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憬再次遇見季耿時候已經是三年后天各一方的辰光。
大抵年月已久,以致恍惚起來。那時她已經是神色冷漠心湖死寂,對于他,已是模糊了過往,于此前,三年里兩兩不曾往來,便以為,十丈紅塵里,與他,總歸要相忘于江湖。
就這樣匆匆而過如白駒過隙的青蔥歲月,唯有那年唯一合照過的畢業照上留有彼此的影像,那段歲月,青澀如未及長成的桃李,卻純白凈透如她放在書案前的玻璃方樽。
她與他,是古人說的兩小無嫌猜,國小國中湊起來同班次數不多,但從他七歲搬家到她家對門開始,怎么說也有近十幾年的交情。但話不多,并不深談,偶爾乍然陌路里遇上,只是一個微笑了罷。
死黨方靜只笑說:“如此說來,只不若是十年最熟悉的陌生人,這兩小無猜還算不得。”她只是愕然,隨后含笑點頭表示同意。她與他十年里,僅有一次深交是那年國中十年校慶的夤緣際會,她與他此間已自隔了八年的鴻溝。
校慶搞得極為隆重,十年,整整十年的化整為零,每十年一次盛典,校方自是重視,競技場上十三個班級更是出盡八寶。她是班上僅存的運動白癡。他卻是全能運動健將;人家是田徑籃球樣樣精通,可她競技項目上是一種也不會。
班主任只得扶額表示頭痛,校方此次搞了個全校運動會的噱頭,明文要求凡是校中一份子,均得參與。布告欄上白紙黑字,原是下了死令,若是個別班級有人員缺席,該班以5分每人的規定扣分,并扣除該班月評比分數10分。
本想明令出臺,不啻是以“人人參與”的準則,報名參加便是,啟料是有八百里加急公告追蹤下來:既是競技,就有輸贏,分明獎懲,贏的班級,該班每人期末評比操行分數加兩分,該班主任年終獎金加倍,反之,則扣。這一公告一上臺,卻是全校嘩然。但全校各班也是士氣高昂,磨拳擦掌,躍躍欲試。
她只得暗暗呻吟,進退維谷。不參與,斷斷不成,參與了,怕拖了全班后腿。她是班上的組織委員,若是個人退出,只怕是影響了士氣。還是老班最后發話:“得找個人給你補補功課,運動事實上可比背書容易多了,你書都背的這樣牢,還怕什么競技。離校慶還有一個月,足夠了。拿出勇氣來,明**再琢磨個合適的人來教你。”
她惶惶然過了一夜,第二日才知被點名來教她的人是他。她與他,這一年原是不同班的,彼此的立場這樣尷尬。按官場上的腔調來說,他倆各自為政,也就是政敵了。
他挑了個最簡單的運動給她,他卻教的很細致,此后一個月不論辰昏都能看見兩道身影一長一后地混跡在跑道上。一個月很快過去,此間她怯怯弱弱,不喜言語,反是他,大方自然,侃侃而談。
便如此一月辰昏相伴,流光透過指縫,校慶很快來臨,不消說,他門門得了頭采。她也讓人大跌眼鏡,昔日運動白癡田徑場上折了亞軍這等桂冠,全班嘩然。
原以為這便是結束,可此后楚河漢界仿若不甚明朗,他時不時地送她一些小玩意兒,隔著四個班級的距離,文房四寶陸續輾轉送到她手上。她素喜書法,一手行書寫得頗具風骨,連教書法課的毛先生都哧哧稱贊:“有王羲之的勁道,小小年紀,倒是難得?!彼麉s不知是如何得了信兒,竟連她這點小愛好也清楚。
她與他的記憶仿若從這一刻開始便變得模糊,那是兵荒馬亂的升學階段,各自為了學業忙得焦頭爛額,后來他回了BJ,她去了上海。
大學畢業那一年,不知怎的兩家老人碰了面,卻萌生了撮合他倆的念頭?;槭戮o鑼密鼓的張羅。他興致勃勃的裝點新屋。她卻告訴他說:”我不想結婚?!彼犃宋⑽⒆兞四樕?,問:“為什么?”她不答反問:“我無才無貌,上不了廳堂,下不了廚房。我沒有顯赫的家世,在事業上幫不了你,。。。你是為了什么要娶我?”他聽她揭自己的短處如數家珍般,卻輕輕的笑了:“玉憬,我就是打心里想娶你。真的。”“為什么?”,本以為會聽到理想中的答案,可是她問了一個自取其辱的問題。他說:“咱彼此熟悉,我合計著過得來。再說我爸媽喜歡你?!睂Γ驗閮尚o猜,合計著彼此熟悉,她嫁了他。
人人都道她是有造化的,他是政要子弟,確實,是她沾了他的光。只有她知道這庭院深深,風光無限,惹人眼紅的背后,唯有當事人才明白的無奈,她明知道,他不愛她。
她總是找借口爭吵,他卻老是待她如懵懂幼兒。唯有那一次他被她氣急,飯桌上將手上的碗狠命一摜,他說:“顏玉憬,咱當初就不該在一起。”他的話如那碎在腳下的骨瓷碗片,硬生生刺進她的心里,她只是片刻恍惚,迷茫茫里聽見自己杳渺的聲音:“那咱離婚?!彼恢雷约簭暮紊龅挠職鈦?,竟說了這話,她看見他的眼里騰騰的冒出火來,如若要把她灼毀,他額間青筋微跳,他知道那是他氣極了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