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張凱年兩天沒有吃飯,這經歷總算讓他明白一個道理:去法場看殺人比起餓肚子來還是要好受一些。所以當張忠民要他答應去看砍頭時,他就毫不猶豫道:“爹,我和你一起去看殺人,求你別倒掉東西。”
張忠民看著兩個可憐的孩子,忍不住流下眼淚道:“小子,你早點答應爹什么事都沒有了,你以為我就不心痛已經到口的飯菜?這都是我靠殺人掙的。可是在原則問題上我不能讓步,為了你能夠牢牢記住這一天,我得狠狠心。”張忠民說畢,就毫不猶豫把手里的回鍋肉和剩飯倒入了門口的臭水溝……
張忠民的這一舉動把張凱月急哭了。張忠民蹲下身子用手替女兒抹著淚水道:“你也知道心痛東西啊?娘一死你就懂事了。”
從此后,都梁衙門殺人,張凱年都一次不拉地跟在張忠民的屁股后面去“一家坪”。一大一小兩個劊子手同時現身法場成了都梁一道特殊的風景。張凱年長到八歲的時候,就能幫父親干點諸如打磨刀水、用抹布拭刀之類的小事,有時還能幫著扛一陣大馬刀。
看殺人看得多了,張凱年當然不會感到害怕,他的心也就變得麻木了,有時如果衙門很久沒有殺人,他也像父親一樣感到心神不寧。從九歲開始,張凱年開始按照父親的要求看殺頭的同時用心學習。為了學好謀生“本領”,他也很聽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站在法場上看父親如何運刀、人頭落地時怎樣避免脖子上噴得老高的人血濺在身上……
張凱年的“殘忍”很快就在都梁傳開了,無論城里或是鄉下,人們競相傳播:“不得了啦,天下要大亂了,才八九歲的人就上場當劊子手,成千上萬顆人頭就要落地了!”
張凱年不懂得這些謠言對他來說是壞事還是好事,他也懶得多想,讓他感到最大的變化是喬家大院那些孩子都怕他了——那些人在過去總是欺侮他兄妹。現在不同了,連張凱月都敢叉著腰道:“敢惹我,我哥哥斬了你”,那些人一聽就嚇得趕緊躲避。
張忠民年紀大了,時時感到力不從心,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盡快把手中的大馬刀交給張凱年,讓兒子撐起這個家。同時,他也盼著女兒快點長大,嫁了人就算盡了做父親的義務。張凱月很聰明,也懂事,長得像她母親,稱得上是個小美人,只是性格剛烈了一點。隨著她慢慢長大,匡篾匠父子也走動得更勤了。
光緒二十五年,張凱月十二歲,她出生在正月二十,過了生日,匡海鷹就借口家中人手缺少要收兒媳。張忠民覺得女兒還小,擔心女兒去到別人家里不好,就沒有答應。誰想匡海鷹天天軟磨硬泡,指天發誓說要像待親生閨女一樣對待凱月。
張忠民雖是個劊子手,心腸卻軟,最后還是答應了下來,婚期定在農歷十月初十。
按都梁風俗,娶媳婦、嫁女兒是大事,再窮的人家都要通知至親好友,擺幾桌酒席慶賀。張忠民的老家在羅溪大山,和那里的親人已多年沒有往來,在都梁的親人只有妹妹張桃紅。桃紅已出家多年,她的俗名除了張忠民還記得,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張忠民也多年沒與她往來,如今嫁女兒,理所當然要通知她。
張忠民在婚期之前去了云山妙尼寺,正好妙湛從遠方云游回來,兄妹在客堂相見,妙湛見哥哥老得不成樣子,眼淚奪眶而出:“哥,我記得你今年才六十一歲,怎么就老成這個樣子,看上去像個八十多歲的公公,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吧?”
張忠民慘然一笑道:“來到這世上哪有不吃苦的道理,尤其像我這樣的人,理應比別人吃的苦更多。好在一切都已經過去,如今兒女已大,我應該知足了。”
妙湛用羅帕拭去淚道:“你倒是豁達,這就好,就怕既過得不好,心里還想不開。”
張忠民道:“我還能有什么想不開的,除了光緒十七年從長沙回來的路上吃了點苦頭,余其的也還算順暢。原來我最擔心的是兒女尚未成人我就撒手去了,現在好了,我總算可喘口氣,哪天讓凱年接了我的班,死也沒啥遺憾了。”
妙湛不愿意聽哥哥提到他工作的事,佛門凈地不該有那樣的話題,她問道:“哥的身子骨還硬朗吧?”
