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料想到他會來找我,便讓張源源他們不必等我,先行離開,獨自坐在了雅閣等待。
果不其然,門被敲響了。
“進。”
他進來了,將門關得嚴實。
“少秋,好久不見。”我溫柔地沖他笑,一如過去在他面前的模樣,文靜而又溫順。
“你怎么會來京城?”這個男人確實有一副好皮囊,否則當初我也不會決定嫁給他。如今眉眼微皺,語氣不滿。
“自是來尋你。”我道,“和離一事,想來荒謬,我們成親一年后,你入京杳無音信,三年后突然來了消息,便是要與我和離。你知道的,我沒了你,便是沒根的浮萍。”
我望著他,滿是悲切。
他眉心一動,移開了目光。
“文欣,和離書你已經簽了,我們就已經兩不相欠。你又何必把姿態做得這樣難看。”
孫少秋少年得志,意氣風發,得見了高門的顯赫,便不甘心委身那一方小天地。
他自認自己滿腹學識,不過是出生限制,之后一舉中了探花,被嘉平郡主榜下捉婿。
京城到底是京城,門第、財富迷了人眼,寒門學子的機遇少之又少,被嘲笑,被擠兌,他不愿過那樣的生活。
他同意了,入贅郡王府。
至于家中的妻子,早被他拋諸腦后。
當初是家中艱難,為了繼續參加科舉,他不得已選擇娶了當時富裕的黃家嫡女黃文欣。
黃文欣溫順恭淑,對他的話無有不應,故而他毫無后顧之憂。
后來他仕途不順,郡主又提及他的家中,孫少秋懷疑自己事情敗露,便匆匆讓人給母親送信,同黃文欣和離。他料定,黃文欣不會和家中鬧。
只是沒想到,他們會再見面。
“少秋,我來時聽說,嘉平郡主的相公,也叫孫少秋。”我看著這個男人的模樣,開始想,當初怎么就隨意做了決定呢。
“你想的沒錯。”孫少秋沒有半分掩藏的意思,反而有幾分理所當然,“京城中遍地權貴,你從鄉下來,還是早早回去,我會給你一些銀票,也算全了這些年的情分。”
“少秋,從你進來到現在,沒有問過我的事,哪怕一星半點。”我站了起來,“當初,是你求娶的我。不過想必你也忘了,唯利是圖的人,哪里需要記得其他細枝末節的小事。我不會離開京城的,我來時艱難,如今到了,你也別想好過。”
“你怎么變得這樣蠻橫難纏!”他似乎氣憤了,我也知道,只要我在京城一日,他想必就得像刺猬似的,豎著尖刺防備著。
“我變了嗎?變的難道不是你嗎?”我無意多言,“罷了。孫少秋,我不曾對不起你,反倒是你,平白給我羞辱,日后見面,希望你還能如現在這般理直氣壯。”
我準備離開,他沖我道,“文欣,你以為京城是什么地方,在家里你可以為所欲為,可在這,我們就是螻蟻,任人蹂躪,你又有什么本事!”
