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提人頭回家

  • 一個的劊子手
  • 鐘連城
  • 7118字
  • 2022-07-01 11:01:19

危乎高哉,雪峰之難難于上青天。在雪峰山都梁地段,有一處與世隔絕之地——羅溪。羅溪四面環山,形似鐵鍋,境內居住了一萬瑤民,因交通不便、信息閉塞,瑤民們可謂“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他們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生老病死,不為外人所知,卻說里面有一少年,名叫張世煌,他是第一個走出大山的羅溪人。

張世煌很小的時候,聽村中老人講述山外的世界,說是在二百多里的山外,有一座名叫都梁的古城,那里車水馬龍、市肆繁榮,游人如鯽,可謂繁華之極,各種玩具、小吃數不勝數……張世煌聽后,便十分神往,立志長大后一定要去都梁城里看看,也不枉度此生。

張世煌成年后,就像他的祖輩一樣娶妻生子、耕作為業,農閑時上山狩獵,卻無機會走出山外。生活的艱辛使他不堪重負,曾悲哀地認為,此生就要在狹窄的羅溪耗盡了。誰料到自己時來運轉,機會終于來了。

道光十八年,都梁城里的雜貨商人劉朝干冒險進山收購山貨和獸皮,這一遭他大獲豐收,回家時,貨物竟多得無法挑動,亟待雇請一名挑夫。二十三歲的張世煌自告奮勇,愿隨劉朝干出山。于是,他終于見到了魂牽夢縈的都梁城。乍見之下,張世煌雖早有心理準備,但古城的繁華還是使他驚呆了——堅固高大的古城墻、井然熱鬧的市肆、琳瑯滿目的貨物……這一切都是羅溪那個簡陋、落后之地所沒有的。于是,他著迷了,發誓不再回去,并發出感慨道:“此生寧為城里犬,不作山里人!”

古道熱腸的劉朝干也愿意幫助張世煌,把他介紹給了東鄉的堂弟劉漢青學做燒酒。心地善良的劉漢青認為這年頭做酒的人太多,且本小利微,不利于年輕人發展,就介紹他跟東門一屠戶學殺豬。

殺豬是當時最令人羨慕的職業,不需本錢,一把屠刀在手,天天喝酒吃肉,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張世煌在城里干了三年,待立穩了腳跟,就在東門外租了房屋,把老婆陳氏、兒子張忠民從羅溪接了過來。前幾年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如今拖家帶口,他感到了沉重的壓力。城里過日子不比鄉下,什么都要錢買,他有點后悔不該把家小接來了,此時讓老婆回去顯然是沒有面子,說什么也只能硬撐了。更要命的是,次年妻子陳氏又為他生下女兒張桃紅。其實這些都不要緊,真正讓他陷入絕境的是他飲酒成癮,沒有豬殺之時,他在家里也要喝酒,這筆錢在家庭開銷之時常常捉襟見肘。

張世煌想戒酒,但多年的嗜好積重難返,像一個吸食鴉片成癮的人一樣,不是說戒就能戒的。沒有辦法,為了省下家里的那一份,他就在客戶家里多喝幾杯。為此他常常醉酒,常常誤了生意,這樣請他殺豬的就越來越少,一家人的日子過得更加艱難。

道光二十三年農歷六月,東鄉酒販劉漢青得知好久沒有人請張世煌殺豬了,且知道他家中已經揭不開鍋,山里人偏偏又愛面子不肯向人借貨。劉漢青看不過去,正好家里有一頭肥豬可以出欄了,就請張世煌來殺,算是顧全張世煌的面子也幫了他一把。

二十三日早晨,張世煌帶了屠宰工具來到劉漢青家。舊時都梁的屠戶殺豬與現今不同,他們幫東家殺了豬就一起到市上出售,屠戶負責砍肉、過稱,肉錢則由東家直接收取。屠戶的酬勞是管一天的酒飯,另加豬頭、三斤肉和部分豬雜。

張世煌把豬殺了之后和劉漢清把肉挑到集市上,到申牌時分終于把肉售完。兩人回家吃罷晚飯天已傍晚。劉漢清見張世煌喝醉了,便誠意留宿。張世煌雖有幾分醉意,但腦袋還較清醒,知道家里已經斷炊,等著明天一早把肉換成米,但他嘴上卻說不習慣在外過夜,便謝絕了劉漢清的好意。劉漢清也不強留,幫著他收拾屠宰工具,還把殺一頭豬的酬勞——一個豬頭、一串豬大腸和三斤腰花肉一并裝進他的工具箱里。

張世煌辭了劉漢清,用鐵桶桿穿了工具箱掮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走出村口。來到古樟樹下,一位叫不出名字的熟人與他打招呼道:“張師傅,今天一家坪辦人(砍頭),你不在我們這里過夜么?”