張忠民道:“托老天的福,沒病沒痛,能吃能睡。”
妙湛道:“這樣就好,看來我長年累月沒有白吃齋、白念佛。”
妙湛看上去比她的實際年齡要少十幾歲,像個四十歲左右的人,頭上戴一頂佛帽,一看她的樣子,就能想到她的日子過得很安穩,很少受到紅塵俗事的打攪。
張忠民道:“妹,我今天來不為別事,你侄女十月初十完婚,特地過來告訴你一聲。”
妙湛掐著手指算了算,道:“凱月快十三歲了吧?”
張忠民道:“她是光緒十二年正月二十生的,十三歲還差幾個月。”
妙湛感慨道:“這日子過得真快,轉眼間她就成人了——凱月的婆家在哪一向?”
張忠民道:“就在城里半邊街,說起來你還認得呢,我親家是篾匠,叫匡海鷹,當年他老婆不育,還是問你討的藥方。”
妙湛皺眉,脫口道:“凱月為何嫁到他家做媳婦?”
張忠民道:“他家有什么不好嗎?”
妙湛道:“吉日都已經擇好,好與不好都要看凱月的造化了,所謂‘天命使然,人力難違’,作為親人,我們都希望她有一個好的歸宿,但能否有好歸宿,那都是天命做主。”
張忠民道:“聽妹妹這樣說,我倒是有點替凱月擔心了,若匡家真是虎口,現在悔婚還不遲,大不了讓凱月走你的路。”
妙湛道:“大可不必如此,匡家也不是什么虎口,只是你親家有點小氣而已。”
張忠民松了口氣,道:“靠手藝吃飯的人有誰不小氣呢?再說了,我嫁女也不指望能獲取他家什么,只要凱月日子好過,哪怕我虧點兒也不算什么。”
妙湛道:“既如此,那就沒得話說了。十月初十我爭取回家,能不能回來還得隨緣。”
張忠民道:“我知道,妹妹是出家人一切皆要聽從佛的安排,我也不指望你非要回來。”
妙湛問道:“凱月可曾識字?”
張忠民道:“能識一些,她有點像你,悟性頗強,小時候我抽空教他兄妹讀‘四書’,幾遍就會。”
妙湛點頭道:“這樣就好,能識字就不是瞎子,能看清這個世界的清濁。”
張忠民起身告辭道:“我知道妹妹佛事繁忙,就不多打攪了。”
妙湛道:“還是吃了齋飯再走吧,哥哥來這里一趟也不容易。”
“多謝了,還有路程要趕,出門時凱月給我備了干糧,你幫我弄點茶水即可。”張忠民說著從腰上摘下一只葫瓜制成的水壺遞給妹妹。
妙湛走后,張忠民打量客堂,見擺設雖儉樸,卻纖塵無染,壁上只掛一幅對聯,再無多余之物,顯得簡潔而有雅趣。張忠民認得對聯的字跡是妹妹的,道是——
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張忠民發現妹妹的字已經進入到返璞歸真的境界,她也徹悟了生死。他想起俗世中有那么多的達官富人在紅塵中苦苦掙扎過得并不輕松,心里就替妹妹高興。
稍后,妙湛打來了茶,連同一包剛出鍋的齋粑一并交給張忠民:“哥,我就不送你了,年紀大了要多保重。”
張忠民道:“我的事你不用牽掛,不要影響你的修行。如今你侄女也嫁人了,等你侄兒接了我的班,我這一輩的大事算是完成了。”
張忠民離了妙尼寺,回到家里少不得要為女兒的婚事做點兒準備。
卻說光緒二十五年十月初十是張凱月的大喜之日。還在頭一天,新郎匡委民就按照都梁風俗送來了五桌酒席的“上門菜”。所謂“上門菜”,即女方宴請親友的酒、菜應歸男方負責,收得的“賀禮”由新娘帶走。張忠民辦喜事,少不得要勞動衙門里的幾位同事幫忙。蔣秋生早聽說匡海鷹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匡委民剛一送來“上門菜”,他就拿了稱去稱重量。都梁辦酒宴以豬肉為主,最低的為每席八斤,大方的達每席十二斤之多。蔣秋生一稱完豬肉的重量就氣沖沖地跑到堂屋里問張忠民:“張師傅,明天的宴席你準備幾斤肉上桌?”
張忠民見蔣秋生這副模樣,就道:“不是說好了用八斤肉嗎?”
蔣秋生憤憤道:“你說是八斤一桌,你女婿帶來的只有三十五斤,還有五斤莫非他在路上生吃了?你女婿呢?把他叫來,我要問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忠民一聽心里就明白了幾分,道:“他是個年輕人不懂事,都是他父親做主。”
蔣秋生道:“我知道是他父親做主才生氣,人家養大一個女兒不容易,水都要喝干幾塘,他倒好,連五斤肉都舍不得,再小氣也不在這上面。我這就找匡篾匠論理去。”
張忠民攔住道:“這事就算了,短了的肉我來添上,接了親就是一家,沒必要計較這點小事。”
蔣秋生冷笑道:“你把他當成自家人,他會像你一樣想嗎?”
