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不速之客

元旦放假兩天，我沉浸在甜蜜的情緒里，眾目睽睽下我面對她忘情歌唱的畫面不斷地情景再現，她的目光，她的嬌羞，她的笑意，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充斥我的腦海，我時而熱淚盈眶時而失聲發笑，“當當當”一陣小心的敲門聲，“洪濤，媽說吃點東西再學吧！”門外傳來我媽的聲音，我迅速恢復常態，拿過書包掏出書本，應付道“啊，不用媽，我再學會兒。”

我望著書桌上這張明信片出神，這是一張馬蹄蓮與水仙的組合插花圖片，黑色的背景中，深藍透明的花瓶矮肚長頸，一簇水仙環抱中兩只盛開的白色馬蹄蓮傲然而出，花蕊上水珠晶瑩剔透，另有一只花苞泛著淡淡的青綠含苞待放。

元旦前夕，互贈明信片活動在學生之中悄然流行，當然這僅限于本班男生和女生之間或者女生與女生之間，沒聽說男生之間互送的。我們幾個都收到了女生們贈與的明信片，上面寫著祝元旦快樂學習進步友誼長青之類的祝福話。別客氣了，有來無往非君子，咱也得準備一套回贈啊。

于是元旦那天中午我和老費、陸明峰在校門外的小攤上精心挑選著明信片，花花綠綠的明信片吸引著一大眾學生，我花了一塊錢買了一套10張的插花藝術，老費挑了一套世界風光，瓢選了一套故宮古董。

我迅速寫完了其他的明信片，只剩下這張馬蹄蓮插花，這是我精心挑選出來準備偷偷的給她的，我鋼筆頂著額頭，醞釀著詞句，輕易不敢下筆。

“敬贈春美”我工工整整寫下一句，省略姓氏以表親近，想想不妥，想在后面加上了“同學”二字，又覺得多余。“祝您…祝我們…”我正在措辭，突然聽到樓下有人在喊我。

“暴洪濤…暴洪濤…”一個怯生生的女聲回蕩在樓群之間，聲音不大但清清楚楚，我開窗望去，樓下站著一個推著自行車的高個女生正在舉頭張望。我遲疑了一下，隨即應聲招呼，她點頭示意，然后停車鎖車，準備上樓。

我認識這個女生，是三班的黃霞，黃霞的突然造訪令我驚訝不已，我只是知道這個女孩的名字，從來就沒有說過話，基本屬于陌生的同學。我家住四樓，在她上樓的時間里，我腦子飛快運轉，百思不得其解，我迅速穿好衣服，慌張地跟我媽說一句我同學來了，然后打開房門，我聽到腳步已經到了三樓。

黃霞進來就低頭找拖鞋，我說不用不用我家沒有地板革，直接進來吧，她抬頭看見我媽，紅著臉叫了一聲“阿姨好！”我媽應了一聲“這大個子！”知趣地進了大屋，我慌忙把黃霞讓到我屋里，讓她做到椅子上，順手收拾著早上沒來得及疊的被，腳尖一挑把襪子踢到了床底，然后回身把門虛掩上。

我低頭坐在床邊，對著低著頭的黃霞，她直直坐著椅子的一角高出我半截，尷尬的氣氛一時間沒法打破。黃霞扭頭看向書桌，抬手去拿明信片，我一下子站起來伸手想去搶，頓覺失態停了下來，她看著我一怔，抿嘴低頭“噗嗤”笑了出來。

“啊，那啥，我給同學回明信片呢。”我解釋道。

“這么多呀，真好看。”她回應一句。

“你咋知道俺家的？”我問。

“昨天你唱的真好，把我們班男生都鎮住了。”她沒有回答我繼而轉移了話題。

“啊，我起高了，瞎唱的。”我謙虛地說。

談話漸漸稀釋了尷尬的氣氛，她順手拿起桌子上一堆我寫好的明信片，一張張看了起來，這些寫好的明信片都是回贈我們班熟悉的女生的。

“朱麗娟、彭國英都是我們初中同學，朱麗娟還是我們一個院的呢。”我知道黃霞家也是部隊大院的，她好像不太合群，經常看到她一個人背著書包上下學，從不和大院的其他女孩一起走，她的個子很高足有175，她皮膚特別白，這種白有別于我們正常的黃色人種，高高的鼻梁，棕黃色的頭發，像是有俄羅斯血統，我們背后叫她“白化病”。

我們東一句西一句地拉扯，我始終對這個不速之客的目的迷惑不解。

“這張真好看！”黃霞這時拿起了那張明信片，頓了一下，“她也是我們一個大院的，人挺好的，學習也好，還漂亮，”她看了我一眼確認我知道她在說誰，“她挺招風，追她的人挺多的。這次就收到不少男生的賀卡，挺多外班男生的。”