張世煌心里“格登”一沉,想起今天有七十三個犯人在“一家坪”砍頭,一次殺這么多人,總會有未收尸的,如果踩了死人會把魂嚇丟。但現在回劉漢清家,顯然要落個“膽小鬼”的名聲。為了面子,張世煌只好強裝大膽道:“不怕,他辦他的人,我走我的路!”說了這話時,他好像聽到有人在小聲議論“張屠戶膽子真大”,這讓他感到很有面子,心里閃過的膽怯念頭倏忽間蕩然無存。

劉家村離州城六里路,“一家坪”正好在中間,在都梁人的心目中,“一家坪”是鬼窩、是陰曹地府的門戶,即便是青天白日也陰氣逼人,過路人都要結伴通過。偏偏這里又是東鄉進城的必經之地。到了晚上,從遠處經常能看到鬼火,據說在近處還能聽到法場的鬼叫聲。

張世煌仗著幾分酒勁獨行,進入“一家坪”天就黑了。天上無星,四周無光,隱隱可見那幢供劊子手暫歇的孤屋兀立在黑暗中。為了給自己壯膽,張世煌唱起了都梁小調《菜園子起火》——

韭菜姑娘得了病,困在牙床不安寧。

四季蔥丫頭忙不贏,急往長街把醫生請。

上街又往下街走,南瓜門前來過身。

四季蔥聲叫把醫生請,有請南瓜老醫生。

南瓜急急忙不停,背走藥囊就動身。

四季蔥丫頭前面走,南瓜醫生后面跟。

二人忙步走得快,冬瓜園里轉過身。

冬瓜來把南瓜罵,罵聲南瓜老妖精。

自己得了黃腫病,假充郎中當醫生。

腑里爛了腸和肺,肚里生牙亂咬人。

南瓜又把冬瓜罵,罵聲冬瓜不是人。

五荒六月鬼打青,九冬十月擦白粉。

一身汗毛半寸深,假裝正經罵別人。

張世煌唱著小調,就進入到了“一家坪”的中心地段,突然腳下一虛,像是踩著了一灘濕滑的東西,他來不及做出反應,當場就跌了一個狗啃屎,工具箱甩開了老遠……

這一跌讓張世煌的酒醒了大半,他連忙爬起來四處亂摸,焦急地尋找他的東西。

張世煌最先摸到的是工具箱,然后是那串豬大腸和五花肉,接著屠具也一件件找到了,可是豬頭卻怎么也找不到。豬頭是他殺一頭豬的酬勞中最值錢之物,把它加工成鹵菜或烤肉足夠一家人半個月的糧食,因此,必須得找到,否則明天一早就會被別人撿了去。張世煌尋思著豬頭是圓的,一定滾了很遠,在原地是找不到的。他向前爬了一段路,手里總是觸到黏糊糊的東西……費了好大一陣功夫,總算把豬頭找到了。他收掇停當準備繼續趕路,也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尖厲的怪叫聲,隨聲望去,一條黑影在眼前躥過……他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不會是鬼叫吧?于是他掮著工具箱拔腿就跑……

張世煌回到家里,妻子陳氏接過他的工具箱道:“滿身的腥臭味,叫人反胃!”

“殺豬人哪有不沾豬血、豬屎的道理,嫌難聞就拿去洗了。”張世煌說著把外衣、外褲脫了,打了一桶水到屋檐下光著屁股洗澡。

張世煌的臟衣上沾了很多污血,血腥味直沖鼻子,陳氏邊吐口水邊把衣服洗了。接下來她去工具箱里取出五花肉和豬大腸,見上面沾滿了血污和雜草,就拿到屋外清洗。若是往常,陳氏把豬頭褪凈毛就可以休息,但今晚當她洗干凈肉和大腸,就已經很晚了。陳氏膽小,她見丈夫已經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就不打算給豬頭褪毛了。

次日一早,陳氏起床頭件事就是把工具箱提到屋外,這時天已大亮,多數人家已經起床。她準備把豬頭拿出來洗凈褪毛做成鹵菜,這樣費的工夫雖多,但能賣大價錢。她把手伸進工具箱就感覺到丈夫這次帶回家的“豬頭”不對勁,提出來時,竟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陳氏失聲慘叫,當場昏倒……鄰居聞聲出來,也發現了那顆人頭,消息一經傳開,街坊紛紛圍攏來看熱鬧,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很快傳遍了全城。

此時,張世煌已經被兒子和女兒的哭聲吵醒,他聽到外面鬧哄哄的,就走了出來。有人見了他就道:“張世煌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提人頭回家,如今把你老婆給嚇死了,看你如何收場!”