張忠民道:“他是否和我一樣想都無所謂了,我女兒都給了他家,還在乎這幾斤豬肉?”
蔣秋生這才消了氣,道:“你自己都不計較了,我還能說什么?我總覺得你和這樣的小氣人家結親,總會有吃虧的一天。”
張忠民也不多說,走到肉鋪臨場又有了變化,自忖道:我只有一個女兒,一輩子在凱月身上就辦這一件喜事,每桌八斤肉不太像樣,不如每桌再添二斤,湊個十斤的整數,讓親友們高興高興。張忠民于是又割了十五斤豬肉。回到家里,蔣秋生又告訴他,匡海鷹帶來的酒水也不夠,只有十五斤。張忠民知道他的客人多為衙門里當差的,一個個都是海量,老早就放出話來要吃凱月的喜酒。張忠民放下豬肉,二話不說又去巷子深酒坊買酒。才出門不久,就見一個尼姑進了他的家。張忠民知道是妹妹妙湛回來了,因已出門,也不便回去,反正家中有凱年、凱月照應。
張忠民從巷子深買了壇酒回來卻不見妹妹,遂問張凱月:“你姑姑呢,她就走了嗎?”
張凱月疑惑地望著父親:“姑姑她回來了嗎?我怎么沒看見。”
張忠民道:“我出門時明明見到一個出家人進了屋,那不是你姑姑又會是誰。”
張凱月道:“我還奇怪呢,原來是爹爹沒看清。那出家人是妙翠師父,姑姑來不了,托她帶東西回來。”
張忠民道:“我也沒作指望要她過來,她給你帶什么東西了?”
張凱月道:“一串佛珠,一本經書,說是送給我的。”
張忠民似有所悟道:“難怪那天我去妙尼寺,她特意問我你識不識字。”
張凱月道:“這經書多是梵文,妙翠師父要我有空常去找她。”
張忠民道:“到了婆家要以家務為主,頌經的事要等有了空閑再說。”
蔣秋生見張忠民買了好酒回來,就不再說閑話,和幾個公差忙著給豬肉褪毛、漂洗然后焯煮,為明天的早宴作準備。都梁人辦婚宴分為兩個時段,辰牌在女方家,宴后新媳上轎,到午牌就在男家宴客了。因此,需要宴請的親友都要在初九晚上到場。張忠民的族人遠在羅溪不能過來,唯一的親人妙湛也不能來了。到酉牌時分,衙門里的公差都送來了“份子”,隨后“怡春院”也來了幾個人——花字輩的來了春花,紅字輩的月月紅、映山紅、小桃紅都來了。張忠民見到妻子的這些姐妹,少不得要問候一番。春花說,花字輩的姊妹只剩下她了,荷花、桂花、雪花都已作古,說了幾句,少不得要感嘆一番歲月的滄桑。紅字輩的姊妹見到張凱月兄妹二人已經長大成人,言語中流露出對王逸紅的無限羨慕。她們都是五十歲上下年紀,也早不在怡春院干了,這些年來為了生計顛沛流離,可謂嘗盡了人間苦難,而最令她們感到悲哀的是,老來凄涼,身邊沒有一兒半女。
到戌牌時分開始“陪十姊妹”,公差的女兒,加上“怡春院”的幾個女人勉勉強強湊足了十人,大家一起吃糖果、嗑瓜子,或喝茶。正在這時,張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王堃義的侄兒王生燕。
張忠民十分感動,緊緊抓住王生燕的手道:“你太客氣了,你是怎么知道凱月的婚事的?”
王生燕道:“說來也古怪,前段日子我老是夢見叔叔,夢見他也就自然而然要想到你。我們兄弟之間雖然交往不多,但總覺得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值得長期做朋友。前些日子我進城順路打聽,知道十月初十是凱月的大喜日子。轉念又想到,這段時間老是夢見叔叔,準是他在提醒我過來道賀。如果我不來,那是我的無禮了。”
陪完了“十姊妹”,廚房就用焯過肉的鮮湯下面款待客人,那年月物質匱乏,這樣算是客氣的了。當晚,張忠民與王生燕睡在一張床上,彼此都很興奮,各敘家常。當王生燕向他問及在長沙的經歷時,張忠民想起一個人來,遂道:“我在長沙遇到一個人,他說是高沙曾家的,我相信不會有假,他的口音確是高沙口音,名字可能是假的,他說他叫曾銅柱。”
王生燕道:“曾家坊是有這個人,他是曾以得的兒子,已經多年不在家了,好像是落了草。”
張忠民道:“曾以得是不是道光二十三年殺知州徐光弼的那個人?”
