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創新的動力:工業設計標準及其中國策略
- 蘭翠芹
- 14字
- 2022-05-09 17:58:49
第1章 工業設計標準研究緣起
第1節 研究工業設計標準的機緣
一 發展工業設計標準的背景
我國工業設計正在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新的矛盾和需求不斷出現,對工業設計理論及發展對策的研究也不斷提出新的挑戰。一方面,工業設計的作用與價值日益廣泛地獲得社會認可。政府、企業、市場與消費者對通過工業設計優化我國產品的內在質量、外觀水平以提升市場競爭力報以日益升溫的期望;另一方面,工業設計介入普通商品、生活日用、娛樂設施、醫療器械、生產裝備、高端科技創新的活動也日益活躍,項目頻繁,形式眾多;在中國這個巨大的經濟體內,由專屬設計部門、專門設計機構、專家設計團隊以及專業設計院校組成的工業設計力量,正在中國這片不斷向著新的經濟發展深度和高度攀升的熱土上,形成前所未有的工業設計空間格局和蓄勢待發的可觀潛質。與此同時,對于工業設計的理論認識及深層發展規律的探索,也需要進入新的平臺。可以說,近幾年中國工業設計所遭遇的發展、控制、調整、拓展的問題,是過去幾十年的初始探索中從未出現和從未面對過的。19世紀鴉片戰爭之后中國被迫打開大門、引入西方新的科技生產力,形成中國微弱的制造業經濟以來,從印刷與包裝等基礎性的商業設計以及化妝品、日用品等簡單的生產作坊開始的現代設計實踐,在很長時間內都只能重復著小型的、零碎的、局部的、個案的操作與試錯;在經歷了20世紀中期漫長的戰爭與社會變局的動蕩、50年代及80年代兩度源自設計高校的設計教育改革以及90年代大規模經濟搞活、改革開放之后的“外貿潮”之后,我國的工業設計逐步走上規模化、產業化、專門化發展的軌道,但在設計需求不旺、設計經驗不足、設計價值尚未得到充分的社會認可的背景之下,逐漸走上正軌的“工業設計”專業其實仍然存在著極大的主觀想象與“任性”作為的成分。顯然,在工業設計活動尚未成為大規模社會產業活動的時代條件下,這種憑借主觀性與情緒化的操作而實現的“工業設計”,盡管不會對產業生產能力的正面提升產生太大的促進作用,但也不至于帶來令人難堪的負面影響。一旦越過這個門檻,工業設計成為一個日益膨脹、日益普遍化、日常化的社會性的生產部門,一種承載著日益明顯的資金投入并顯示出日益突出的價值創造能量的公共性的生產行為時,原先存在于認識論、方法論、價值論之中的任何細微的“任性”、誤解、主觀想象與缺乏章法都可能被放大成導致生產失節、產品失效、消費失態、市場失控的巨大漏洞。由此來看,工業設計真正到了必須重新審視自己的專業建構及能量貢獻的科學性、客觀性的關鍵時刻。就客觀而言,種種生產及消費中的失節、失效、失態、失控,也許不排除主觀努力不夠或主觀經驗不足等方面的原因,但更必須看到的,卻不是這種個體、局部或偶然性的存在,而恰恰是整個專業領域、整個行為鏈條甚至整個社會認知上存在的巨大結構性缺陷。這就是約翰·克利斯托弗·瓊斯所指出的,人類生產系統中憑借感性、直覺與主觀想象的方法及能力與憑借理性、檢測與系統工作方法之間存在的認識論、價值論、方法論等方面的種種根深蒂固的沖突與不諧。今天的工業生產、工業設計比以往任何一個時代都更加需要假以系統的、可驗證的、理性客觀的創造手段與監控方法,來保證超規模、產業化、社會化的產品生產與社會服務得到可靠的、完整的、嚴格的質量保證與安全體現。而且,這一系統的價值與重要性,不僅體現在一般可見的生產過程、加工過程、行銷過程之中,更需要首先體現在作為生產力前端的設計過程、創意過程甚至思維過程之中。這正是對“設計”“工業設計”領域必須提出“標準化”思想以及“標準化戰略”思想的最基本的社會現實背景。
