭顱摁進地里。膝蓋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鉆心的疼痛沿著腿骨直沖頭頂,額頭瞬間沁出冷汗。

我被死死按跪在魏如風的腳邊,塵土撲入口鼻。下巴被一只冰冷的手指強硬地抬起,迫使我再次對上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眼睛。他的臉離得很近,近得我能看清他眼中自己驚恐狼狽的倒影,近得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帶著淡淡血腥氣的凜冽氣息。

他俯視著我,薄唇勾起一個冰冷而極具侵略性的弧度,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字字清晰,帶著鋼針般的寒意刺入我的耳膜:

“太子不要的,”他頓了頓,指腹在我下頜的皮膚上用力碾過,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疼和令人戰(zhàn)栗的屈辱感,那雙寒潭般的眼睛微微瞇起,掠過一絲危險的、近乎掠奪的光,“本將軍,收了。”

“收……收了?”這兩個字如同冰錐,狠狠鑿穿了我最后一點強裝的鎮(zhèn)定。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瞬間炸開,沿著脊背瘋狂蔓延,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我僵跪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滯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魏如風那張冷硬的臉在搖曳的燭光里,如同索命的修羅。

他收回捏著我下巴的手,姿態(tài)重新變得慵懶,仿佛剛才那雷霆萬鈞的擒拿和刻骨的羞辱只是隨手拂去一粒塵埃。他朝旁邊侍立的親兵隨意地一擺手,聲音恢復了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腔調,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帶下去。以后,他就是本將軍帳前的隨從。”

“是!”親兵洪聲應道,蒲扇般的大手再次抓住我的后衣領,像拎一只待宰的雞崽,毫不費力地將我從冰冷的地上提溜起來。膝蓋的劇痛還未消散,又被這粗暴的動作扯得一個趔趄,我踉蹌著,幾乎是被半拖半拽地弄出了那令人窒息的軍帳。

外面凜冽的夜風猛地灌入肺腑,帶著塞外特有的粗糲沙塵氣息。我貪婪地吸了一口氣,試圖驅散帳內那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和心頭沉甸甸的恐懼。然而,身后帳簾落下的瞬間,那親兵粗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如同惡鬼的低語:“小子,算你祖墳冒青煙!將軍的隨從,多少人削尖腦袋都搶不到!給老子機靈點!”

他推搡著我,走向營地深處一片更顯森嚴的營區(qū)。四周的營帳明顯高大規(guī)整許多,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普通營區(qū)的汗臭和喧囂,而是一種更沉凝、更壓抑的氛圍,混合著皮革、精鐵和某種冷冽的熏香味道。巡邏的士兵甲胄鮮明,眼神銳利如鷹,步伐沉重而整齊,每一次靴子踏地的聲響都像踩在人心上。

最終,我被粗暴地推進一頂巨大的營帳角落。這里光線昏暗,只有一盞小小的油燈在角落里茍延殘喘地跳動。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汗味、鐵銹味和某種陳舊血腥氣的渾濁空氣撲面而來,嗆得我連連咳嗽。借著昏暗的光線,我看到角落里胡亂堆著些雜物,地上只鋪著一層薄薄的、散發(fā)著霉味的干草。

“喏,你的窩。”親兵用腳尖踢了踢那堆干草,語氣滿是鄙夷,“以后就睡這兒,離將軍的床榻遠點!天沒亮就得滾起來聽差!敢偷懶……”他嘿嘿冷笑兩聲,目光掃過角落里懸掛著的一排閃著幽光的刑具——猙獰的皮鞭、帶著倒刺的軍棍、冰冷的鐐銬……“那些玩意兒,可都餓著呢!”

