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您這么夸我,害我沒興致喝酒了。好不容易才喝醉,現在酒都快醒了,好難過啊。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門付罷了。”
門付小哥害羞地雙手盤胸。
“我這可不是客套話,真的很好聽哦。該怎么說,就是那個,寒毛直豎、引人入勝、扣人心弦,想要隨波逐流、心靈平靜的感覺……唉,我不知道該怎么講啦。如果海底有柳樹的話,我真想一頭栽進映著月影的海里死掉……大概就是這種難以形容的心情吧。”
老板娘扭來扭去,贊不絕口。
“喂、喂、喂。”
老板為了一點兒小事不太高興,焦急地叫著老板娘。
“干嗎?”
老板娘回頭……老板已經不曉得在何時走到神龕下,一臉正經地站著翻賬本,不高興地瞪著老板娘,把算盤撥得“嗒嗒”響,說:
“酒店的賬還沒來結嗎?”
“你現在提這個做什么?還不到三十天吧……師傅。”
“別管師傅,我在說酒店的賬款。”
“你這么介意的話,自己去收啊。”
老板娘嘟著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來。老板找不到話辯駁,沒能回嘴。
“二除以二得一,二除以二得一,十除以二得五,五一三六七八九。”
烏龍面店的收入只要加減法就夠了,看來,他開始研究起用水稀釋醬油、制作湯汁的學問了。
這時,在被熱鍋的水蒸氣染成白色的店里,傳來按摩師足以凍結星光的笛聲[25]。這笛聲仿佛把寒風吹進月兒高懸的鎮上。
門付小哥不禁抱住自己消瘦的肩膀,說:
“啊,真是個秋霜寒夜。”
那笛聲仿佛在朗讀故事,響亮又清澈,同時又有點兒尖銳。
“老板娘,按摩師走過去了。”
“對啊,還吹著笛子呢。”
“可惡,這笛聲好像吹進我的心坎里,冷死了。”
門付放開原本緊抱著的膝蓋,重新坐好,把剛才喝到一半、已經涼掉的茶倒進小碗里,“嘩啦”一聲灑在泥土地上。
“把酒倒在這里吧,這樣您比較省事。”
“不會,一點兒也不麻煩哦。”
“感謝您對我這么親切,不過我現在就像是把軟炭放在茶壺底,才剛喝醉,酒就醒了。聽了那個笛聲,就像是吞下一塊冰塊似的,身子好像快要裂開了……拿酒來。”
門付擺擺手,一口氣喝干小酒杯里的酒。
“哇,好酒量。”
老板娘睜大雙眼。
“別喝悶酒哦。應該有很多人擔心你吧?”
“喂,欠果菜行的賬款結清了嗎?”
老板已經完全無力反抗,只能一邊眨眼一邊說。老板娘頭也不回,半開玩笑地說:
“他來時再付就行了。”
“我看看……三百又兩錢。”
老板碎碎念著,胡亂撥著算盤。
“老板娘。”
門付以低沉的聲呼喚。
“什么事?”
“我要大喝一場。我喝完立刻幫我上酒,聽到了嗎?”
“好。知道了。沒想到你這么能喝。”
“要是連酒都不能喝,人生就完了。”
雖然門付的聲音很開朗,不過他突然往上看,神色凝重。
“咦?又來了。從北邊的十字路口,傳來按摩師的笛聲……夜都還沒深呢,怎么這么多啊。明明是個過一棟房子都能走出去的小城鎮,竟然……連那種田間土埂都有人吹笛。”
他慌張地抬高一只膝蓋,四處張望,問道:
“一樣是笛聲,可是音色不一樣……老板娘,吹笛的按摩師是什么樣的人?”
……這時,店門外,一名只有白眼球、頭頂在月光下泛著青光的座頭[26]伸長了脖子……以銳利的目光,像在窺探似的仰望店家的屋脊。
“真是的,又不是公鹿和母鹿,聽笛聲怎么會知道按摩師的相貌呢?”
“您說得對。”
門付寂寞地笑著,目光嚴肅地盯著被老板娘斟滿酒的小碗。
“讓我們對飲這杯映著月色的酒吧,座頭先生。”他低著頭自言自語……不曉得這是不是歌詞,他散發出黑暗、陰沉又寂寞的氣息。十一月,降著冰霜的月光冷冽,仿佛可以照亮門口的紙拉門。按摩師的笛聲綿延不絕,和著海浪聲,在十字路口與鎮上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