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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殺手之死】

(一)避雨

連桑谷內外完全是兩種天氣。

谷內陽光明媚,谷外卻正陰云密布。

師徒三人下船的時候,已經有豆大的雨滴打在船舷上。

見朱便背著仍然昏迷的羅剎,和無常一起到渡口岸邊的面棚里吃面,順便躲一躲眼見就要傾瀉而來的暴雨。

果然,他們才剛坐下,大雨便鋪天蓋地而來。

草棚上有密集震響的雨打聲,檐腳頃刻水流如瀑。

風很大,見朱坐在靠檐外的位置,半邊裙角都已經打濕,桌子上的雨滴越積越多,最后連成了片,濕漉漉的。

無常剛開始還用袖子去擦拭,后來發現擦了又落,落了又擦,反反復復,沒有個頭,便也懶得去管它了,就這么濕著,只管自己吃自己的面。

趴在桌子上昏睡的羅剎身上也吹了一些雨水,見朱便拿了件外袍給她披上。

埋頭嗦面的無常偶然一抬頭,就看到見朱吃完了面,正側抬著頭,看著棚外的大雨。

她額頭鬢角的發縷微濕,臉龐被吹來的雨水滋潤,肌膚一時干凈而清透。身后的景物都模糊在雨幕中,襯得她的臉那般明艷秀麗,好像出水芙蓉……

無常愣了一下,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上發出的聲音使他回過神來,忙低頭,有些慌亂地去撿地上的筷子。

等他撿起筷子,從桌子底下抬起頭來,女人也整看著他。

以為她發現了他方才的觀察,他一時有些微囧,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去看她。

“無常,”她叫他的名字,并且低身靠近他,他更不知所措起來。

“師,師父?……”

“你……”他的師父放低了聲音,好像要告訴他什么秘密一樣,讓他心里有些莫名的緊張。

“你帶錢了嗎?”

“……”

無常微愣一下,松了口氣,撓了撓頭:“帶,帶了。”

今天臨走的時候,宋平給了他一袋錢。

想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師父過了許多年不正常的生活,不會過日子,所以才把錢交給自己保管。

要是沒帶,她說不定又得像第一次一樣,去把刀給當了。

不用當刀的見朱也松了口氣,拍了拍桌子,對店家道:“店家,再來一碗面!”

……

……

正吃面的時候,他們又遇到了上次那個算命的老道——看來他是經常在這魚淵渡口流連的。

老道一見見朱,就面露愁色,說姑娘眉心的黑氣越發濃烈了,若再不采取行動,不日即見血光。

雖然見朱一如既往地并不信他,還是打發了他一兩銀錢。

老道搖頭嘆氣,收下銀錢,便去別處給人算命了。

……

……

……

(二)火邊閑談

細雨綿綿剪不斷,大雨傾盆不久看。

吃完面,再稍微等了一會兒,雨果然停了。

見朱用早之前宋平給的混元令,在渡口附近拉了一輛馬車,三個人又開始上路。

有了之前來時的經驗,這一趟幾乎原路返回,要少很多波折。

不同于來時,趕著治病。

回去的時候悠哉悠哉,走走停停,遇到哪里風景不錯,便會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只是不往人多的地方去,以免遇上月明樓等來追殺的人。

……

……

羅剎在離開連桑谷的第二天也醒了,只是按照大夫的吩咐,要過七天才能拆開藥布,也就還不能看到她究竟變成了什么模樣。

見朱會在路上停留的間隙里教兩個徒弟武功。

無常和羅剎的底子不一樣,教的方式和內容也不一樣。

晚上篝火邊,他們會聊很久,一般都是無常在說話,他知道很多的天方夜譚的故事,好像說不完一樣,他說是在江湖游蕩這么多年來到處聽來的。

見朱不禁自覺自己雖然入江湖多年,卻好像初入江湖一般。

“無常,你可以去當個說書人。”見朱說。

“也許吧,我得先跟著師父學武功。”無常笑道,“這樣就算我在胡說,也沒有人敢拆我的臺了。”

“羅剎,你以后想做什么呢?”見朱問。

“我?”羅剎愣了一會,有些茫然,“我只想跟著師父,師父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師父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在遇到見朱之前,她所想要的就是活著,遇到見朱之后,見朱就成了自己活著的依賴和全部理由。

見朱便問:“那要是我死了呢?人總會死的。”

“那我就給師父守墳。”羅剎說,“那樣師父就不會孤獨了。”

“……”見朱愕然。

她想,怎么會有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當做自己的所有呢?