他撂下狠話,又瞪了我一眼,這才轉身離去,厚重的帳簾落下,隔絕了外面微弱的光線,也仿佛隔絕了最后一點生機。狹小的角落徹底陷入一片令人絕望的昏暗和死寂。只有角落里那盞油燈,火苗微弱地跳躍著,在冰冷的刑具上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

我靠著冰冷粗糙的帳壁,身體控制不住地滑坐下去,跌坐在那堆散發(fā)著霉味的干草上。膝蓋撞擊地面的劇痛再次襲來,手腕和肩頭被魏如風捏過的地方更是火燒火燎地疼。我蜷縮起身體,雙臂緊緊環(huán)抱住自己,試圖抵御那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的、徹骨的寒意和無邊的恐懼。

魏如風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那句“太子不要的”,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剖開了我倉惶逃亡的偽裝,將我精心掩藏的身份和意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收留我,絕不是仁慈,而是如同貓捉老鼠般的戲弄,是掌控一切的冷酷宣告。想到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眼睛,想到他指尖碾過下頜時那冰冷的觸感和掠奪般的目光,一股滅頂?shù)慕^望感瞬間攫住了我。在這座鐵血的軍營深處,在這個洞察一切又冷酷無情的男人眼皮底下,我如同落入蛛網(wǎng)的飛蛾,還能掙扎多久?

沉重的眼皮剛剛合上,意識還沉淪在疲憊與驚懼交織的混沌邊緣,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命令如同冰錐,瞬間刺破昏暗營帳里稀薄的睡意:

“起來!”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敲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我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天光還未大亮,帳內一片沉沉的灰藍色,只能勉強勾勒出物體的輪廓。

魏如風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離我?guī)撞街b的地方,背對著昏暗的角落,像一座沉默的山巒壓過來。他不知何時進來的,無聲無息,如同幽靈。

我手忙腳亂地從冰冷刺骨的干草堆里爬起來,膝蓋的瘀傷被牽動,疼得我悶哼一聲,又慌忙咬住下唇忍住。胡亂地拍掉沾在粗布衣袍上的草屑,我垂著頭,快步走到他身后,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上。

“束發(fā)。”他言簡意賅,聲音里聽不出絲毫情緒,徑直走到帳中那張唯一的銅鏡前坐下。鏡面模糊,映出他寬闊的肩背和線條冷硬的后頸輪廓。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穩(wěn)住微微發(fā)顫的手,拿起梳妝臺上那把沉甸甸的牛角梳。他的發(fā)質很硬,帶著一種粗糲的生命力,握在手中,如同梳理一匹不羈野馬的鬃毛。我小心翼翼地分開他的頭發(fā),生怕扯痛了他,引來雷霆之怒。指尖偶爾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后頸的皮膚,那溫熱的觸感如同烙鐵,燙得我指尖猛地一縮。

就在我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將一縷發(fā)絲歸攏,準備用發(fā)帶束緊時,一直端坐如磐石的男人,身體卻毫無預兆地向后靠了靠!動作幅度不大,卻異常精準。我的手腕正舉在半空,準備纏繞發(fā)帶,他這一靠,我的手背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堅實的后背!

“唔!”一聲壓抑的低呼從我喉嚨里擠出,梳子“啪嗒”一聲掉落在堅硬的泥地上。手背撞得生疼,骨頭都隱隱作痛。更讓我魂飛魄散的是,剛才那一撞,我的指尖似乎……似乎擦過了他后頸下方某個敏感的凹陷處?

銅鏡里,魏如風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卻像冰針一樣扎進我的眼里。他沒有回頭,也沒有斥責,只是用一種平淡無波、卻足以將人釘死在恥辱柱上的語氣開口:“笨手笨腳。”

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一直燒到耳根,火辣辣地疼。巨大的羞恥感和無處遁形的恐慌感將我淹沒。我慌忙彎腰撿起地上的梳子,手指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那光滑的牛角。重新站到他身后,動作更加僵硬謹慎,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生怕再有一絲一毫的觸碰。

束發(fā)的動作終于在我汗流浹背中完成。我垂著手,屏息等待下一步的指令,像等待審判的囚徒。

魏如風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他轉過身,目光落在我身上,依舊是那種冰冷的審視。然后,他做出了一個讓我血液幾乎凝固的動作——他抬起手,慢條斯理地開始解自己玄色勁裝的衣襟!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從容地解開領口第一顆銅扣,然后是第二顆……動作流暢而隨意,仿佛只是在整理一件最尋常不過的衣物。隨著扣子一顆顆解開,那緊實的、壁壘分明的胸膛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逐漸展露,麥色的皮膚下蟄伏著充滿力量感的肌肉紋理。衣襟被他隨意地向兩邊拉開,露出一段精悍的腰腹,人魚線的輪廓隱沒在束緊的腰帶邊緣,充滿了野性而危險的張力。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大腦一片空白。目光像被燙到一般猛地移開,死死盯住腳下冰冷的泥地,恨不得將那里燒出一個洞鉆進去。臉頰滾燙得像是要燃燒起來,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頭頂,又瞬間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他……他這是做什么?!

