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坐黑車？不理解吧，高鐵，大巴，飛機，到處都有，竟然還有人坐黑車。因為趕時間，因為曾諳的父親，在前一天晚上，跳樓身亡了。”老秦平靜地說。

時間真的夠久，對于自己好朋友的意外離世，如今也能處之坦然了。秦如風突然感覺欣慰——如果是這樣，那曾諳現在應該好過多了吧。

老秦沒想到，對面的人是景行。一個被曾諳隔絕了十年的人，一個苦苦尋覓曾諳十年的人。

景行明明記得，曾諳說過，父親的病好轉許多，一連好幾天曾諳的心情都異常地輕松，話也特別多。老秦的話，景行不愿意相信。

半天，他艱難地問：“具體是哪一天？老師記得嗎？”

“2008年5月20日。我記得很清楚，你們這屆拍畢業照的那天。曾諳后來就沒有回過學校，照片至今還放在我家。”老秦心痛地說。

景行的心像被刺了一下，鼻子一酸，淚要涌出來，他順勢用手掩住半張臉，情緒緩了一下，那天發生的事情他比老秦要清楚。

“高考結束后，小冉把曾諳的書整理了送到她家。曾諳像變了個人，說話的語氣和神情都很平靜，靜得嚇人。要知道，諳諳平時是多么鬧騰的一個人哪。”老秦也陷入了感傷。斯人已逝，曾諳也回不去了。

“林萍的腿做了手術，住了一個月的院。出院的時候啊，曾諳真叫人可憐，兩個眼睛凹陷的厲害，一點光澤沒有。整個人瘦骨嶙峋的，走起路來讓人擔心隨時會摔倒。沒幾天，曾諳的小姨就來把她們接走了。一直到曾諳大學畢業，她們才回來。這一晃啊，十年了。”

景行本來想端起桌上的咖啡，用咖啡杯遮擋自己的臉，奈何手顫抖得厲害，握不住杯子，只好不管不顧地掩面而泣。老秦悶聲端起水杯，自顧喝下去半杯。

“你就怪我吧。”老秦痛心不已，“曾諳千叮萬囑，不要我告訴班上同學，尤其是你。她說，如果你知道了，她就再也不認我這個老師了……”老秦開始哽咽，繼續念叨著，“你說我怕什么呀，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不過后來，曾諳在A市復讀了一年，考上了A大。那時候我是想著跟你解釋一下的。”

“她一直在A市？”景行的心又像中了一記悶棍。

“嗯。你們其實在同一個城市。咳……第一年，曾諳要再次備戰高考，我怕影響她，就沒有告訴你。第二年，她高考后，也拿了A大通知書，我想著跟你說一聲，讓你安心。但是，打你原來那個手機號，發現已經停機了……”

“老師……這不怪你。”景行安慰老秦，更像是安慰自己。本就是曾諳不想再看到他，若是老秦從中撮合，肯定惹曾諳不快。他不愿這樣。

一生決絕，永不相見。一定是曾諳想好了的。景行心下頓覺釋然，好一個浮云一別，流水十年！

她原來這么不信他。景行悲涼地想。

遭了難，她第一時間想到的，竟是永遠躲開他。曾諳到底是怎樣的人啊。他有些混亂。

這些日子以來，她對他的若即若離，忽冷忽熱，皆是因為，她本就一輩子不想見到他。當下如果有辦法，曾諳也會再次躲開的吧。

想到這一點，景行隱隱地不安起來，難道她真要換工作，離開HT？

他恨不得立刻飛到曾諳身邊，擁緊她，告訴她，他會和她一起面對這世間萬事，好的，壞的，他都會站在她身邊。

“其實……最大的原因還在于，我不信你。我以為你上了大學，會把曾諳忘了。老師狹隘。”老秦下了很大決心才說出來。

然而景行對這些毫不在意，他沒有任何遺憾。

老秦說：“要不，那些照片送你吧！”

景行抬起頭，吃驚地望著老秦，說：“曾諳不是在么，她為什么沒有拿回去呢？”

老秦想了想，說：“后來小冉把電子版發給她了。這么長時間，我就給忘了。沒跟她說過。”

他沒敢說實話。

大學畢業后，曾諳回C市工作，小冉說要把照片拿給她，曾諳只淡淡地說：“幫我扔了吧。”老秦知道了，就道：“拍照那天是曾哲的忌日。諳諳不想看到這些照片，那是自然的。”

至于電子版，哪有什么電子版，早被老秦這個電腦盲誤刪了。所以，即使曾諳說要扔了，他也一直替她珍藏著。

上了車，老秦坐在后排，兀自念叨：“早年在學校那會，雖然不主張早戀，可我總希望你和諳諳能成。

“老師抬愛了。”景行淺笑一下。

“諳諳是我看著長大的。老曾三十多歲才有了諳諳，寶貝的很。曾諳就像個小公主一樣，被寵著長大。直到曾哲得了抑郁癥。”老秦思念故人，說著就眼眶潮濕。

景行的心也一緊，短時間內他還不能消化這件事。更不敢想象當年的曾諳是如何撐過來。

“老曾啊，執念太重。非要在五十歲之前評上高級，一年又一年，整整五年啊，都不走運，都差那么一點點。好好的人，一旦執念，就容易有心魔，旁人勸不得，干著急，沒有辦法。”老秦長嘆一口氣。這些事，他從未與外人說過。

秦牧容退休后，就換了房子，在城東澄湖邊一處聯排別墅區。本來是老秦夫妻倆住樓下，小冉住樓上。搬進來不到半年，小冉的母親就突發腦溢血去世了。

進了院子，老秦上前去開門，景行心慌得厲害，他突然能體會曾諳的感受。他也不知要如何面對那天的照片。

老秦熱情地招呼景行進門，待景行在客廳沙發坐下，老秦便取了他那套茶具來，煮開了水，認真地泡起茶來。

“來，嘗嘗。我今天喝不得哦。醫生說，把那些藥吃完，就可以一切正常了。”老秦笑容可掬。“這普洱啊，是諳諳從云南給我帶的呢。我一直不舍得喝。”

“她什么時間去的啊？”

“就今年夏天。說是部門團建。去了好幾天，哎，難得啊。諳諳這些年，幾乎沒出過遠門。當時一對我說，我說，必須去。小冉那幾日就搬去諳諳家，幫忙照應著。”

景行接過茶盅，抿了一口。因為是曾諳買的茶，他覺得格外地香醇。

“小冉她們感情真好。”景行感激道，心里起了些暖意。

“那是。這姐倆就差兩歲，從小曾哲就帶著諳諳到我家玩，諳諳可疼小冉了。對了，小冉今天去找曾諳玩了，她說曾諳有個大學同學從A市過來。”老秦起身，“你坐著，我去拿相冊。”

“我也一起去吧。”景行心里又緊張起來，忙站起來。

老秦打開書架下層的柜子，掃了一眼，又緊張地往里翻了翻，還是沒找到。“我就放在這里的啊，一直沒動過。”

景行本來害怕看到那些照片，現在聽老秦說沒找到，心里頓覺丟了魂，空落落地，說不出的難過。

“你別急，我找小冉問問。”老秦一邊朝景行擺手，一邊拿起手機。

一連撥了幾通，小冉都沒有接。

“這丫頭，定是跑去哪里玩，手機也撂一旁。”老秦抱怨了一句。

“不急的。”景行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