對“設計”提出“標準”甚至“標準化”的戰略要求,是當代設計的含義日益趨于復雜化的變化趨勢的體現,同時也是對設計行為創造性價值內涵予以相對節制規劃的自我控制、自我管理的努力方式。
當代設計內涵的復雜性,源于當代設計日益擴大的開放性。人工制品的范圍與領域正在以令人難以想象的深度與幅度拓展。一個世紀之前,人類對于人工制品的“有用性”掌控可能主要體現在形態、色彩或者各種視覺信息賞心悅目的層面。但是,今天的人工制品遠遠超出一般生活經驗的范疇,工業設計師可能要通過對航天生活環境的規劃介入航天活動安全方式、體驗方式甚至感知方式的重新設計。可能要通過“人機對弈”裝置的設計介入“人工智能”未來形態的生成方式甚至控制方式的創意;可能要深入到原子、電子、離子結構的層面,通過納米數量級的物質操控重新規劃和設定人類所需的無限豐富的新材料性能。面對幅員如此廣闊、縱深如此超越想象的新設計領域,對于設計行為自身更為規范和嚴格的界定毫無疑問是必要的。試想,當設計創意的結果是在肉眼無法觀察和檢驗的納米數量級的材料層面展開時,對于“設計”行為的有效性,必然要以超出感性范疇的手段和技術來測定,這與“標準”及“標準化”的思維邏輯與語言方式是完全匹配的。誠然,對于今天大多數“設計”及“工業設計”活動而言,距離這些層次的檢測論證要求尚遠,但作為認識與思考的方向,卻必須從最基本的“標準”及“標準化”意識的適應與構建中展開。
而在另一端,即回到最普通、最基本的設計行為層面上,也仍然存在著對設計行為創造性內涵予以相對的節制規劃的需要。事實上,今天的輿論中,有種種令設計行為無所適從的要求,其真正的源頭仍然來自對設計能量無所節制的放大與神化。設計師絕非“神”,不能完成上帝的“創世紀”職能;設計師只應、也只能踏踏實實地完成每一次構想、每一次論證甚至每一輪計算,成功的設計能夠帶來現實世界中前所未有的驚喜、“福音”,但這不等于說設計師就是“神”、設計行為就是這種“神性”的體現。本質上,成功的設計只能是一種“概率性”的結果。即使在日常生活中,每個人對自己出行的形象設計也有不成功的概率,何況將設計與復雜的工業生產體系、市場競爭行為、人類生態機制這些宏大的系統連接,顯然其成功概率會大幅度降低甚至極低。不加限制、不加區分的“設計價值”只會存在于理想化的教學語境之中,而在現實中,將設計行為放大為“設計產業”甚至“創意產業”的政策設計,其中正包含著一種完全無視設計是一種“高風險”行為的政策性誤導;而通過對于真實的“設計價值”內涵予以相對的節制規劃的標準化管控,構建設計活動合理有效的基準平臺,客觀上會降低掉入“創意陷阱”的風險、提升設計師創意活動的安全起點,從而為提高設計創新的基本可靠性創造現實的條件。
在現實的戰略推動層面上,工業設計的“標準化”思維的提出,具有戰略撬動的意義。就本質而言,“標準化”工作是推動規模化的工業生產體系的必要前提,“標準化”建設的基礎工作完成之后,必然有一個快速高效的生產發展高潮到來。從20世紀中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我國“標準化”基礎建設工作成績斐然,一系列高瞻遠矚的“標準化”工作政策出臺,推動了在國民經濟建設中具有舉足輕重戰略意義的標準化產品、構件的基本生產能力及其質量管理水平大幅上升。時至今日,“標準化”工作進入一個新的工作層面,從產品品質的標準化、過程管理的標準化,進入了“效能管理”標準化的創新過程。一切社會產品的生產,歸根結底是為“人”的需求服務的;產品規格、品質管理的標準化,社會生產品質管理“標準化”工程的最終效果,事實上還需在產品為人服務的需求能否充分滿足中體現,當今社會中關于各種“安全”隱患的呼聲不絕于耳,食品安全、醫療安全、出行安全……來自各個方面的安全擔憂,除制度建立與人為執行層面的乏力之外,更多地反映出在生產過程中相應的滿足“人性化”標準的空缺,反映出整個社會生產價值工程能否在“人性化服務”的最末端,也是“設計標準”的發力處理性實現、圓滿體現、溫暖體現的現實需要,而這也是世界性“標準化”工程發展的大勢所趨、潮流所向。