“更衣。”魏如風的聲音平靜無波地響起,如同在陳述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情。他隨手將解開的玄色外袍脫下,丟在一旁的木架上,身上僅剩一件貼身的素色中衣。衣料輕薄,隱約勾勒出寬闊的肩背和賁張的臂肌輪廓。他微微張開雙臂,等待著。

巨大的屈辱感和難以言喻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滅頂。我僵在原地,手腳冰涼,像一尊被凍住的石像。給一個男人……更衣?這念頭本身就像滾油一樣灼燒著我的神經(jīng)。指尖在身側蜷縮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卻絲毫無法緩解那幾乎將我撕裂的羞憤。

帳內的空氣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昏暗的光線里,只有魏如風張開雙臂的剪影,和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帶著凜冽氣息的壓迫感。

時間在死寂中無聲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魏如風沒有催促,只是維持著那個等待的姿勢,仿佛有無限的耐心。他深潭般的目光落在我低垂的頭頂,那無聲的注視比任何斥責都更具壓迫感,像無形的巨石,一層層壓垮我的意志。

終于,在那目光幾乎要將我靈魂都凍結的臨界點,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認命般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麻木。我僵硬地挪動腳步,如同提線木偶,走到旁邊放置干凈衣物的木架前。指尖觸碰到那疊得整整齊齊的、帶著皂角清香的靛青色軍服布料時,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我捧起那套衣物,沉重得如同捧著千斤枷鎖。一步一步挪回他面前,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視線死死鎖住他喉結下方那一片區(qū)域,絕不敢再往下移動分毫。我深吸一口氣,那渾濁的空氣帶著血腥和皮革的味道,嗆得肺葉生疼。然后,我顫抖著伸出手,去解他貼身中衣側面的系帶。

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頸側溫熱的皮膚,那觸感如同烙鐵,燙得我猛地一縮。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我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繼續(xù)。系帶解開,帶著他體溫的中衣滑落,露出整個精壯的上身。壁壘分明的胸膛,緊實有力的腰腹線條,在昏暗光線下如同刀劈斧鑿的雕塑,充滿了原始而壓迫性的力量感。

我飛快地拿起干凈的靛青色軍服里衣,展開。手臂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布料幾次都差點從我手中滑脫。我屏住呼吸,如同進行一項極其精密又極其危險的儀式,將那件里衣披上他寬闊的肩頭。每一次動作都僵硬無比,每一次指尖與他皮膚的輕微觸碰都讓我如同觸電般戰(zhàn)栗。穿好里衣,系好衣帶,然后是外袍……整個過程漫長而煎熬,我如同在滾燙的刀尖上跳舞,冷汗早已浸透了我單薄的粗布內衫,緊緊貼在冰冷的后背上。

當最后一顆銅扣在我顫抖的指尖下終于扣好,我?guī)缀跏翘撁摪愕睾笸艘徊剑瓜率郑讣馊栽诓皇芸刂频丿d攣。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搏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虛軟和深入骨髓的屈辱。

魏如風垂眸,漫不經(jīng)心地拂了拂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的袖口,仿佛剛才那場無聲的酷刑從未發(fā)生。他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只是邁開長腿,徑直走向帳中那張堆滿軍報和地圖的巨大桌案。

“磨墨。”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冰冷的玉石撞擊。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跟過去,感覺雙腿像是灌滿了鉛。桌案上,一方沉重的端硯靜靜臥著,旁邊是半錠墨塊和一柄光滑的墨錠。我拿起墨錠,在硯池里注入少許清水,開始機械地、一圈圈地研磨起來。墨塊與硯池摩擦,發(fā)出單調而規(guī)律的沙沙聲,在這死寂的軍帳里,竟成了唯一能證明時間流動的聲音。我低著頭,視線只敢停留在那逐漸變得濃黑的墨汁上,仿佛那是唯一能讓我沉溺的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手臂已經(jīng)開始酸痛。就在我以為這無聲的懲罰會一直持續(xù)下去時,頭頂上方傳來魏如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擱過來。”

