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尋仙閣回來后,眾人都在努力回避著這個話題,沒人提起何無憂、尋仙閣,仿佛那一晚從來都不存在一般。近半月以來,何無憂也一直再沒來過寧王府,葉城已暗自罵了好幾次了,說著自己看錯了人,又暗自慶幸那晚沒有讓姐姐發現端倪,沒有給姐姐無端的希望。要知道,這世上最傷人的便是希望了。
這天,齊、蔣、宋三人依例來找葉城練武,開始之前幾人胡亂聊著天。齊晴最是好熱鬧,就把最近街面上最大的新聞拿出來供大家討論:“葉城,你知道嗎,最近何無憂這小子跟開竅了似的,竟然把那些他藏了好久的好酒都拿出來賣了,那生意做的叫一個紅火啊。”
正在整理、擦拭兵器的葉城一怔,立馬轉過身湊到齊晴面前,給這個魁梧大漢愣是嚇了一跳:“你說什么?何無憂把他的那些寶貝全賣了?”
“是~~是啊。以前多少人去求他都不賣,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主動放出風來說是要賣,還一點不留,現在不少愛酒人士和酒鋪老板都去競價了。怎,怎么了?”
葉城也不理會不知所措的齊晴,轉身就跑了。還是宋朗反應快,連忙叫上還在發愣的齊晴和蔣元,也跟了上去。葉城沒做任何停歇地一路跑到何無憂的家所在的小巷,只見平日寂寥荒涼的小巷今日人來人往,個個抱著一大壇子酒,甚至拉著一車的酒,喜形于色。葉城擠過逆行的人群,踏進何無憂原本甚是寧靜的前院,只見眼前一片狼藉。原本平整的土地被踐踏的坑洼,供人喝茶品茗的石桌石凳此刻被人踩在腳下,只為占據一個出價的好地勢,已快結果的桃樹枝椏被攀折踩踏。何無憂就站在他那從不讓人進入的釀酒坊門口,默默地搬出一壇一壇以前反復告誡葉城不許偷喝,這是他的寶貝的酒,讓人出價競價,搬走。也許是太過專注,何無憂并沒有注意到葉城的到來。葉城沒想到這個看著悶頭悶腦、做事執拗的男人竟是這般情深意重,出乎意料。他在擁擠的人群中撕開一條路,艱難地擠到何無憂身邊,接過他手中的酒,什么也沒說,只是看了他一眼,再不敢回頭,他害怕,怕一回頭,不爭氣的眼淚就會掉出來。何無憂見葉城來了,先是一愣,然后臉上倒是有了一絲微笑。這個傻子!
緊跟著葉城而來的宋、齊、蔣三人見葉城一到這里就開始幫忙搬酒賣酒,也是一頭霧水,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呢。雖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三人也是毫不猶豫地上前幫起了忙。
何無憂釀的酒本就遠近聞名,一直無人問津只是因為早前有購買意向的商家上門打聽價格時均被何無憂這個愣頭青攆出了門外,碰了一鼻子灰。何無憂只釀酒不賣酒的名聲就這樣傳開了。所以這些年雖然世人皆知何無憂釀的酒天下無雙卻購買者少。俗話說的好,禍福相依,也正因為如此,何無憂釀的酒的價格水漲船高,要比尋常酒市上的酒貴上不少,加上屋子里又都是些陳年佳釀,這一賣還真賣了不少銀兩。可酒水再貴這也只是酒水而已,再貴也贖不起天下第一妓館的花魁。
將屋里所有的酒賣光,嘈雜的庭院再次冷清下來之后,何無憂幾次仔細清點了手中所得銀票之后,慢慢在靠著酒坊的門框滑落下來,蹲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將頭緊緊貼在膝蓋上,一言不發。葉城知道他在想什么,僅憑這些是遠遠不夠的。他也心疼何無憂,今天他賣掉的何止是酒,那是他的愛好,是他攢了這么久的寶貝啊。可是無論再心疼,他還是得問:“萬一她不愿意呢?”
等了好大一會兒,何無憂才緩緩抬起頭來,深情地盯著樹下的石桌石凳:“那我就送她自由。”那是她曾經坐過的地方。
葉城沒想到這個有些瘦弱的男子體內藏著這么大的能量。實話說,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她不是不相信何無憂,她是不相信人性。萬一他只是說說而已呢?萬一未來他反悔了呢?萬一以后他變了呢?
那又如何!
為什么要為未知之事擔憂呢?先做好眼下!
眼下是一個機會,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也許也是最理想的機會。希望最是傷人,但卻是我們一直在苦苦追求的不是嗎?