無常笑道:“羅剎要是以后遇到喜歡的人,說不定就把師父拋在腦后了。”

羅剎看向無常,跳躍恍惚的火光隱藏了她臉上浮起的紅暈:“沒有人可以比得上師父!”

她說得有些執拗。

無常嘖嘖兩聲:“你現在年紀小,以后的事可說不定哦!”

“你也沒比我大幾歲,你怎么知道?”羅剎難得犟一次。

羅剎拉拉見朱袖子,委屈巴巴:“師父,我不要嫁人……”

……

三個人有說了一會兒,無常想起見朱去救他和羅剎的那天,問道:“師父,你那天怎么和金蟾宮主打上了?那個人怎么會死?”

想到那天,見朱原本輕松柔和的臉色沉了下來。

“金蟾宮主殺了他……殺人償命,我要為他報仇,所以交了手。”

“殺人償命?”無常怔了一下,看著見朱,眼神復雜。

他頓了頓,垂眸,掩蓋眼中翻涌的情緒:“師父,那個人和你才認識一天……”

“他幫過我,對我有恩,也是因為我才會被殺,我應該為他報仇。”見朱想到自己差一點就能殺了金蟾宮主報仇,于是搖了搖頭,“可惜……”

“那玄霜教……或者說月明樓血洗了整個鑄劍閣,師父你,想過去報仇嗎?”無常低著頭,看著被湖風吹得忽明忽暗的火炭。

“我當時只想到了逃離,只想要自由。”見朱說。她那時記憶恍惚,還沒想起應該報仇的事。

“那現在呢?”

“我不是他的對手。”見朱實事求是地說。

事實上,比起無休止的報仇,她更想自由地活著……公羊留璃那次,她只是一時憤怒,才第一次有了“報仇”這種以前沒有出現過的想法。

如果說是剛剛被滅門,還沒有失憶之前,她或許是滿心想要復仇的。

但是時間過去了八年,她過了八年麻木的生活,原本正常人應該有的七情六欲,愛恨怨憎怒都已經被完全抹去,如今一朝突然從麻木里醒過來,逐漸地回憶起以往的人和事,一點點地體會到不同的情絲……

但畢竟,一切都已經不同,她早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歐陽見朱。并且在一些東西上,依舊習慣性地麻木……

“如果你可以殺了他呢?”無常猛然抬起頭,看著見朱。

見朱搖頭。

“我不知道……”

她并不認為自己有這樣的機會和本事,畢竟曾經那樣好的機會,她毫不留情,都沒能殺了流影公子。

見朱緩緩起身,走到湖邊,看著遠山的輪廓,輕聲緩語,好像自言自語一般:

“有時候,我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只是跟從自己的心,想要逃離讓我感到痛苦壓抑的無形的籠子,去自由地做自己,去做只屬于我自己的見朱……”