我茫然地抬起頭,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見他依舊端坐在寬大的扶手椅中,身體微微后靠,姿態(tài)放松,目光落在攤開的軍報上,并未看我。但他伸出了一條腿,隨意地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玄色的軍褲繃出緊實有力的腿部線條。他用手指點了點自己屈起的大腿膝蓋上方那塊平整的、被布料覆蓋的地方。

“這里。”他補充道,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吩咐擺放一件尋常物件。

轟的一聲!剛剛才勉強壓下去的羞憤和屈辱再次如同巖漿般噴涌上來,瞬間將我吞噬。擱……擱在他腿上磨墨?這已經(jīng)不是刁難,是赤裸裸的羞辱!是要將我的尊嚴徹底碾碎在腳下!我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幾乎能滴出血來,握著墨錠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墨汁在硯池里劇烈地晃動起來。

“將軍……”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干澀嘶啞得厲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微弱的乞求,“這……這恐怕……不合規(guī)矩……”聲音低如蚊蚋,在這空曠的軍帳里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魏如風的目光終于從軍報上抬起,緩緩移到我臉上。那深潭般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絕對的掌控。他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只試圖掙扎卻徒勞無功的螻蟻。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

“規(guī)矩?”他輕輕反問,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殘忍,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扎進我的神經(jīng),“在這座軍營里,本將軍的話,就是規(guī)矩。”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將我牢牢釘在原地,“放上來。”

最后三個字,斬釘截鐵,不容抗拒。

一股巨大的悲憤和絕望沖上頭頂,沖得我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里最后一絲反抗的力氣也被這冰冷的話語徹底抽走。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的鐵銹味。屈辱的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卻被我硬生生逼了回去。不能哭,絕不能在他面前示弱!

我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他面前,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視線死死盯著他膝蓋上那塊深色的布料,仿佛那是世間最恐怖的刑具。我顫抖著伸出雙手,捧起那方沉重的、盛著濃黑墨汁的端硯。冰涼的硯石觸感透過掌心傳來,卻絲毫無法冷卻我滾燙的羞恥感。

終于,硯臺沉重的底部,輕輕觸碰到了他大腿的布料。隔著那層不算厚的軍褲,能清晰地感受到下方肌肉堅實的輪廓和溫熱的體溫。這觸感如同電流,瞬間竄遍全身,讓我?guī)缀跖醪环€(wěn)那方硯臺。

我猛地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才抑制住想要將它狠狠摔碎的沖動。重新睜開眼時,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麻木和空洞。我拿起墨錠,開始在那方擱在他腿上的硯池里,繼續(xù)研磨。

墨錠與硯池摩擦的沙沙聲再次響起,單調而刺耳。每一次轉動,手臂的移動都變得無比艱難而小心,每一次動作都仿佛在提醒我此刻的卑微與不堪。他腿上傳來的溫熱,透過冰冷的硯臺源源不斷地灼燒著我的掌心,也灼燒著我僅存的一點自尊。我死死盯著那旋轉的墨錠,盯著那越來越濃稠的墨汁,仿佛要將自己的靈魂也一同研磨進去,徹底化為這屈辱的一部分。帳內死寂,只有那單調的磨墨聲,和他偶爾翻動軍報紙張時發(fā)出的細微聲響,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將我緊緊纏繞,勒得快要窒息。

時間在死寂的研磨聲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那擱在他腿上的硯臺,如同燒紅的烙鐵,源源不斷傳遞著令人窒息的溫熱和屈辱,灼燒著我的掌心,也焚毀著我僅存的意志。就在我?guī)缀跻贿@無休止的酷刑逼瘋時,帳簾被猛地掀開,一個傳令兵帶著一身寒氣沖了進來,單膝跪地,聲音洪亮急促:

“報——!將軍!西線斥候急報!五十里外發(fā)現(xiàn)北狄小股游騎蹤跡,似在窺探我軍糧道!”