“外班都誰？有我認識的嗎？”我問。

“尹東、鄭泉、江浩…挺多呢，反正沒一個好玩意。”她言語中帶著輕蔑。

我紅著臉沒吱聲，正琢磨著她話里的含義，招風啥意思？招蜂引蝶？追她的咋還沒一個好玩意呢？這話說的不知道應該咋接，我正想著，她隨即又轉移了話題，“你班的費寶國以前是你同學吧？他不是六中的，以前沒見過他。”

我說老費是五廠二中的我是一中的，不過初中時我們就認識，我們幾個是好哥們，我們幾個不但是好哥們，而且自認為都是好玩意。她沒有察覺我話里的攻擊性，微微笑著。

“陸明峰也是我們初中同學，初中時比你個子還小，現在長個了。”我發現她不緊不慢、娓娓道來，清晰地為同學歸著類，初中時誰與誰是同學、誰是誰同桌，她都盡在掌握，我已經不知不覺地淪為一個聆聽者，這個平常看起來死氣沉沉從不正眼兒看男生一眼的女生，竟然對男生知道得這么多這么詳細，我心里暗自稱奇，忽略了她剛才提瓢時拿我個頭說話感到的一絲不快。

“我們這就算是朋友了吧？”她話鋒一轉，我連忙說那當然，她莞爾一笑，會心地看我一眼，“寒假考完試，你去我家玩吧，到時候我邀請幾個我們院的女同學，沒準有你想見的人呢。”我騰一下又紅了臉，一時不知不知道咋說，她看出了我的尷尬，解圍般繼續說道，“你也帶著老費他們一起來。”我感激地望她一眼說，“好好，老費、瓢我們一起去。”

我很懊惱我當時與女同學的溝通能力，特別羨慕那些口若懸河侃侃而談的人，每次都是這付受審的嘴臉，沉默片刻，她看我低頭不語笑了一下，繼續說道，“那你趕緊寫吧，寫完我幫你給她吧。”說實話我也正愁寫完咋送給她呢，王霞的到來對于我無疑是雪中送炭，但是我還是隱隱有一種被操作或者是被安排的感覺。

“我…我這文學水平太低了，不知道咋寫呀！”我干笑撓著腦袋。“我看你給別人寫的都挺好的呀，這咋還不知道咋寫了呢！”她笑著站起來，高出我半截，從書包里拿出一大倆小三個精致的信封放在桌子上，“你繼續寫吧，寫好給我，我幫你送，”她突然一頓，低頭紅起了臉，沉默半天幽幽地說，“這是我給你們仨的，我走以后才可以打開。”

“誰家姑娘啊，這么高大個子，比我兒子還高呢！”送走了黃霞，我媽跟在我身后打著趣，我沒支吾著轉身回了屋。

我插了上門，迅速打開了那個最大的明信片，那是一張折疊版的高級明信片，一只逼真的大航海時期西班牙的超級帆船展開層層風帆在乘風破浪，我折起帆船，發現背景的白云海鷗都在下面的一頁，在白云海鷗之間，寫著娟秀雋永的幾行字。

愿你勁展千層帆懷抱夢想不偏航

愿你踏過萬重浪總有愛人在身旁

愿海鷗伴你飛翔

愿燈塔為你點亮！

贈摯友陸明峰

“我靠！”我恍然大悟，這彎子繞的，鬧了半天是想讓我給瓢送明信片啊！好一個心機女孩！我心中暗贊。

我又打開了那兩張小賀卡，是送給我和老費的，也都是很精致的折疊版的只不過比人家瓢的小了好幾號，但比我們在小攤上買的，顯然不是一個檔次的，給我的是一張羅丹的思想者，一個黢黑發亮裸體男人的雕塑托著下巴若有所思，贈言是：暴洪濤同學

再造一個你，不問世事的你，從容淡定的你！

重塑一個我，懂得珍惜的我，更加努力的我！

我理解了半天，不知所云。大概是希望我進步吧！

給老費的我就更不理解了，是一張精致的布達拉宮，許是想讓老費當喇嘛？再看看贈言：費寶國同學

有人因信仰而崇高，有人因寧靜而致遠

祝你更加成熟自信，誰與爭鋒！

算了，咱不評價人家的贈言了，我最重要的贈言還沒有寫，哎，從哪個角度寫呢？我犯起愁來。

那晚我睡的很香，忘記了關臺燈，臺燈下一張干凈的明信片擺在桌子正中央，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敬贈春美，下面留言的地方一大片空白，落款：洪濤。

是的，我明天將送她這張空白的賀卡，她一定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