孫少秋已經不是過去的孫少秋,又或許他同我一樣,只是偽裝了自己。
那年學堂,少年意氣風發,雙目炙熱清澈,終究只能停留在記憶里。
我原是可以和他橋歸橋,路歸路的,畢竟我倆勉強也算是互相利用,但我是個小氣度的人,睚眥必報,曾經我也以為他是耀眼的少年,后來他毀了這份喜歡,那也讓我親手毀掉我們之間的故事。
“我的事,便不勞你費心了。”
我的事是瞞不住的,張源源轉而告訴了季玢等人我的意思,他們倒也沒有做什么,只看我有什么舉動。
京城這個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過去在這長大,難免有舊人,只是年歲漸長,有的人也認不清模樣。
我回京一事沒有刻意隱瞞,更何況顧逢等人與我的交往也不算低調,故而也有較為熟識的舊人知曉了,偶爾聚會提到,倒是全都知道了。
只是這些算不上很熟識的人中,譚章遠卻是主動來尋我的第一人。
坦白來說,我對譚章遠的印象已經極為淺淡了。只記得是個小古板,長得極為可愛,像個粉團子,我對他不算好,老是捉弄,讓他避恐不及。
譚章遠站在蘇宅門前,久久未動。
世殊事異,幼時嬌小可愛的小古板已然豐神秀逸。面白如玉,目似繁星,龍章鳳姿,讓人自慚形愧。
“公子……”身邊的小廝提醒道。
“敲門吧。”譚章遠輕聲道,玉石之聲,溫柔磁性。
他知曉蘇文鈺回京已過了三日,輾轉反側,最終順應內心。
譚章遠三日前進宮拜見皇后姐姐,遇見了季玢,事后兩人說了幾句話,便讓譚章遠一夜未眠。
“對了,文鈺回京,你知道嗎?”季玢道。
“文……鈺……”這個名字恍如隔世,譚章遠心里為之一跳,假裝鎮定,道:“蘇文鈺嗎?我都差點忘了。”
“自然。不過物是人非了,她相公對不起她,強迫她和離,無可奈何之下,文鈺便回京了。”季玢道,“原是以為你也會記掛她,是我想岔了,我還有公務在身,先行告退。”
季玢話中有話,譚章遠一言不發,回了府,卻立馬叫人去查。
“我想著應該會有人上門,但沒想到,你會是第一個。”我讓人給他上了茶,上好的雨前龍井。
“好歹相識一場,前幾日不得空,今日空閑,不管怎樣,還是要見你一面。”譚章遠看著我,不加掩飾。
“我們倆說來不算熟悉的。”我笑道,“從前一直欺負你,我以為你會討厭我呢。”
他低垂著頭,看著茶具,“我怎么會討厭你。”
“聽說,你還未成親?他們都說,這京城貴女,你沒一個瞧得上。”我也并非聽不懂話中話,男女之間,不就那些事。
“我聽說,你和離了。”他反問我,“那人對不起你,是他的錯。”
“哈哈哈……”我瞧他的模樣,不禁笑了,“你是在維護我呢,小古板。”
“是。”他與我四目相對,頗為認真。
“我們都長大了呢。”我捻了一塊糕點,“你知道的,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的。我們倆也敞開天窗說亮話得了。你是不是……”
“是。”我還沒說完,他先接了話,“我喜歡你的,這些年,一直喜歡著。”
我沒說話,卻倍感無奈。
“譚章遠,我配不上你的。”我道。
“不是。”他突然說,“和離而已,我根本不在乎。當初你離京,我想著或許我們永遠無法再見,我也不敢去打聽你的消息,怕產生妄念。現在你回來了,被人欺負了,我便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把你護在身邊。”
“蘇文鈺,一直以來,都是我在追著你走,只是你身邊永遠有很多人,你永遠看不到我。
我以為他們能護住你,但是沒有。我做了那么多年膽小鬼,現在我有足夠的能力了,我可以做任何決定。”
“蘇文鈺,你看看我,好不好。”
他語氣軟和,如此高傲的人,竟然用了祈求的語氣。
明明是我,和他的差距從一開始就是鴻溝。
“我聽說,孫少秋想讓人幫他升職。”我沒有回應他,反倒說了另一件事。
“……”他沉默了會兒,有些失望,道:“我會幫你處理好的。”
相顧無言,譚章遠覺得自己或許太沖動了,他該給蘇文鈺一些時間,也是給自己,便準備離開。
“文鈺,我不是僅僅說說而已。”走時他道,“我給你帶了些東西,皆是你喜歡的。至于剛才說的那件事,我等你。”
男人清風明月,我自是有些得意,但理智告訴我,喜歡這東西,最為虛幻,何況那么多年過去了,即便譚章遠小時候真有幾分喜歡,如今又剩下多少。
何況,這喜歡,在我看來,有些莫名其妙。
但蘇文鈺啊,卻能利用這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