這突如其來的軍情如同炸雷,瞬間打破了帳內那令人窒息的僵局。魏如風周身慵懶的氣息驟然一收,整個人如同出鞘的利劍,凜冽的殺氣瞬間彌漫開來。他霍然起身,動作迅猛如獵豹,帶起一陣勁風。

“地圖!”他沉聲喝道,聲音里再無一絲之前的玩味,只剩下冰冷的殺伐決斷。

他起身的動作太過突然迅猛,我正全神貫注地扶著那沉重的硯臺,猝不及防之下,身體被帶得猛地向前一傾!硯臺里濃黑的墨汁劇烈地晃蕩起來,如同掀起了黑色的浪濤!我驚駭?shù)氐纱笱劬Γ呐K驟然停跳,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guī)缀跏瞧幢M全力用雙手死死穩(wěn)住硯臺邊緣,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那滾燙濃稠的墨汁在硯池邊緣瘋狂打旋,險險就要潑濺出來,最終還是被我以極其狼狽的姿態(tài)強行穩(wěn)住。

然而,代價是巨大的。為了穩(wěn)住身體和硯臺,我?guī)缀跏前霌湓谧腊高吘墸藙堇仟N不堪。更可怕的是,剛才那一下劇烈的動作,加上這奮力前傾的姿勢,胸口被死死束縛的素錦束胸帶猛地一緊!那被刻意勒平、強行壓抑的柔軟輪廓,在緊繃的粗布衣衫下,瞬間被擠壓出一個無法完全掩飾的、極其短暫卻異常清晰的起伏弧度!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我僵在那里,全身的血液瞬間沖向頭頂,又在剎那間褪得一干二凈,只留下徹骨的冰涼和滅頂?shù)慕^望。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瞬間變得滾燙,耳朵里嗡嗡作響,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狂亂得幾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跳聲。完了……全完了……

我甚至不敢抬頭去看魏如風的臉。那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會是什么眼神?是終于抓住獵物致命破綻的嘲弄?還是冰冷刺骨的殺意?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之怒或刻薄譏諷并沒有降臨。

魏如風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快如閃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和了然,如同冰冷的刀鋒瞬間剖開了最后一層偽裝。但僅僅是一瞬。快得讓我?guī)缀跻詾槭清e覺。

下一刻,他已完全轉向了桌案上迅速鋪開的地圖,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破綻從未存在過。他俯下身,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圖的某一點上,聲音沉冷如鐵,帶著千軍萬馬的肅殺之氣,對那傳令兵和迅速圍攏過來的幾名副將下達指令:

“傳令前鋒營!即刻拔營,以偃月陣向西南穿插!卡死野狐嶺隘口!截斷他們的歸路!另調一隊輕騎,沿黑水河上游搜索,看看他們背后藏著什么!”他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敢動我的糧道?那就把命都留下!”

“是!”傳令兵和副將們轟然應諾,聲震營帳,隨即轉身沖出大帳,腳步聲急促遠去。

軍令如山,殺氣騰騰。帳內瞬間只剩下我和魏如風兩人。剛才那股鐵血肅殺的氣氛尚未完全消散,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我依舊僵立在原地,維持著那個半撲在桌案上的狼狽姿勢,雙手還死死扶著那方險些釀成大禍的硯臺。冷汗早已浸透了內衫,緊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胸口被勒緊的地方傳來陣陣悶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隱秘的、被強行束縛的痛楚。剛才那瞬間暴露的輪廓,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在心上,帶來滅頂?shù)男邜u和恐懼。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

魏如風緩緩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地圖上投下濃重的陰影。他沒有立刻離開,也沒有回頭看我。只是伸出手,用指節(jié)在粗糙的地圖上又重重敲了一下,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

“把這收拾了。”他開口,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靜,甚至比之前更平淡,聽不出絲毫波瀾,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破綻、那險些潑灑的墨汁,都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塵埃,“然后,去伙房。”