王生燕道:“正是他,他斬首的時候,兒子才三歲。這個曾銅柱和他老子的個性一樣,天不怕、地不怕,最不服官管,十幾歲就在船上做事,很少回家。”
張忠民倒抽一口涼氣,道:“他父親是被我父親斬首的,難怪他要加害于我,幸虧我的命大。”
不述張忠民、王生燕如何敘舊,卻說光緒二十五年十月初十辰牌時分,喬家大院牌樓外響起了鞭炮聲,新郎官匡委民在一班親友的陪同下租了一乘花轎前來娶親。都梁民諺云:我不是偷來的,我不是搶來的,我是花花轎子抬來的。“花花轎子抬來”是“明媒正娶”的代名詞,是一個女人一輩子值得驕傲和自豪的資本。所以都梁人娶親,再窮的人家都要租花轎。
鞭炮聲停止,張忠民點上香,燒紙錢祭了天地及張氏門中先祖,然后正式開宴。張家自己只有三桌客人,剩余二桌是匡家的“接親”班子。大家見菜肴豐盛、酒水充足,都開懷暢飲,不明底細的在私下里道:“別人說匡篾匠小氣,他這一次算是給自己爭回面子了。”
張忠民聽到這樣議論,也不去爭辯,他覺得能夠替親家掙面子,也等于給自己掙面子。
巳牌時分,客人們酒足飯飽,“接親”的人又燃放鞭炮,催促新媳上轎。這上轎的過程按風俗只要新娘沒離開娘家糟門,鞭炮就不能停止。因此,男方為了節省,就要盡可能地讓新媳快點上轎,而女方則相反,要盡可能地拖延時間。
這些年張忠民把女兒養大確實不易,家中少有積畜,但他還是節吃儉用,給女兒置辦了嫁妝,無非是衣柜、立柜、火柜、提桶澡盆,再就是兩套鋪蓋。
嫁妝都被“接親”的匡家人抬走了,怡春院的幾個老姊妹卻還在拉著張凱月的手語重情長地沒完沒了。負責放鞭炮的匡家族人心急如焚,因為一旦鞭炮放完還沒接走新娘,除了丟匡家的臉,還是一個不吉利的兆頭。
炮竹剩最后一掛,怡春院的人還沒有要放張凱月走的意思,匡家族人叫道:“匡委民快點差人去買鞭炮,你爹也真是的,小氣也不在這上面,我說過至少還得多準備二萬響,他偏偏不給。”
匡委民雖然也和他爹一樣小氣,但結婚是大事,他不希望有不好的兆頭,趕緊拿了錢差人去買。買鞭炮的很快回來了,說這附近沒有這樣的店子。匡委民這下急得直跺腳,衙門里的公差在一旁見了,一個個幸災樂禍。在這緊要關頭,張忠民令張凱年去屋里拿了自備的二萬響鞭炮給匡委民應了急。原來張忠民知道親家小錢看得認真,怕到時候鞭炮不夠用,遂買了放在家中備用。
怡春院的人本是要看匡家的笑話,見張忠民拿出了這么多鞭炮也只好放了張凱月。
新娘上轎前的最后一道過程就是與父母哭別,俗稱“哭嫁”。張凱月自幼喪母,只有父親,她便扶住了張忠民哭道:“爹,你老了,女兒今后不能在你身邊盡孝,凡事要多保重。像你這樣的年紀早該歇在家里享天倫之樂,可是哥哥尚未娶嫂子,你的義務還沒有完成。女兒恨自己身為女流,無能助你一臂之力……爹啊,我苦命的老父親,什么時候你才能夠脫離苦海……”
張忠民雖是硬漢,也少不了動容,他替女兒拭去淚,哽咽道:“我兒,我的事你毋須操心,古人云‘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切困難都會成為過去。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十三歲不到就成了人家的兒媳。別人家縱是千般萬般好,總不如自已的骨肉親。我知道你性情急躁,愛使性子,這都是你哥慣的,他才一個妹妹,我才一個閨女,誰不當成心頭肉、掌上珠?別人家里不同,到夫家頭一件你要學會忍讓、寬容,該受的氣還是要受,實在不好過時可回來大哭一場消消氣……”
張凱月聽父親如此說,哭得更傷心了。隨后匡家主事的過來和張忠民說好話,稱“拜堂”的時辰快到,新娘該上轎了。張忠民也不為難,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袋交給女兒:“這是你媽留給你和哥哥的金耳環,你哥說他不要,送給你正好成一對,讓你時時刻刻想著娘親。人這一輩子很長,萬一有個小災小難的變賣了也可以應應急。”
張凱月也不推辭,收了耳環就由幾個匡家女眷扶上花轎。張忠民一直目送著花轎消失在小巷那邊,才感到心里空空的少去了一樣東西——畢竟養了這么多年,一旦嫁人,多多少少有點難舍。好在他是一個豁達樂觀的人,轉念又想到女兒既已成家,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想到心事,他又憂從中來,欲知張忠民有何新的煩惱,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