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喜歡父親,有很多原因,他身上的各種缺點是我不能忍受的。但小孩子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一旦認定了一種天然的隸屬關系就會全心維護。所以,無論父親多么不好,我會挖掘他的優點,而且一旦有家人以外的誰說他如何不好時,會非常難過。
父親其實是個善良的人,他特別有同情心。
暑假的某一天,下著大雨。每到下雨天,我就很開心,站在堂屋門口賞雨。這時,我看到父親從街上進來,還拉拽著一個穿著破爛的老男人。他說發現有個老人在我家街門口避雨。其實我一看就知道這是個討飯的叫花子,很討厭父親把這樣的人請到家里,滿屋子都開始飄散著這個乞丐身上散發出的怪味。我躲到了奶奶屋里,母親和弟弟們也都一并躲開。只有奶奶和父親在堂屋陪著乞丐聊天。
大概父親也意識到了滿屋子飄散的異味,他居然建議這個乞丐洗洗臉和頭發吧。開始乞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用了,等雨停了就走。但父親進屋里拿了洗臉盆,從水甕里舀了半臉盆水,同時把暖水壺也拎到了堂屋。我看見他兌好水溫后把臉盆放到堂屋的一個高凳子上,拉著乞丐非讓人家洗臉。乞丐無法拒絕只好洗了一把臉,隨后父親硬是拿著肥皂放到邊上讓乞丐洗頭發,也不知道這個乞丐多久沒有洗過頭發了,烏黑的水一盆接著一盆,父親不斷地端著黑乎乎的水潑到院子里。
我心里暗罵父親精神有問題,給乞丐一些吃的喝的,讓他到家里避避雨也就罷了。居然還給人家洗頭,就差洗衣服了。
我盼著雨快點停了,好讓洗完腦袋的乞丐盡快離開我家。但是那天的雨一直下個不停。到晚上還沒有停,乞丐在我家吃過晚飯后,雨總算小了。可是乞丐說太晚了,這個時間已經走不回他所在的村莊了。父親決然說:那就在我家住一宿,明天再走。
我和母親一聽父親的決定都很生氣,弟弟們也萬分討厭父親這樣做了。只有奶奶保持不反對的中立態度。最后只好把我家東屋騰出來,晚上讓父親一個人陪他收留的乞丐睡覺,我們一大家子擠在奶奶住的西屋大炕上。
第二天早飯后送走乞丐,父親說這個討飯老光棍看著可憐,其實也挺掙錢。據說在他們村人家靠討飯收入還補貼一家相好的呢。母親不無嫌棄地把東屋徹底打掃一遍,所有被褥全部拿出去晾曬。至此,我算是知道了父親這人的瞎同情沒有底線。
自從生產隊解散,把土地劃分到各家各戶后,我家因為人口多自然地多,勞力只有父親一個。在劃分時,父親便把我家的地挨著大爺家兒子禿哥的地,還有父親最好的一個哥們家的地也挨著。用意是一旦忙不開的時候有個幫襯也方便一些。
那年秋天,有人給禿哥介紹對象,女方要彩禮。禿哥到我家和我父親借錢,那時我家也確實沒有錢,緊要關頭就算出去幫著借也該幫幫這個沒有父母的大侄兒。可是蹲在院子臺階上吸煙的父親一口回絕了禿哥。
從此,禿哥和我家疏遠了,再也沒了交往。每次遇到禿哥,我和他打招呼也不好好搭理了,我為父親的不仗義感到難過。
禿哥幾年后靠著把比我小一歲的妹子早早嫁人收了彩禮,才給自己換來一個丑丑的媳婦。后來憑著一身力氣硬是蓋起了幾間新房。
之前那個每年春節來我家拜年的禿哥把我家所有的人當作了陌生人,尤其是不再搭理我父親。
我嘴上不說,心里很氣。父親對待禿哥哪怕是拿出對待那個陌生叫花子的一半熱情也不至于丟了人情。
農忙的季節父親也不敢指望大侄子幫忙了,他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時,不得已聯系壩上一家遠房親戚,把人家家里的兩個半大小子接到了我家,長期吃住在我家,就相當于雇傭了兩個長工。具體怎么結算我不大清楚,肯定是要給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