他頓了頓,終于側過頭,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審視或刻意的嘲弄,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東西。帶著一種了然,一種掌控,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的興味。像猛獸在端詳爪下已然無力掙扎的獵物,思考著下一步如何享用。

他的視線,如有實質般,緩緩掃過我因緊張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被粗布竭力掩蓋、卻因剛才的意外而暴露了脆弱本質的地方。最終,那目光停留在我慘白如紙的臉上,唇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勾起一個意味深長、卻毫無溫度的弧度。

“多吃點,”他淡淡地補充道,語氣平緩得像是在談論天氣,可那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狠狠鑿進我的耳膜,“你這身板……硌手。”

話音落下,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向帳門。厚重的帳簾被他猛地掀開,外面清冷的晨光和士兵操練的呼喝聲瞬間涌入,又隨著簾幕的落下而被隔絕。

帳內再次陷入昏暗和死寂。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魏如風最后那句話,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空曠的營帳里反復回蕩——“多吃點,你這身板……硌手。”那冰冷的語調,那意味深長的目光,還有那落在我胸口的一瞥……所有的一切都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密密麻麻地扎進我的皮膚、我的血肉、我的骨髓里!巨大的羞憤和難以言喻的屈辱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我徹底淹沒、吞噬。

“哐當!”一聲脆響。

我再也支撐不住,雙手脫力,那方沉重的端硯從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濃黑的墨汁如同決堤的污穢洪流,猛地潑濺開來,瞬間浸透了干燥的泥土,也濺污了我粗布褲腿的褲腳,留下點點丑陋的墨痕。

我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再也無法站立,整個人無力地沿著冰冷的桌腿滑坐下去,跌坐在那一片狼藉、散發(fā)著濃烈墨臭的污穢之中。冰冷的泥地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

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肩膀,指甲深深摳進手臂的皮肉里,試圖用這自虐般的疼痛來抵御那滅頂?shù)慕^望和無邊的恐懼。眼淚終于再也無法抑制,洶涌地沖出眼眶,滾燙的淚水滑過冰冷的臉頰,無聲地砸落在沾滿墨汁的泥地上,洇開一個個更深的、絕望的印記。

我蜷縮在冰冷泥地的墨污里,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卻并非完全因為刺骨的寒意。魏如風臨走時那冰冷的話語、那意味深長的眼神、那掃過我胸口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反復啃噬著我的神經(jīng)。

“多吃點,你這身板……硌手。”

“多吃點,你這身板……硌手。”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早已鮮血淋漓的自尊上。那“硌手”二字,更是帶著赤裸裸的輕蔑和一種令人作嘔的暗示,仿佛我的身體不過是一件可以隨意評頭論足、甚至嫌棄的物件。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漫過頭頂,將我窒息。

不知在冰冷的地上癱坐了多久,直到手腳都凍得有些麻木,帳外傳來士兵換崗的呼喝聲才將我驚醒。天光似乎更亮了些,透過帳簾縫隙,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柱,切割開帳內的昏暗,正好照亮了地上那灘濃黑污穢的墨汁和我狼狽的身影。

不能這樣下去……我猛地打了個寒顫。魏如風雖然離開了,但隨時可能回來。若是讓他看到我這副失魂落魄癱在地上的樣子……那后果,光是想象就讓我不寒而栗。

求生的本能再一次壓倒了崩潰的情緒。我咬緊牙關,用凍得發(fā)僵的手指撐住冰冷的桌腿,掙扎著想要站起來。膝蓋和手臂的疼痛因為寒冷和麻木反而變得遲鈍,但每一次用力都牽扯著胸口被束胸帶勒緊的地方,傳來一陣陣尖銳的悶痛。我深吸一口氣,那帶著墨臭和泥土腥味的冰冷空氣嗆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好不容易扶著桌腿站穩(wěn),我低頭看著自己沾滿墨跡的褲腳和衣擺,以及地上那一片狼藉,心頭一片茫然和疲憊。魏如風讓我收拾……可這墨汁潑濺得如此厲害,地上的泥土都浸透了,該如何清理?