張世煌這才知道昨晚錯把人頭當成豬頭提回來了,后悔已經沒用,他趕緊把昏死的老婆抱上床掐人中。過了一會,陳氏醒是醒來了,卻不會說話,兩個孩子在床上哭的哭、喊的喊。

兒子張忠民喊餓的哭聲提醒了張世煌,他扔下陳氏出了家門。門外,街坊還在圍著那顆人頭看熱鬧,張世煌稍作猶豫提了人頭朝東飛跑。到了“一家坪”,遠遠看到那里躺了三具尸體,他的豬頭和兩顆人頭還躺在尸體旁邊……他松了口氣,豬頭沒被人拾去。

張世煌返回時把沾了人血的豬頭在玉帶橋碼頭洗凈,拿到菜市場出售,卻見市肆中很多人圍在一堆議論。張世煌擠了進去,才知道他們議論的事與自己有關:昨晚上東鄉劉家村有一位膽子特大的漢子路過“一家坪”,他看到一個活鬼在滿地尋找自己的腦袋。大膽漢眼睜睜地看到那個活鬼提了自己的腦袋飛也似的向州城逃跑了……張世煌這才明白昨晚那一聲尖叫并非鬼叫,而是他把別人給嚇丟魂了。想著家里無米可炊,就擠出人堆,來到賣肉的地方把豬頭擺上案桌上。一個與他相識的屠戶見了就道:“張師傅來賣豬頭啊?今天你運氣不好,豬頭沒人要了。”

張世煌不解,就問道:“這是為何?”

屠戶道:“我也不知道為何,今天一大早有人來到這里大喊大叫,說這兩天的豬頭不能吃。”

張世煌正納悶,果見一農戶從那頭走過來一路叫嚷:“大家注意了,這兩天的豬頭吃不得啊!”

張世煌見農戶走近時一把扯住道:“你不要散布謠言,豬頭為何吃不得?如果豬頭吃不得,豬肉也一樣也吃不得!”

農戶掙脫道:“你不要扯我,反正我是好心,今天一早我們從一家坪經過,見到那里有三個砍頭鬼無人收尸,他們的人頭都變成豬頭了!”

張世煌自認晦氣,他的豬頭正是從“一家坪”撿回來的,他也不多說,提了豬頭就走。想著這際遇,一路上感到十分凄涼……莫非一家人就這樣餓死不成?

也許是應了那句“天無絕人之路”的老話,張世煌提著豬頭回到家里,衙門里的公差李洪有正坐在自己家里。他迎上來拍著張世煌的肩道:“看不出張師傅還有這個膽子!”

張世煌沒有搭理李公差,他見兒子張忠民手里拿著一個大包子在吃,就叱問道:“包子哪里來的”

張忠民手指李公差道:“我沒有偷,是這個叔叔給我買的。”

李公差道:“張師傅,你們家的情況你兒子都跟我講了,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衙門里辦人的柒師傅年紀大了,想找個接手的,干這營生收入穩當,辦人還有額外的‘紅包’。我是聽到傳言才找上門來的,想不到你還真有膽子深更夜靜把人頭從法場提了回來!既然有這個膽子,你何不當劊子手?如果你愿意,我馬上幫你向柒師傅回話。”

張世煌一聽說又有了一條活路,也不去多想,當即就答應下來:“當劊子手就當劊子手吧,反正我過去干的也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營生。”

李公差道:“那我就去跟柒師傅說了,他可是說一不二的,到時如有反悔,那就不好辦了。”

張世煌道:“我也是說一不二的,不會反悔。”

李公差就從口袋里摸出一兩紋銀,道:“拿去買米吧,賺了銀子別忘了還我。”

送走李公差,張世煌也要出門,陳氏雖然不會說話,好在人還清醒,一樣可以操持家務。他把豬頭交給妻子,就把三斤五花肉和豬大腸拿到南門菜市上賣了,然后又去米店買了一袋大米回家。