就我國工業發展的政策需要而言,幾個世紀以來的長期努力,造就了我國制造業經濟的輝煌,一個能從各個領域、各個層面基本滿足我國經濟發展及社會生活需要的工業制造體系初步構成。但是,在許多生產領域,產品面貌粗糙、品質參差不齊、脫離市場需求、創新乏善可陳的缺陷也十分明顯,尤其是缺乏精致的設計與品質管理的產品進入消費市場,相當多會被很快丟棄,消費者不會為之珍惜,也不會成為國產品牌的忠實擁戴者;這種缺乏戰略管理與精品意識的制造業策略,極大地影響了國內消費市場的向心力,而且可能成為長期影響國內制造經濟體系安全的巨大隱患。因此,在制造業何去何從的今天,需要一個從設計創新與品質創新“雙重建構”的整體策略,這正是迫在眉睫的工業設計整體發展戰略的現實需求。這種整體戰略需要在國家新戰略的整體布局之下,構成一個包括宏觀的國家政策層面、中觀的標準制度層面以及微觀的市場執行層面這樣三位一體“結構化”的戰略層次。而工業設計的“標準化”戰略正是在其中可以起到承上啟下、資源動員、效益整合的作用,結合宏觀與微觀兩端戰略需要的重要工作機制。許平教授將“標準化”戰略的創新稱為“工業設計的中間層次的技術創新”。
近幾年來,我國出現了空前重視工業發展的態勢,從中央政府到地方政府不斷有各種級別、各種層次的推動工業設計發展的政策文件出臺;國家“十一五”經濟發展規劃中,就在關于國家經濟發展規劃的綱要中明確指出“要發展專業化的工業設計”;2010年3月,溫家寶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將工業設計列入國家重點發展的七大服務業之一;2010年5月,主管國家工業設計政策的工業和信息化部聯合國家11部委推出《關于促進工業設計發展的指導意見(意見征求稿)》,自此之后國家更是不斷重視和推動工業設計的發展策略;2014年國務院下發的(國發〔2014〕26號文)《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生產性服務業促進產業結構調整升級的指導意見》中,重點指出工業設計是重要的生產性服務業:“積極開展研發設計服務,加強新材料、新產品、新工藝的研發和推廣應用。大力發展工業設計,培育企業品牌、豐富產品品種、提高附加值,促進工業設計向高端綜合設計服務轉變。”
國家層面相關設計政策推出后,各地各級政府也相繼出臺相配套的政策措施:北京、上海、廣東、浙江、江蘇等相繼制定相關發展工業設計的規劃措施。我國工業相對集中的環渤海灣、長三角、珠三角以及皖江城市帶地區的工業制造企業也加大了對工業設計的投入力度。工業企業積極配合國家以及省級、市級工業設計中心的評定,加強工業設計的基本能力建設,同時聯合各高校以及培訓機構加強產學研協同創新,共同推進工業設計產業發展。據統計目前我國工業設計產業相關業態至少有7種類別,包括政府和協會等設計推進機構、各種創意設計園區、企業設計創新中心、設計專業公司、設計院校、設計研究院所以及獨立設計師等。經過多年的發展和積累,工業設計相關機構與從業人員逐步建立起自身的基礎能力和業務體系。2007年以來,推動工業設計產業發展的舉措眾多,然而工業設計創新體系與相應的促進機制并未真正成形,體現出的與西方設計發達國家的差距是結構性的制度差別、生態差別與機制性差別。創新體系的不完整甚至整體性的失缺是其中主要的滯后點之一。在工業革命以來的200多年中,經過兩次工業革命的鍛造,西方發達國家的工業體系已經形成了穩固的創新支撐力量,我國真正能夠支撐國家工業發展的創新系統與評價機制尚未形成。顯然,工業化的生產體系是工業創新的土壤與生存前提,工業設計創新必須與相應的工業制造體系相結合才能夠真正發揮作用。“標準化”戰略的欠缺正是創新系統與評價機制制度性缺失的重要表現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