目光在帳內逡巡,最終落在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木桶上,里面似乎裝著半桶渾濁的水。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踉蹌著走過去,費力地提起那只沉重的木桶。桶里的水冰冷刺骨,帶著一股鐵銹和塵土的味道。我咬著牙,將它提到墨污處,又找到一塊粗糙的、似乎是用來擦拭兵器的破布。

蹲下身,冰冷的布塊浸入刺骨的臟水,擰干,然后用力擦拭地上濃黑的墨跡。墨汁異常頑固,浸入泥土的部分根本無法完全清除,只能勉強將表面一層污濁擦去,留下一大片深色的、濕漉漉的丑陋印記。冰冷的水很快凍僵了我的手指,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用砂紙打磨自己的骨頭。額頭上卻因為用力而沁出細密的冷汗,與臉上的淚痕混在一起,又冷又粘。

我機械地重復著擦拭的動作,身體因為寒冷和疲憊而微微發(fā)抖。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遠。魏如風……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明明早已看穿了我的身份,為何不直接揭穿?為何不將我綁了送回太子?將我留在身邊,百般折辱作弄,看他掌控一切、看我狼狽不堪……這難道就是他唯一的樂趣?一個冷酷將軍無聊時的消遣?

胸口被束帶勒緊的地方越來越痛,每一次呼吸都變得艱難,仿佛有無數(shù)根細針隨著氣息的進出而扎入肺腑。這刻意束縛的疼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危險的處境。我下意識地抬起手,隔著粗糙的衣料,輕輕按在那被束縛得生疼的位置。指尖下,是強行壓抑的柔軟輪廓和令人窒息的緊繃感。

“這般藏著,不累么?”

一個低沉而帶著奇異穿透力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我腦海中響起。不是魏如風那冰冷刻薄的語調,而是另一種……更近、更沉、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洞悉了所有秘密的喟嘆?

這念頭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卻讓我按在胸口的手指猛地一僵,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竄上天靈蓋。我慌忙甩甩頭,試圖將這荒謬的幻聽驅散。一定是太累,太恐懼了。

地上的墨污勉強清理出了一塊相對干凈的區(qū)域,雖然依舊留下大片深色的水漬和無法去除的污跡。我疲憊地站起身,將臟污的破布丟回水桶里,冰水濺起幾點污濁的水花。

魏如風讓我收拾完去伙房……伙房。想到這兩個字,胃部才后知后覺地傳來一陣強烈的空虛感和痙攣。從逃離太子到現(xiàn)在,一路擔驚受怕,風餐露宿,幾乎沒有好好吃過一頓東西。饑餓感如同蘇醒的野獸,猛烈地撕扯著我的胃。

我拖著沉重如同灌鉛的雙腿,一步一挪地走向帳門。每一步都牽扯著膝蓋的舊傷和胸口被勒緊的悶痛。掀開厚重的帳簾,外面刺眼的陽光讓我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軍營已經(jīng)徹底蘇醒。震天的操練呼喝聲如同洶涌的海浪,一波波沖擊著耳膜。遠處廣闊的校場上,塵土飛揚,無數(shù)士兵的身影在塵土中奔騰、劈砍、刺擊,甲胄和兵器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寒光,匯成一片鐵與血的洪流。空氣中彌漫著汗味、皮革味、塵土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食物香氣?

我辨了辨方向,朝著那食物香氣傳來的地方,也是營區(qū)邊緣人聲嘈雜、煙霧繚繞的區(qū)域走去。那是軍營的伙房所在。

越靠近伙房區(qū)域,嘈雜聲越大。巨大的露天灶臺冒著滾滾濃煙,十幾口大鍋在烈火上翻滾著,蒸騰起白色的水汽。光著膀子的伙夫們大聲吆喝著,汗流浹背地揮舞著巨大的鍋鏟。空氣中混雜著米粥的清香、燉煮肉類的油膩氣息,還有劣質粗糧那種特有的、微微發(fā)酸的味道。

排著長隊等待打飯的士兵隊伍如同蜿蜒的長蛇。一張張飽經(jīng)風霜、被塞外風沙雕刻得粗糲黝黑的臉上,寫滿了疲憊和饑餓。他們大多沉默著,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的大鍋,偶爾有人低聲交談幾句,也很快淹沒在鼎沸的人聲和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中。