她的眼神里充滿茫然茫然里,又帶著一種清醒。

湖風吹散了她的話,篝火邊的人只聽到隱約的只言片語,聽不明白她究竟在說什么,好像是瘋癲者的譫語。

無常注視著風中跳躍的火焰,少年往日的戲謔輕快不知所蹤,只剩下了晦暗陰郁。

“殺人償命……”他口中反復低喃著這句話。

羅剎看著異常的無常,又看向湖邊發愣的見朱,一陣寒冷蔓上肌膚,她抬頭看了看天……

夜風很冷,天上陰暗不明,不見星月……

又要下暴雨了……

……

半夜,果然風雨大作,翌日啟程,道路泥濘難行。

……

……

又第二天中才來到夾山鎮。

停留了一天,見朱為了方便行事,原本準備把羅剎和無常都留下來,托成無己照顧,自己則獨自前往鑄劍閣的。但是無常說想和她一起去,看看鑄劍閣什么模樣,羅剎也就要跟著去。

最后,師徒三人還是又一起前往……

……

……

……

……

(三)鑄劍閣

鑄劍峰上鑄劍閣,天下神兵皆出于此。

一場屠殺和大火后荒廢了多年的門派舊址,只剩下殘垣斷壁。

雜草占據了原本精心修飾的園林,榕樹從正廳里破頂而出,假山朽塌,池塘淤涸。檐腳下的金絲鳥籠里,翠羽只剩灰燼,荷塘內的雕花魚槽中,錦鯉早無蹤跡。

冤魂縈繞,蟲蛇盤踞。

初冬的寒風里落葉翻滾,沙沙作響,無人收拾的白骨在落葉下或隱或現,更顯得荒蕪陰冷……

……

……

見朱原本還擔心那些埋伏在鑄劍峰下的殺手,但是卻發現他們似乎都已經離開。

或許是她在連桑谷的蹤跡被發現的原因。

他們大概以為她還在連桑谷。

是故她一路上來,除了恣意橫生的荊棘叢,和地上時不時出現的白骨,并沒有遇到什么阻礙。

那些白骨,有的是那些來滅門的殺手的,有的則是鑄劍閣弟子的,散了架,四處雜錯在一起,難以分辨。

羅剎大概是沒有見過這么多的白骨,有些害怕,一直拉著她的袖角,有時還會被嚇得一聲大叫。

無常倒是淡定,反而取笑羅剎的膽小:“這有什么好怕的?我見過比這可怕得多的!”

無常曾經說過,他自小無父無母,孤身一人,滿江湖飄蕩。

見朱不知道,他之前究竟經歷過多少事情,在這弱肉強食,充滿血腥的江湖,沒有任何庇護的他,如何活到現在。

他總是笑嘻嘻的,但是見朱再不通人心,有時也能隱約感覺到,這個少年似乎藏了很多心事。

一個人要經歷許多事,才能擁有一顆慧心。

……

“師父你看,那個房子里長出一個樹了。”羅剎指著旁邊的房子說道。

“這個是正廳,”見朱解釋道,“我爹以前經常在這里接待客人,最常來的,就是玄機閣閣主了。”

“那里是操練場,鑄劍閣弟子每天早晚都會在去那里練功。”

“那邊是熔鐵爐,以前每天都燒著大火。”

“……”

說話間,來到一處小院落,和別處一樣梁傾墻倒,雜草叢生,落葉堆積。

庭院中間的大樹下還掛著一個用鐵鏈做索的秋千。

見朱看到秋千,愣了一下,快步走了過去。

鐵鏈看上去雖然染上的銹跡,但卻沒有蝕壞的痕跡。

“居然沒有壞?”

無常扯了扯鐵鏈,有些意外,問見朱:“這是你的?”

見朱看著秋千,點頭,眼神凝滯,記憶好像回到了從前:“小時候,爹為我造的。”

鑄劍閣主怕把女兒摔著,琢磨許久,用特殊的鐵材鍛成的鐵鏈,既結實有力,又如同織就的繩索一般靈活柔韌,活動自如,沒有其他鐵鏈那樣的僵硬硌人。

掛秋千的樹椏也經過了加固。

有時候,父親母親還會和自己一起蕩秋千。

見朱想起了自己無憂無慮的童年和少女時代。

她是父母到中年后意外生下的女兒,她上面還有四個哥哥,作為家中唯一的女兒,唯一的妹妹,她有著父母兄長、以及鑄劍閣眾人們眾星捧月般的寵愛。

那時,她該是多么快樂呢!

過往模糊的記憶時而又變得清晰起來。

之前見朱回想往事,只覺模糊迷茫,甚至并不覺得如何難過。然而此刻,一滴淚水已經不知不覺地從她臉龐滾落……

她想起了父母和幾個哥哥,曾經童真快樂的日子卻已經恍如隔世。

她的人生,原本應該那樣平淡快樂。

是誰毀了這一切呢?……

思念、悵惘、愧疚,以及逐漸濃烈的仇恨,在腦海中交織……

見朱抓緊了鐵索,指節因為用力而蒼白起來。

但是她無論做什么,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了……

一瞬間,見朱走感到了彌漫的迷茫,以及莫名的悲哀。

“師父,你怎么了?”羅剎扯了扯她的袖子。

見朱回過神,放開鐵索,向對面未倒的房間走去。

無常低頭對羅剎道:“你要坐一坐嗎?”