張世煌家里又可以冒煙了。過了一天,李公差過來告訴張世煌,說他已經跟柒天武說好了。已經清醒過來的張世煌開始后悔,畢竟殺人跟殺豬不一樣,人家也是活生生的一條性命,更重要的是,他與你張世煌往生無仇、今世無冤,你卻要在法場“咔嚓”一刀把人家的頭割下來——這可是折陰壽的事。不過,張世煌的后悔念頭只在腦海中閃了片刻,隨后他就想到吃了這袋米家里又要斷炊,干劊子手才是唯一的活路。加之他已經答應了李公差,不能給人家難堪。李公差見他沒說什么,就道:“如果你不反悔,柒師傅說明天是個黃道吉日,可行拜師禮。”

張世煌一窘,脫口說道:“就明天?太……太急了吧,我……我得做點準備。”

精明的李洪有看出了張世煌的心思,拍著他的肩笑道:“別擔心,你的情況我跟柒師傅講了,他說明天只要你備點香燭行個虛禮就可以了,至于謝師酒和禮物,等到你日子好過了再補。”

張世煌如釋重負,慶幸找了一位體諒他的好師父。

第二天,張世煌帶上鹵好的豬頭肉,提了五斤燒酒隨李公差去到衙門拜師。

柒天武的“家”在衙門靠近大牢的停尸間里。這停尸間的用處乃是牢里死了人來不及通知親人收尸而暫時停厝尸體。里面很陰森,還擺了幾具劣質棺材。柒天武在棺材中間騰出一塊空地用條凳架上幾板木板——這便是他的床。柒天武原來住在“一家坪”的孤屋內,后來出現過犯人親屬襲擊劊子手的事件,他就不敢在那里居住了。這衙門里雖然狹窄,但很安全。

張世煌忙于生計從未看過殺人,因此他也不認識柒天武。在他的想象中,劊子手應是滿臉橫肉、濃眉大眼的兇神惡煞相。見面后,他才發現師父原來是位慈眉善目的長者,這與他的想象大相徑庭,如果在街上遇見,根本不會把他與殺人如麻的劊子手聯系起來。

李洪有做了介紹,柒天武就拍著張世煌的肩道:“劊子手是七十二行中最造孽的職業,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沒有人肯干這一行。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思,想著等度過眼前的艱難日子就洗手上岸——小子,你是這樣想的嗎?”張世煌吃驚地望著柒天武,想不到這老頭有如此深透的洞察力。“別不好意思承認,當初我也是這樣想的,”柒天武把手從張世煌的肩上拿下來,意味深長地說道,“但我要告訴你,這個想法一輩子都不可能實現,只要沾了血腥,這一輩子你就只能當劊子手,干不了別的!如果你后悔,現在還來得及。”

張世煌似懂非懂地看著柒天武。這也難怪,大凡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是永遠無法理解這番話的。在柒天武的催問下,張世煌道:“我不后悔,愿意當一輩子劊子手。”

柒天武點點頭,道:“很好,你比我有決心。”

在李洪有的見證下,柒天武把張世煌帶到關帝廟里焚香許愿、拜了師父,然后又回到停尸間把鹵豬頭煮了,坐在屋外喝酒、閑談。酒過三巡,柒天武對張世煌道:“你不要把劊子手這行業看得太簡單了,這刀子一抹人頭落地,內中就有很深的學問。不是師父故弄玄虛,待日后你會慢慢明白。你先在家里待著,我幫你去衙門里入了冊,就可以領一份月俸,幾天后可能辦人,到時李公差會通知你的。”

三個人不多久就把一個十斤重的豬頭和五斤燒酒吃喝完了,又吃了四斤多米飯,然后各自散去。

張世煌回到家里就不再去尋找殺豬的生意,開始專心等衙門那邊的消息。這一過程中他的心情是十分復雜的,既盼著上場,又害怕真上場時事兒辦不好。記得他第一次殺豬就非常緊張,何況這是殺人呢?

因此,張世煌開始關注衙門里的事情。

數日后,張世煌打聽到州營丁兵又從高沙捉回兩個犯人。據稱,這兩個人本是老實農民,住在祖師橋,那天他們遇上一個人逃得急就當他是盜賊,毫不猶豫地就上前截住,在后面窮追的漢子趕上一刀宰了這個人,才知道他就是知州徐光弼。七十三名鬧事農民處斬后,因曾如炷、曾以得未歸案,州營丁兵在高沙挖地三尺找尋,當問到那天截住徐知州的人是祖師橋農民時,就把這兩人抓捕歸案了。

道光二十三年農歷七月初三夜晚,張世煌洗了腳準備上床,這時聽到有人在外面叫門:“張師傅在屋里么?”

張世煌聽出是李洪有的聲音,連忙趿拉著鞋去開門:“在家,在家,李公差進屋坐。”

張世煌開了門,李洪有卻不肯進來,仍然站在原地道:“不坐了,我是來通知你的,衙門里明天辦人,你要早點過去。”

張世煌問道:“是辦高沙鎮祖師橋那兩個?”

