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馬兒發燒了......”
“我看他是被昨夜的激情沖昏了腦袋,感染了他的馬兒!”
“哈哈哈,昨夜他可是忙活了整宿,早上出門時,仍聽見女人的尖叫聲!”
......
“咱們營里新兵蛋子的騎術都比這強,也敢在武會上賣弄?兩河城真無人耶!”說話之人背后豎著青梅城戴氏的旗子,白底上兩顆青色梅子,旗子正迎風招展,但他說的話卻不像旗幟那么漂亮。
群英薈萃的武會競技,乃是英雄的傳統。在雪湖大陸的南境,這個傳統早已匿跡多年,看來所言非虛。
僅僅隔著千面湖和一座白頭嶺,武風大相徑庭。
“如今王國境內四海升平,戰事寥若晨星,勇武兇狠似乎不再那么重要,和氣生財才是南境能夠成為最強諸侯的至要法則。”
從進入南境以來,他聽到的看到的,都是南境人的無比自信,不管是酒館的說書人還是道旁的流浪詩人,口中述說的故事中都不缺少富可敵國的南境,大陸上最為富有的諸侯。
熟讀史書的韓歌卻很清楚,即便擁有數之不盡的金幣和堆積如山的香料,在捍山坼地的長刀和急如驟雨的弓箭之下,這南境猶如空中樓閣,鮮血和憤怒會讓其原形畢露。“香料之劫”雖已被人遺忘,但在歷史的記憶中,并沒有被湮沒。
“若是后續參與者跟這些已經登場的莽夫一樣只是虛有其表,湊熱鬧來著,那這次飛馬武會將留名青史,只不過是臭名,成為有記載以來最為失敗的武會。”在眾多圍觀者中,總是有些人將自己的欣賞格調保持很高。一個四人組的小團體,說話者長得很是清秀,有著跟韓歌一樣的白皮膚,身著淺綠修身長衫,腰系深色腰帶。看他手中佩劍不似俗品,劍格上點綴著紅寶石,格外引人注目。
帶著這么亮眼的寶劍來看熱鬧,定會成為不勞而獲者的親近對象。難道是嫌武會本身不夠熱鬧?好在他身邊圍著三個人,比他高出半個頭,佩劍尋常,衣著簡樸,應該是隨從護衛。
“誰說不是呢,這簡直沒法看吶!”有人出言附和。韓歌早就注意到了此人,瘦削如猴的身體套在漿洗太多次而發白的葛衣里,蠟黃干癟的臉頰,渙散無光的雙眼。身體散發的某種怪異卻吸引人的氣味,就像正要枯萎的山茶花,花蕊依然釋放著吸引蜜蜂的香甜氣味。
他顯然不是舞刀弄劍的行家,而是“食草人!”。
桃山學宮有著整個雪湖大陸最豐富的知識積累。卷帙浩繁的書庫里,堆疊如瓦的書籍中,不僅有記載著在巨龍誕生之前的更為遙遠的混沌歷史、巨龍統治的漫長中興時期、以及如今窮奇王旗統治下的《長歷諸王志》,還有記錄自混沌時期以來已知的各種獸禽牲畜的《山水神怪經》,以及記錄常見及稀有草木花藥的《百草經》。在大陸王朝更迭、君王誕生逝去如繁星閃爍的歷史長河中,桃山學宮能夠屹立不倒并傳承至今,沒有理由對其一無所知。
《百草經》有提及,在南境極西之地鬼雨森林深處有一片犄角魔域,稱之為“噬人灣”,那里是地獄和天堂的界限,該處有一種神奇物種,叫做忘憂草。傳說這種草可讓人的魂魄在極樂與極苦間輪回。
幾個世紀之前,忘憂草曾被引入王國境內,帶來了一段異常慘烈的人間悲劇,田園荒蕪、人如芻狗、國家廢弛,荒狼人第一次沖破雁門關,橫掃中原和東境平原。直到青龍崛起,將荒狼人趕出王境,兵鋒直至荒原,留下另一段慘無人道的悲劇,“血浴荒原”。當偉大睿智的青武王登臨大寶,第一道王令便是:硝滅境內所有忘憂草,但有隱匿者殺無赦。花了近二十年血腥打壓,忘憂草終于在青龍旗幟下銷聲匿跡。
時隔數個世紀,忘憂草如今重現南境。這不是好的兆頭!
韓歌的心里生出很多疑惑,擔憂,甚至恐懼。
他需要了解給多的情況,才能做出進一步打算。
他多看了一眼“食草人”,然后回頭離開,擠進了另一叢人群。
居中用木頭搭建的武臺上正在上演長劍比武。
韓歌喜歡讀書,喜歡喝酒,也喜歡長劍。
往后的比武,不會如這般兒戲,定有精彩呈現。南境候府的實力尚未顯露,而且還有他的那位學宮同窗。王子殿下的身邊從不乏王國中出類拔萃的武士,至少緊傍其身的那兩位非是庸才。昨晚上的血雨風聲,早已經吹入他的耳中。冤家易結不易解,不知這一曲恩怨,又如何能夠消泯?或許,南境的第二只詩歌將會就此誕生。
他眼下并沒有時間來思索詞句和曲調。昔日同窗舉起了酒杯,向著韓歌的方向,隔著武場遙相問候。
他鄉遇故知,誰人不欣喜?
一如昔日在桃山,同窗還是那么熱情,并沒有因為身世之別而自視高不可攀,兼之在千里之外的異域重逢,他不能拒絕人家的善意。
于是他解下腰間酒袋,輕輕搖了搖,有酒水滌蕩。韓歌將之高舉,遙向王子殿下頷首致意。
同窗身份高貴,他的座位高出常人三尺,他的言行舉止皆備受關注。那些時不時盯著王子殿下的人群,見高不可攀的王子舉杯相邀,無不情緒激昂,紛紛回應,有酒的舉杯,吃肉的揮手,執劍的揮劍……空手白嘴的則一陣吆喝。
一群白癡,你們的王子殿下只是跟我打招呼而已。
同窗或許也不曾想到大家反應如此熱烈,舉起的酒杯微微停滯,旋又舉著酒杯,向各方逐一示意,共飲此杯。自離桃山學宮之后,多年身處宮廷深院的養尊處優沒有讓他變成孤傲的窮奇。當年在學宮,拋卻身份的王子依然受到很多同窗和學官的喜愛與贊揚,偶爾新穎的想法和建議讓大家耳目一新。他結業時的王道之論,雖然被黎王擯斥為極端學術,卻在學宮中盛行一時,贏得不少追隨者,甚至得到了大師顏重的關注和贊賞,顏大師給了他“開創學宮新說”這樣的極高評語。
這微不足道的插曲,讓臺上的戰況發生了勝敗反轉。本是占據上風的流浪劍客,好似突然被抽走了心神,竟被處于劣勢的對手一招聲東擊西,一擊掃中小腿,重重摔倒在地,被人長劍指著喉嚨,不得不飲恨承敗,在群嘲洶涌中忿忿下場。來自北通城葉氏名下的劍士反敗為勝,自然贏得了圍觀者的歡呼,帶著榮耀和夸贊下場。沒有人去關注和安慰帶著蕭索背影穿過人群離去的落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