我默默地排到隊伍的最末端。周圍那些高大、粗獷、散發(fā)著濃烈汗味和雄性氣息的士兵身影,如同無形的墻壁,將我緊緊圍困在中間,帶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和格格不入的恐慌。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將頭埋得更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仿佛這樣就能融入這片粗糲的背景。

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饑餓感在食物的香氣催化下變得愈發(fā)難以忍受,胃部一陣陣抽搐。終于輪到我時,一個滿臉橫肉、圍著油膩圍裙的胖伙夫頭也不抬,抄起一個豁了口的粗陶大碗,“哐當”一聲重重頓在我面前。巨大的木勺從翻滾著渾濁湯汁的大鍋里舀起滿滿一勺看不出內容的糊狀物,粗暴地倒進碗里,湯汁濺出幾點,燙在我的手背上。

“下一個!”伙夫粗聲粗氣地吼道。

我捧起那碗滾燙的、散發(fā)著油膩和酸餿氣息的食物,如同捧著救命稻草,又像是捧著屈辱的證明。環(huán)顧四周,士兵們大多三三兩兩地蹲在地上或倚著木樁,埋頭狼吞虎咽。我尋了個最偏僻、靠近一堆廢棄木柴的角落,背對著人群,慢慢地蹲了下來。

食物的氣味并不好聞,油膩得令人反胃。但我太餓了。用粗糙的木勺舀起一點糊糊,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味道寡淡而怪異,帶著一股陳糧的霉味和難以形容的葷腥氣。我強迫自己吞咽下去,胃里卻一陣翻攪。

就在我艱難地吃著第二口時,身后不遠處傳來幾個士兵粗嘎的交談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鉆入我的耳朵。

“……聽說了嗎?太子那位,”一個沙啞的聲音壓低了說道,帶著某種心照不宣的神秘,“好像真跑了!”

“嚯!真的假的?太子妃也敢跑?”另一個聲音滿是驚訝和不可思議。

“可不是嘛!宮里都傳瘋了!說是大婚前一天晚上,人就不見了!留了封信,嘖嘖……把太子的臉都打腫了!”第一個聲音帶著點幸災樂禍的興奮,“現(xiàn)在滿城風雨,抓人的告示貼得到處都是!懸賞高得嚇人!”

“嘖,膽子是真肥啊!不過……太子爺能忍下這口氣?抓到怕不是……”第二個聲音咂咂嘴,后面的話沒說完,但那語氣里的森然意味不言而喻。

“蠆盆?炮烙?誰知道呢!敢這么落太子的臉面,死都是輕的!”沙啞的聲音帶著殘酷的篤定,“聽說啊,連咱們魏將軍都收到密旨了,讓各軍嚴查細作流民……嘿嘿,你說,要是真有人倒霉撞到將軍手里……”

“咔嚓”一聲輕響。

我手中的木勺,掉在了粗陶碗里。心臟在那一刻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擊著胸腔,發(fā)出沉悶而巨大的聲響,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刻凍結成冰。

告示……懸賞……嚴查……蠆盆……炮烙……

這些冰冷的字眼如同毒蛇,嘶嘶地纏繞上我的脖頸,越收越緊。太子的追捕果然鋪天蓋地!懸賞的告示如同天羅地網(wǎng),而魏如風……他早已收到了密旨!他什么都知道!他把我留在身邊,如同貓戲老鼠般百般作弄,看著我驚恐掙扎,看著我拙劣地隱藏……這一切在他眼中,是不是就像一場精彩絕倫的滑稽戲?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臟,幾乎讓我無法呼吸。胃里剛咽下去的那點食物翻江倒海般涌上來,帶著濃烈的酸腐氣直沖喉嚨口。我死死捂住嘴,才將那惡心的嘔吐感強行壓了下去。

就在這時,一只沾滿油膩和汗?jié)n的大手,毫無預兆地、重重地拍在了我的肩膀上!力道之大,拍得我整個上半身都猛地向前一傾,差點一頭栽進面前的粗陶碗里。

“喂!新來的小子!發(fā)什么呆呢!”

一個粗嘎洪亮、帶著濃濃酒氣和汗臭味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響,如同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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