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快過新年了。
忽然來了一封信,忐忑地打開。
“這一段學習,生活好嗎?一定很愉快很充實吧。
我不知怎樣才過得充實,也就不知什么是虛度;正如沒有正確的標準,怎么斷定什么是錯呢。我在憑著一種自覺在生活,似乎平安無事,可心中總有一種無形的東西在時時閃現……
本來不愛像有些人到年終就擺出一副大智大慧的面孔:總結過去,展望未來。聽聽,多么聰明。可我還是要說,倘若我的生命剛剛蘇醒,對于我未來的日子一樣重要,每一天,都該用心的火焰去照亮勃勃生機的天宇。假若生命就此沉寂,也該像古老的枯樹熬過一個個黃昏,誰知,我正如此!
說實話,你沒能了解我,即使能,也很片面,就像我對你的一樣。很遺憾,我太愛自作聰明,其實呢……
祝你新年愉快,長一歲長一智,來年更聰明!更活潑,快樂!”
像一封分別的信,本就也沒有相聚。
沒了解就沒了解吧……..再欣賞他的文采飛揚,他的深邃之思成為一條橫亙的鴻溝,難以跨越。
看他的自我評價竟然用上了“自作聰明”,日子過的“像古老的枯樹熬過一個個黃昏”。與前面幾封信的“努力上進”風格迥異,嚇到了林語,是因她沒理他嗎?他不該是這樣。
她這封信回得很快。
說如果是因為她,讓他的日子過成枯樹,那就太罪過了。
無論怎樣,認識他,于她而言都是最幸運的事!
可能是她太過愚鈍,理解不了他的思想。問他有沒有想過“曲高和寡”?就他那境界有多少人有資格去“和”?
她愿意永遠做他最真誠的朋友,只要他愿意。
這份感情氣若猶絲,云逸的情誼,林語不舍得親手斷掉,也不敢伸手去接。林語找不到她和云逸旗鼓相當對峙的實力,就像一只小貓,看見了一條比自己體積大幾倍的魚,只敢躲在附近看。
沉寂數日,又來了一封信。
“春寒料峭,欲以之融汝之心,供遣無聊時光,吾心足矣。
《不再輝煌》--又是一個風雨夜
今夜風雨瀟瀟
我靈魂的燈火忽明忽暗
莫非它已不再輝煌
一汪汪水洼
為生命的草灘映出慘淡的白光
扶著輕柔的草苓
欣喜的心循著清脆的蛙音
為蒼茫的大地
譜下了狂激的音符
晨曦挽起長路的臂腕
走向天邊要把彩霞摘取
在它灰白的憂郁眼瞳里
匆匆的身影
忽然停下聆聽
路旁林中鳥兒的歡唱
今夜風雨瀟瀟
蛙聲已經隱去
鳥兒不再歡唱
我的心也不再輝煌
這詩寫的是他們相識的過程嗎?曾經他輝煌過?林語讀完,好像看見一盞燈亮了,又熄了,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每當林語覺得差不多快忘了,總有封信飄然而至,提示她,有這么一個人在身邊不遠處,看到熟悉的字體,再也不是高興,而是心痛,心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先是一絲絲可以駕馭的痛,接著收縮到極致,成一結結實實的陀螺在那里旋轉樣兒,無法言語的痛,無邊無際。
林語一邊跟自己說,再不回信了,一邊還是忍不住寄過去只言片語,蕭云逸和她像兩只在空中飄浮的風箏,你在,我也在,都不愿意下來。
那天是周末,嵐子邀請林語去她學校玩,說晚上年級有舞會,女生太少,要她去湊人數,理由聽起來很充分。
去吧?碰到怎么辦?心里沒鬼,肯定不會理會,還是有鬼。林語有點猶豫,沒有一口答應。
“怎么,沒男朋友就不看女朋友了?”
確實。因為蕭云逸好久沒去嵐子的學校了,那兒的春天,該有多美。
“你明天回家嗎?”林語想周末和嵐子一起好好散散心。
“陪你,好不。”
“行,我吃完飯就過來。”
走進嵐子學校的大門,林語連續深呼吸了幾次,調均氣息,盡量看起來平靜如昔,還沒有走到熊貓樓,就看見在路邊等待的云逸。
曾經謙和自信的云逸,神情落寞地站在一棵大樹下四處張望,他不知道林語會從哪個方向過來。林語呆住了,怎么會這樣?她以為,會是氣定閑神的云逸!這差距也太大了吧!林語的腳步再也移動不了,腦子里一片空白,抓不到任何合適的詞匯來喊他。
云逸看到她,眼里瞬間放出驚喜的光芒,他快步上前,二話不說,抓起林語的手,就往湖邊走。
那條路林語閉著眼也會走,被云逸牽著,她眼前霧蒙蒙的,哪里還能看得到周邊的風景,她哭了……忍不住哭了……先是無聲的,然后是由淺及深的抽泣,到后來,綿綿的淚水竟如流水一般,不能控制……
云逸看林語哭,有點失措,他不知道好好的,怎么就哭了,他先是扶著她的肩膀,默默看著她哭,接著開始說“對不起”“對不起”,再后來,干脆把林語抱在胸前,任由她滾熱的淚珠浸濕他的衣服,像久違的雨水澆灌著他那顆干涸的心……
也不知哭了多久,林語似乎把這大半年里積攢在身體里的每一滴水,都釋放出來,她也不知道,怎么會傷心成那樣,為什么在文字里穿行時總游刃有余,在現實中這么不堪一擊!