葉城已下定了決心:“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吧,這上京城你們以后怕是不能再待了,你這兩天收拾收拾,該賣的賣了,撿些重要的東西帶上,事情辦好我就來通知你,你們隨時離開。”
何無憂很是驚訝:“這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你又能怎么辦呢?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
“你怎么那么多廢話呢,讓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葉城很是不耐煩,“誰叫我是讓你們認識的‘罪魁禍首’呢。行了,把你手上的銀票給我,你要是真過意不去呢,你就把你那些釀酒的方子給我默一份,我以后要是饞了還可以自己釀點,你要是真舍不得就算了,大不了······”
“舍得舍得,我現在就給你默。”葉城話還未說完何無憂已經滿口答應。
“不急,你們走前給我就行,放心,我就自己留著,不會外傳的。”
雖說不急,何無憂卻是已經走進屋里遍地找起筆墨紙硯來,看來何無憂是真的把這事放在了心上。見何無憂已經回屋默酒譜去了,葉城揣好銀票,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轉過頭笑瞇瞇的看著一直等在旁邊的宋、齊、蔣三人:“三位公子,陪你們練了這么多天的武,是不是該交些學費了哇?”
四人一起回到寧王府,剛坐下,宋朗便主動開口了:“這事是提前說好的,你也不必為難,說吧,你需要多少銀兩?”
誰知葉城反倒一口回絕了:“多謝你們的好意了,不過我想請你們幫忙解決的倒不是銀錢的問題。”“那是什么?”齊晴搶問道。“權力的問題。”三人再次一頭霧水。葉城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給他們解釋了一通,說明了自己想要給尋仙閣的花魁贖身的意圖。這上京城之中遍地都是官,隨便打一桿子指不定都能打到什么得罪不起的人物。而尋仙閣這樣一個惹眼的存在卻能在這風起云涌的上京城穩穩站住腳跟,若說它的后面沒有大人物撐腰,那是打死葉城他也不相信的。葉城在整個上京城也就認識這么幾個人,還好家里都還有點勢力,也算得上是天遂人愿。本想麻煩寧王,可最近這段時間在寧王府里待著已經麻煩了寧王很多,加上這些天從各處聽來的小道消息,也大概了解了一些寧王如今處境尷尬,還是要少出風頭為好。這不就只好麻煩齊、蔣、宋三人了。他三人家中皆是重臣,想必權勢已經足夠,加上三人“二世祖”的名聲在外,想必不會太出人意料,借他們之手,也好為何無憂和如煙姐姐打個掩護。
三人倒是被葉城的這一出嚇了一跳,不常開口的蔣元倒是第一個指了出來:“看你整天除了吃喝玩樂就是練武的,沒想到還能想到這一層,真沒看出來。”
“嘿嘿,我雖然對你們官場上那些道道不甚明白,但要論如何在這個世道生存,我還略有那么一點點心得。”
“好,這事我們三個回去想辦法。你難得開一次口,我們一定給你辦好。”宋朗答應了。“對對對。”齊晴附和著。蔣元也在一邊點了點頭。這邊算是定下了。“那錢呢?這事不管我們仨怎么攪和,還是會需要不少銀子的,要不我們仨給你湊點兒?”宋朗知道葉城是個窮光蛋,此時還是覺得錢才是最大的問題。葉城倒像是已經有了解決辦法,鎮定自若:“這個就交給我了,不能老是麻煩你們不是。”
晌午剛用完膳,葉城陪著寧王在前廳喝茶,“這兩日怎么沒見蘇青?”
“怎么,想他了?”
“有點兒。”這個回答倒是出乎寧王意料,讓他猝不及防嗆了一口茶。葉城促狹的在一旁用茶杯擋著臉偷笑。“說正經的了啊,找他還真有點事。他不來,那我找他去。按說和他認識這么久,還沒去他家拜訪過呢。”
“你這叫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怎么不見你去齊晴、蔣元、宋朗他們家拜訪呢?”