李洪有道:“正是那兩個倒霉鬼——別忘了明天要早點啊!”

“我師父呢,他去不去?”張世煌關心地問道。

“搞不清楚,明天到了法場就知道了。”

李洪有走后,張世煌關上門,吹燈上了床。不知何故,此刻他的心跳得特別厲害,想起明天就要上場殺人,雖然心里早有準備,但還是覺得太突然了,他認為師父最起碼要教他基本的常識。可是這些天師父根本就沒和他見面。

張世煌還在羅溪當山民的時候,就聽村里的老人講過劊子手殺人的故事,那時他主觀地認為,劊子手殺人的動作是雙手高舉利刀用猛力把人頭砍下。及至他到都梁當了屠戶,才聽去過法場的人說,劊子手殺人動作并不粗魯,甚至還稱得上優雅。他也想過要親眼看看砍頭,但總是沒有機會——現在機會來了,卻不是去看熱鬧,而是別人看自己的熱鬧。

他想到明天那兩個死犯確實夠冤的,糊里糊涂就成了刀下鬼。碰上那樣的情況,誰都會去攔截,只是他倆做夢都沒想到,被攔的是知州,更沒有想到曾以得會把知州給殺了。殺這樣兩個罪不該誅的人,張世煌很擔心會心慈手軟下不了手,那時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丑就不太好看了。想來想去,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念頭就是師父會陪他上場,萬一怯場,師父會幫上一把。想通后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張世煌從床上起來顧不上洗臉就趕緊出了門。到了衙門還是晚了,李洪有急急忙忙地遞給他一把鋒利的大馬刀,用不滿的口氣道:“你怎么才來,時辰快到了,頭一天你就不準時!”

張世煌紅著臉不敢說他失眠,這時他看見柒天武把馬刀掮在肩上走過來對他道:“別慌,就當是殺兩頭豬。”

見到師父,張世煌心里稍稍感到踏實,他本想問幾句注意事項,只見衙里突然亂了起來,李洪有和幾個公差大呼小叫道:“時辰到,時辰到,趕快上路!”緊接著公差的身后涌出了一大堆人,兩名頭上插了死牌的“犯人”被推在最前頭。隨之,凄厲、恐怖的號聲響起,丁兵和公差應和著號聲齊齊吶喊:“殺——殺——殺——”

號聲和吶喊聲足夠把活人的魂魄嚇丟,兩死犯早已三魂渺渺、七魄飄飄,連走路都只能由公差扶著。

隊伍出了衙門,兩名身強力壯的公差在前面開路,沿途吆三喝四,凡遇到來不及收拾的食攤就搶了食物朝死犯嘴里塞——都梁人把這稱作“吃上路食”。

張世煌被這陣勢嚇懵了,李洪有不由分說地扯了他的衣襟向前趕。張世煌左顧右盼,忍不住問道:“我師父呢,他今天不帶我上法場么?”

“走你的路,不要問太多廢話!”李洪有大聲道。

張世煌高一腳低一腳地跟著李洪有走,在恐怖的號聲和吶喊聲中他也不敢多想,只覺得掮在肩上的馬刀有千百斤重。

隊伍在幾條大街上游了一趟,水果攤和小吃攤一聽到號聲趕緊收拾,致使搶“上路食”的公差無處下手,這樣行進速度就快了很多。出了玉帶橋速度更快了,不一會兒“一家坪”已經出現在眼前。

法場到了,在這個草坪的西端有一座跨度不到三尺的石橋,押解犯人的公差和丁兵在橋邊停下,與此同時,號聲和吶喊聲也戛然而止。

“張世煌,現在就看你的了,有手段要好好使出來!”李洪有在人群里大聲喊道。

張世煌聽到李洪有叫他的名字,像魂魄被人喊去一般,雙腿打起顫來,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主站蜘蛛池模板: 旅游| 确山县| 子长县| 苏尼特左旗| 都江堰市| 旅游| 乐清市| 布尔津县| 布拖县| 绵竹市| 綦江县| 三台县| 金阳县| 加查县| 孙吴县| SHOW| 宁城县| 金平| 眉山市| 河南省| 永清县| 敖汉旗| 汤原县| 齐河县| 太仆寺旗| 洛南县| 河北区| 永清县| 来安县| 英德市| 苍山县| 临沭县| 建宁县| 阳江市| 垫江县| 霍林郭勒市| 双城市| 来安县| 龙胜| 德钦县| 大邑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