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后，從蘇家回來的當晚，葉城便趁著夜色溜進了尋仙閣，如煙早已見怪不怪，只是如常斜倚在床頭讀她尚未讀完的書。葉辰翻窗而入，又隨手將窗戶輕輕放下，后一言不發徑自走向桌邊，面對著如煙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卻只是愣愣地端著茶杯，不喝一口。如煙察覺到葉城今日似乎有心事，但又不想給她施加過大的壓力，便假裝繼續看書似是無心說到：“怎么，有誰惹你不高興了？”

話已出口好一會兒卻不見葉辰回答，如煙以為葉辰是不想回答，便不再追問，就這么默默地陪她坐著。過了好一會兒，葉辰突然冷不丁地開口：“姐，對不起。”面對葉辰突如其來的道歉，如煙也很是迷惑，但她相信這個表面魯莽實則粗中有細的妹妹不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所以并不驚慌，依舊翻看著她的書，并打趣道：“你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了？”

“我帶他來過這里，他全都知道了。”

如煙翻書的手忽然停下了。她身處這樣一個牛鬼蛇神聚集的魔窟，并處在漩渦中心，多年來為了自保早已練就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加之葉辰前番的道歉，轉瞬之間她便已經想明白了葉辰所指的“他”是誰。稍微整理了下思緒，如煙強壓下內心的激蕩，重新翻起書來：“無妨，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他知道了也好，也不必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葉辰聞言知道如煙誤會了，急忙小跑至如煙床前，蹲在床沿邊：“不不不，他雖然知道了你的身份，但是他依然想和你在一起。”

如煙翻書的手再次停了下來，愣怔了一會兒，自嘲似的輕輕一笑：“你就別哄我了。你剛剛還給我道歉，現在又來告訴我這個，不用這么哄我的，我接受的了。”

“不是這樣的”，葉辰急忙解釋道：“我給你道歉是因為我未經你的同意便將你的身份告訴了他，并不是他逃跑了，反而這個傻小子已經變賣了所有家當，卯足了勁要給你贖身呢。”

如煙大受感動，這么多年來，她一直咬牙堅持在這個骯臟污穢的地方茍活著。早幾年她也期望著有人能夠給她贖身，有些人確實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救她出去，但事實證明那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她也親眼見證過有人給樓里的姐妹贖了身，但那多半是被富家子弟買回家做妾，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罷了。況且那日去到何無憂家中，看他家中也很是清貧，如何出得起她一個花魁的贖身銀子？在她看來，這不過是一時的沖動而已，“他這只不過是一時沖動而已，等他冷靜下來便會后悔的。”

葉辰知道如煙在這個最是多情的地方看了最多的無情，但她想著何無憂那憨憨傻傻的笑，還是覺得何無憂不應該因為別人的無情而背上無情的黑鍋：“何無憂不是這樣的人。”葉辰蹲的腿都麻了，干脆便靠著床席地而坐，“姐姐你知道嗎，何無憂是個傻子，在遇見你之前他只愛釀酒，并且釀出來的都是好酒，多少酒鋪、客棧掌柜想出高價買他的酒，他就因為不喜歡人家，認為人家不懂酒就不賣給他們。后來吃閉門羹的人多了，人家也生氣，就聯合起來不讓其他商戶買他的酒，所以他才會那么窮。后來我認識了他，他見我還能嘗出些味道來，便經常邀我品酒，但是他這個人可寶貝他那些酒了，每次就只拿一點點出來讓我嘗，多一點都舍不得。但是前幾天我聽說他開始賣酒了。他低聲下氣地去給那些吃過閉門羹的掌柜們道歉，請他們來買酒。他還是很聰明的，為了賣高價，他不定價，任由這些掌柜們自由出價，價高者得。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這些掌柜們都是人精，便聯合起來壓價，讓他最寶貴的那些酒根本賣不出價來。后來不知道是誰就在起哄讓何無憂把配方拿出來賣。何無憂雖然看出來這是人家聯合起來給他下套呢，但是他更怕沒錢給你贖身，竟然真的打算把配方拿出來拍賣。”如煙聽著葉辰緩緩敘述著何無憂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的這些事，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眼眶里已逐漸蓄滿了淚水，手里捧著的書已經被攥的皺皺巴巴。葉辰回頭輕輕握住如煙的手，又一根一根掰開她攥著書的手指，溫聲安慰道：“姐姐莫急，還好我一聽說他在賣酒就趕了過去，及時打斷了拍賣，沒讓他把方子賣給別人。”如煙終于緩過神來，臉頰上已有淚滴滑落。葉辰把書中弄皺的紙頁一一撫平，替如煙輕輕擦掉滑落的眼淚：“姐姐，給他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好嗎？”

如煙思考了一會兒，眼神逐漸堅定起來，先是擦掉臉上殘余的眼淚，后下床徑直走向梳妝臺，將自己的貴重首飾統統裝進一個精美的木匣子中，又從床下拖出一個不大的木匣子，里面都是一些現銀，一并交給了葉辰：“你把這些一并交給何無憂，雖然不夠我的贖身銀，但多少能幫上些忙，千萬別讓他把配方賣了。”

葉辰嘿嘿一笑：“這個姐姐放心，現在他倒是想賣也賣不了了。”

“為什么？”如煙很是迷惑。

“因為我買了，現在這些配方是我的了，我不許他再賣了。”

“你？你買這些配方做什么？你哪來的錢買這些東西？”

“等你們離開了這里我要是想喝何無憂釀的酒了怎么辦，他都不知道給我留點，我就只好把他的配方買來了，反正他也是要賣，賣給別人不如賣給我。至于錢嘛，我不是在給齊晴、蔣元和宋朗做陪練嘛，陪他們練了這么久要點工錢不過分吧，反正他們仨有錢，我就多要了點。本來加上何無憂賣酒的錢，我估摸著距離你的贖身錢還差點，現在剛好，你給補上了。不過也用不了這么多，一小部分首飾也就差不多了，剩下的你就留著吧，你倆以后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如煙當然知道事情不會有葉辰說的這么簡單，但光憑她和何無憂的這點積蓄怕是什么也干不成。既如此，那便只能默默記下這份恩情，日后再作報答：“首飾你還是都拿上，等離開了這里，這些東西我也用不上了，況且這里的媽媽相必沒那么容易放人，還是多準備點好。銀子確實不多，估計也幫不上什么忙，那就先放這。你看我還能做點什么？”

葉辰終于松了一口氣：“你什么也不用做，等著就好。如果實在想做點什么，那就收拾收拾行囊，隨時準備離開。”

“好。”如煙答應的果斷而又堅定。

不覺間已是接近黎明，葉辰收拾收拾東西便準備離開，剛走到窗邊，如煙便叫住了她：“小妹，謝謝你。”

葉辰回頭憨憨一笑：“沒事兒。”說完便從窗口閃身而出，瞬間便不見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