“嗯。”

羅剎坐上去試了試,沒有什么問題,也就放心大膽地蕩起來。

……

……

……

(四)圖紙

久無主人的房間里布滿了蜘蛛網,落了厚厚的灰塵,地上各種物件橫七豎八地倒著,明顯是在屠殺發生時被翻了個底朝天。

因為紅磚做墻,青磚鋪地,屋子只是留下一些曾經著火的痕跡,并沒有很嚴重的損壞。

見朱環顧舊破的房間,撫過那些被塵埃掩蓋了華麗本色的家具物什,走到了燒得只剩一個床架的“床”邊。

這里曾經是她的閨房。

見朱站床頭邊,沿著床沿走了三步,蹲下來,觀察腳下的青磚。

無常走過來看她:“師父,你在找東西?是太虛迷陣圖?”

“嗯。”

見朱應了一聲,拂去青磚上的灰塵。

無常也蹲下去,仔細觀察那方青磚,屋內光線晦暗,看了一會兒,才看到青磚上隱約的五個指印。

見朱滲出右手五指與青磚上的五個指印想合,向右扭了五下后,青磚“咔”一聲,從地下升到地面,見朱又把它按下去一半,青磚便瞬間化作了齏粉,露出里面的紅漆匣子。

“圖紙放在這里面?”無常皺眉,“要是他們找到這塊磚,直接砸掉不久可以了?”

他覺得,這么重要的東西,就這么保護,實在很不安全。

“這塊青磚由鑄劍閣用特殊材料鍛制,機關由玄機閣設計,只有玄機閣主和我爹知道,無論火燒還是蠻力都無法打開。”見朱解釋道,“機關只有同時用用我的五根指紋才能解開,升起來后還要按下去二分之一,如果直接拿起來,就會立刻溢出毒液,釋放毒氣和毒針……”

她說著,打開了紅匣子,匣子里是尺長的一幅卷軸。

無常好奇地湊過去,想要看得仔細一些,見朱卻沒有把卷軸拿出來看,而是關上了匣子。

“無常,你們知道得越少越好,”見朱說道,注視著手里的匣子,“我要去做一個交易。”

“什么交易?”無常問。

見朱微微一笑,看向無常:“一個可以讓我們,從此安然退隱的交易……完成了這件事,我就帶著你和羅剎、永遠離開這個江湖,去過安穩的日子。”

她說著,眼睛里閃爍著明亮的光彩,似乎對未來的一切充滿了期盼。

無常看著她,有些失神。

這個一開始就在為死亡做準備,從來不會考慮第二天的殺手,現在居然開始計劃并且期盼著未來……

那一刻,少年的內心好像被風吹過,蕩起一層溫柔的漣漪,讓他幾乎忘了一切,思緒隨著殺手而遠走。

“師父……”

無常喚了一聲,正準備說什么,就聽見屋外的羅剎驚慌失措地跑進來的聲音——

“師父!他們來了!”

……

……

羅剎話音剛落,一支箭破窗而入,正正從見朱和無常之間穿過……

見朱迅速拔下身后的祝融刀,擋開接連貫入的飛箭,順勢一腳踢飛一張桌子,擋在窗口,轉身,一刀劈開身后的另一邊窗戶,把羅剎和無常拉過來:“你們先從后面回去,我馬上回來。”

“師父……”

羅剎有些猶豫。

無常看了一眼見朱,點了點頭,把羅剎抱上了窗臺:“那些人不是師父的對手,我們留下來只會拖累師父,快走!”隨后也跟著跳下了窗戶,拉著羅剎向山下跑去……

……

見朱轉過身,房外的腳步聲正在靠近,她握緊了鈍刀,眼底殺氣漸起……

……

……

……

(五)殺手之死

無常拉著羅剎一路向下狂奔,一路上并沒有遇到什么追兵,很快已經遙遙看見了停在樹下的馬車。

他突然停住了腳步,對羅剎道:“我回去看看師父怎么樣了?你不會武功,先回去躲起來,不要來添亂。”

他說罷便放開羅剎的手,回頭往山上跑去。

“師兄……”

羅剎低聲叫了一聲,無常沒有回頭,只是往上跑,轉瞬就消失在林中了。

羅剎微一猶豫,想想無常說得有道理,便在馬車附近躲了起來,等待師父和師兄回來……

……

……

見朱經歷過無數次的、不同類型、不同層次的廝殺,但都活了下來,這一次追殺到鑄劍閣的人實力并不比之前的強。即便她沒有之前那樣的神兵利器,也沒有之前那樣好的身體,對付這些人,依舊不在話下。