“他們仨幾乎天天來,我干嘛費那事去拜訪。況且他們家都是高門顯貴,官宦大家,我一介布衣有什么資格去?你說是吧。”
“得得得,我說不過你。我不方便親自帶你去,明天一早我讓管家領你去,行了吧。”寧王早猜到了葉城要找蘇青的理由,所以只是打趣了兩句便吩咐管家安排了一切事宜。
第二天一早葉城便早早起了身,陪寧王用了早膳喝了茶便回了房間,換上了那天晚上去到尋仙閣時寧王送的那套衣衫,那是葉城擁有的最好的衣裳了。蘇家雖不是累世官宦,但這幾輩人才輩出,常有子弟被召進太醫院,也算是一顆新星,況且蘇家世代經商,生意遍布天下,財富積累不可估量。所以在這個遍地為官的上京城里,蘇家偏是占據了一席之地。去到這樣的人家可不得穿戴的體面一些,否則是會被人笑話的,雖然葉城并不是十分在乎被人笑話,但還是梳洗打扮的干凈利落。等到他出門來,管家已經在門口等候了,王府事務繁雜,他親自脫不開身,所以安排了他的一個得力助手隨葉城一同前去,一應車馬、禮物已經準備妥當,葉城只需要跟著助手前去即可。葉城謝過管家后便動身了。
在小廝的指引下走了沒一會兒便到了一處安靜所在。大門敞開著,門頭上的匾額寫著大大的“蘇府”兩字,但整體望去大門非常低調,沒有過多的裝飾,并不像葉城在話本中讀到的“門前的柱子上雕刻著精美的圖案,門洞兩邊各排列著四名小廝隨時準備領路······”蘇家很樸素,但卻給人一種厚重感。小廝不需要吩咐便上前向蘇府的小廝通報,不一會兒便有人跟著小廝出來了,十分尊敬地領著葉城進了蘇府。蘇府和一般的富貴人家府邸很相似,但是減去了一些奢華靡費的裝飾,換上了簡單古樸的裝飾,蘇府與其他府邸還有一個最大的不同,正常府邸的花園里種滿了五顏六色的名貴花朵,而蘇府卻是種滿了各種藥材,且有不少正在侍弄藥材的人穿著華貴,不似普通小廝。
小廝將葉城領到花廳等候,又叫人奉了茶便下去了,沒一會兒蘇青就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和蘇青長相相似,但明顯年幼幾歲的男子。蘇青一進門,葉城就站了起來。畢竟是第一次在這種情況下來這種人家,多少有點手足無措。“沒想到你還會緊張?”蘇青一開口便是打趣,葉城脫口而出:“誰緊張了?”氣氛突然輕松了起來,一句話便讓葉城自在了起來:“這位是?”葉城盯著蘇青旁邊的年輕男子問道。
“這是我弟,叫蘇霽。我說要來見客他非纏著我要來看看我見的什么客人,拗不過他只好把他帶來了。月朗,還不過來見禮。”名喚蘇霽字月朗的男子不情不愿地和葉城見了禮,卻是不肯退向一旁:“你是誰?值得我哥這么著急得跑來。”
葉城見蘇霽一臉稚氣:“我是你哥的朋友。年紀上算,你應該要叫我我一聲哥哥。”
“你想得美。”
“想都想了,不想的美一點還想的丑一點啊?”葉城一本正經說道。
蘇霽一直被家人保護的很好,除了學業,家里人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哪里見過這種死皮賴臉的招,一時氣得不知如何回懟。蘇青倒是在一旁瞧得開心,笑了好一會兒蘇青終于回到了正題上,“你今日來怕是遇到什么你實在解決不了的問題了吧。”
葉城也收斂了笑容,變得扭扭捏捏:“是。我,我······”幾次想開口都沒有好好說出來。蘇青是有七竅玲瓏心的,前后一思量便猜到了個大概所以然:“我知道了,你不必說了。我是生意人,不做虧本的生意,你拿什么和我交換?”
這些葉城在做下這個決定便想好了:“原本的條件不變,時間延長,直到還清為止,如何?”
蘇青遲疑了一會兒:“好。”蘇青頓了一下,“最后一個問題,值得嗎?”
葉城被這個問題問懵了,“是啊,值得嗎?說到底,如煙和何無憂與他無親無故,不過是偶然認識的兩個人而已,為他們背上這么重的債務值得嗎?”葉城理不出個頭緒,使勁兒搖了搖頭,猛喝了一口茶:“我這人笨,算不來太精細的賬。我現在只知道他們倆是我珍惜的人,我想要對他倆好,其他的以后再說吧。”
蘇青就這么定定的盯著葉辰的臉,盯的葉辰直發毛,一下子就紅了臉:“怎么,你老盯著我干什么?”
“沒事,”蘇青坐直了身子,看著門外發起了呆:“你什么時候需要,派人捎個信就行。”
葉城松了一口氣,立馬又開起了玩笑:“還是蘇公子大方”,還抱了個拳。
兩人猜謎一樣就把事情定了下來。這兩人倒是心知肚明,旁邊的蘇二公子卻是一無所知,越聽越不知道怎么回事,見兩人都聊完了,終于是忍不住了:“你倆到底在說什么啊?”
蘇青和葉城對視一眼之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接下來便只有一個問題了,一個最核心的問題——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