云逸也后悔,他怎么舍得讓一個可愛的姑娘為他這樣的流淚。
哭過之后是沉寂。太久沒見面,云逸也不敢開口,生怕一句話說錯,曾經那個瀟灑飄逸的他,早就不存在了。林語不管,她要問明白,她知道,云逸是不會主動說的,他在信里已說得太多。
“為什么不來看我?”女孩天生不講道理,她怎么樣都可以,他不行。
“不敢啊。”
“你還會不敢?”在他神圣莊嚴的使命面前,她算什么,就嚇到了他?
“我怕你啊,你不知道嗎?”
原來他也是人和文字兩張皮?“這么久都不來,在想什么呢?”
“在想你是怎么想的。”
“想出來了?”
“沒有,不過現在知道了。”聲音里有點小得意。
“是你找的嵐子?”知道多余,從他口里說出,聽著踏實。
“恩,還是想看看你。”
…………………………….
林語用拳頭狠狠地砸在云逸身上,她想用拳頭告訴他,她的思念!也想疼痛的手,告訴自己,這些比文字更真實。
云逸的心真快樂,等了這么久,兩個人像拳擊運動員相互試探,現在終于知道,林語心里真的有他。
他被林語寫的文字迷惑了。
“為什么那樣跟我寫信?”云逸問她。
“你寫的內容,看得我害怕。”林語說。
“怎么會害怕呢?”云逸不明白,這丫頭的膽子天不怕地不怕,還會怕他的信。
“反正不喜歡看你的信,人還可以。”
林語不敢說怕巖漿燙。她也不懂云逸,為什么會為她落寞成這樣,真不值得,她只是塵土而已,他可是陽光啊,怎么能被塵土遮住了光芒!看到云逸的第一眼,林語就放棄了她的原則,她想擦掉覆蓋在云逸身上的塵土,讓云逸回到從前。
林語的怕是真的,愛也是真的。以前是怕大于愛,消沉的云逸讓她身上愛和怕的力量發生了逆轉,愛的力量漸漸占了上風。
“怎么呢?”
“看不懂唄!你知道你是什么腦袋嗎?裝的東西有幾個人能懂?讀你的信都好累,還寫…….”林語小小發泄了她的不滿。
“不愿意寫信也不愿意來看我?”云逸去看了她兩次,她一次都沒過來。
“還不是怕。”林語哪里敢,借個膽子給她,估計都不夠,云逸的信里爆發出來的能量有多少人可以匹敵!何況她一個弱女子!
“我有什么好怕?”他不理解,還要他怎樣!
“怕被融化了。”林語不想說得太明白。
回到學校,林語的理智也跟著一起回來。
她明白了一件事:寫信和見面還是不一樣。信里面喜歡講道理,講邏輯,偏偏感情有時候沒道理沒邏輯。只是見了一面,林語就不忍心了。信太平面了,不能了解最真實的云逸,以后再聯系,林語情愿打電話聽他的聲音,不辭辛苦的長途跋涉見人,再也不寫信了。
這么久沒聯系,哪里是見一面就可以平復!林語知道自己有點失態,什么都沒有的事情,怎能責怪?
回來不久,林語就收到一封信。
“給你寫信是件快樂的事,能見到你更是快樂無比。可是見到你時我又不知該怎么做,因為你使我捉摸不透,我害怕傷害你。
昨日,細雨的東湖畔,一塊大巖石上坐著,我為你寫了一上午詩,因為是為你而寫,我感覺良好,而且,不讓你看看,它也失去意義。
我希望你能跟我談到詩歌,也許他更能使我們溝通,不過,我絕不強求,我需要的是一個自然的你。
我需要愛,真誠和理解。我乖張,愛浪漫,不切實際,可我的心很樸素。相信吧,我能給你多少歡樂,我不會吝惜半點。”
《雖然依然》--與一位知心人
眉宇間的煙霧
在北方的群山上
凝成我思念的云
哦,那云在飄
在飄一種南方的溫柔
那云在散
散去了山林積年的塵垢
看,云里的大雁已背起
山巒上沉沉的落日
匆匆南去
在另一個黎明里跌進你薄霧的心湖
于是
北方的山
南方的湖
雕成一副完美的版畫
依然
一個北方
一個南方
看到云逸沉寂的心在她的淚中蘇醒,看到冬去春來,有什么比這里描述的畫面更美。這樣的云逸,林語怎么會真的把他想成尼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