戰斗結束不過片刻的功夫。

見朱沒有打算多做停留,只想迅速下山去與兩個徒弟匯合。

她一轉身,就看到了剛從山下跑上來,氣喘吁吁的無常。

“無常,你怎么回來了?羅剎呢?”見朱走到無常身邊,問到。

“我擔心你,”無常說道,“她在下面等你。”

無常看向她手里的匣子,里面盛著的只是一張圖紙,一張幾乎可以顛覆這個江湖的圖紙。

無常伸出了手,遞給她一張手巾:“師父,你的手上都是血……擦一擦吧。我先替你拿著……”

見朱低頭一看自己的手,先前只顧著拼殺,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上已經沾滿了別人的鮮血。現在一突然發現,便覺得黏膩不適。

血腥味縈繞在鼻尖,讓她有些想作嘔。

見朱點了點頭,把匣子交到無常手上,接過那方白絹,一邊擦拭著手上的血,一邊向山下走去。

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從這個逃離了許久的江湖上全身而退,她的心情一時愉悅起來。

一滴雨水打在她的臉龐。

見朱抬頭看了看晦暗如夜的天:“要下雨了,無常,我們……”

她突然頓住——

一陣劇烈的刺痛,從后背瞬間蔓延到前胸,疼得她說不出話來。

一把短刀,從身后,刺穿了她的胸膛……

……

“師父,”少年在她耳邊,低聲說道,“無常,是來索命的……”他的刀穿透了她的胸膛,刀尖還在滴著血……

心頭窒痛,見朱低頭看向自己被穿透的胸口,難以置信,想要回過頭,看看他,看他這個好徒弟,在殺死對他無比信任的師父的時候的表情,是多么殘酷。

“無……無常……”

她叫住他,想問他為什么,可她已經說不出話……

……

身后的少年將那把刺穿她心臟的短刀抽回——鮮血迸濺而出……見朱伸手,想要捂住自己流血的心口。

滾燙的鮮血從指縫間漫溢流出,瞬間便染紅了整件白衣。

見朱向后倒去,陰風吹得她帶血的白衣如同曇花綻放,墨發飛揚,和落葉交纏在一起。

她看著那個她直到前一秒都無比信任的徒弟,仍然感覺如夢一般。

他俯視著她,眼里只有無盡深沉的仇恨。

他的手里,還握著那把刺穿了她心臟的刀。

他的刀尖、指上,還在滴著屬于她的鮮血。

“你記不記得修文閣?”他緩緩說道,“我的真名,叫軒轅藏器。”

……

修文閣?……

見朱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可一張嘴,鮮血便順著喉管涌了出來……

身體因為突然大量的失血而開始痙攣。

她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以為她已經逃離了江湖,不再是一個殺手,可是她不知道,在別人眼里,她永遠不可能逃離這個江湖,她永遠,都是一個殺手,一個罪無可恕的殺手。

“再見了,師父……”

少年嘴角的冷笑已經扭曲。

他從她身邊踏過,黑色的靴底浸染了她鮮紅溫熱的血液,留下血色的足跡,蜿蜒著,逐漸消失無影……

人們叫她“閻王”,可是現在,她這個閻王,卻叫無常奪了命……

已經被刺破的心臟無比地疼,里里外外,幾乎粉碎為糜。

隨著這疼痛,有滾熱的液體從她眼角滑落,與身下的血水融為一體。

那是對她而言,無比陌生的淚水。

她永遠也無法相信,有一天,她會這樣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這樣,突如其來,毫無征兆……

……

……

黑色的低云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臉上一陣冰冷,是雨水落在了她臉上。

一滴,兩滴……傾盆大雨說來就來,那么猛烈,那么洶涌,就像要洗盡這里曾經和剛剛留下的血腥一般。

……

……

她早有預感,他們總有一天會分開的,可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分開時,竟然是這樣的場景……

天外傳來轟隆的雷聲,地上的人幾乎已經浸在了血水里,白衣已經完全變成了血紅的顏色……

寒冷和困意,就像這雨水一樣淹沒過來。

這個曾經殺人無數的殺手,這個曾經叛出組織,想要重新做人的殺手,慢慢閉上了眼睛,從她眼角滑落的,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遠山傳來杳杳的晚鐘聲,鳥兒從檐下驚飛,發出驚恐的鳴叫。

雨聲、雷聲、鐘聲、鳥聲,混沌一片。

云后的最后一縷光芒漸漸地暗淡,最后只剩了黑暗一片……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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