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元旦聯歡會

1984年12月31日下午，縣高中教學樓里熱鬧非常，各個班級都在開著元旦聯歡會，我們班的教室被同學們精心布置了一番，管燈的吊線之間、屋頂四周拉滿了閃閃發亮的各色彩帶，黑板上“元旦聯歡會”幾個鑲邊紅色大字頗具立體感，彩色粉筆畫出的花花草草燈籠氣球把氣氛渲染得喜氣洋洋，桌椅沿著四周被擺放成方形，上面擺放著同學們自發購買的水果瓜子花生，中間空出表演場地，同學們輪番表演著。

第一個出場的是班級干部的集體詩朗誦，春池、老費、周輝、義民人手一個紅色本夾子，列隊出場，居中而立，調整好隊形，打開本夾子，春池示意一下，開始了表演。

“那一年帶著父母的寄托親人的希望，我來了！”

“那一年背著嶄新的書包重重的行囊，我來了！”

“那一年懷著對知識的渴望對真理的求索，我來了！”

“那一年帶著一腔熱血和金色的年華，我來了！”

“我來了錦西一高中！我來了我的一年二班！”

由于緊張四個人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但我們都聽出了青澀中散發的真誠，“誰寫的呢？真事似的！”我偷摸問旁邊的陸明峰，“不道，反正肯定不是老費，沒聽他念叨嘛！”

四人精彩的開場引得大家陣陣掌聲，他們漸漸忘卻了緊張，動情地朗誦，從老師的諄諄教誨，到同學的相互關心，從集體榮譽到個人努力，一會兒回顧過去，一會展望未來，洋洋灑灑，足足朗誦了10分鐘。

“來吧同學，讓我們攜手向前！”

“來吧同學，讓我們共赴明天！”

大家熱烈的掌聲中，四個人擊掌慶賀，臉上洋溢著成功的喜悅，春池代表四人致謝，“感謝同學們的掌聲，這里我們要特別感謝朗誦詞的作者李亞軍同學，請把最熱烈的鼓掌送給李亞軍同學！”亞軍謙遜地站起來勁跳雙眉，雙手致意，笑容可掬。

接下來是女生小合唱《男朋友》表演者朱麗娟、彭國英、張季、黃猛。

“我最討厭油腔滑調虛位的男孩

說什么什么愛你在心口兒難開

我最喜歡腳踏實地真正的男孩

他知道知道怎么用心來把你愛…”

可以看得出，四個女生精心打扮了一番，統一戴上一付翠綠色發卡，發卡什么別著不同顏色的小花，手背后隨著旋律左右搖著腦袋做各種天真狀。男生們出神地盯著她們，目光中些許貪婪。

這四個女生那時就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拿現在的詞說就是閨蜜，季大憐人是五廠子弟，說話聲音嗲嗲的，黃猛家是化機的我們班的小喇叭，負責傳播各種小道八卦，國英家是街里的，秀峰眼里的何仙姑，小朱家是部隊的嬰兒肥版的程琳，加上半道調我們班來的王艷，后來大學畢業都回了HLD，現在還是鐵鐵的關系，經常定期聚一聚，他們聚的時候，偶爾我和陸明峰去蹭過飯。我感覺女同學群體能處到這種幾十年的關系，那只有一種情況，就是趕上都是傻了吧唧的，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話沒錯，這姐幾個要是有一個心眼多的就到不了現在。到現在雖然她們姐幾個體態上已經長短胖瘦大相徑庭各有千秋，唯一不變的是她們的友誼如初，我們也潛移默化地向他們學習，現在李小剛、老費、陸明峰、我、老五我們也是每個月聚一回。

四個女生表演完，輕盈地跑回座位，享受著表演成功的喜悅。現在場地中間椅子上放著一只中鼓，春池蒙著眼睛“咚咚”地敲著，一只塑料紅色花團隨著鼓點迅速地在同學手中傳遞，唯恐粘在自己身上，突然，鼓聲戛然而止，同學們發出一陣哄聲，紅花落在了亞軍的手里，按照規矩，該亞軍表演了。

大家掌聲中亞軍扭捏地站起來，紅著臉說：“我給大伙唱首歌吧！”“站中間唱去！”不知誰喊了一句，“對對，上中間去！”同學們起哄，亞軍半推半就地走到了場地中間。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畔靜悄悄，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唱起那動人的歌謠！”

亞軍這歌聲我只能用勾魂來形容，那聲音時而粗獷豪邁時而細弱游絲，時而曲高和寡時而不見溝壑，整體基本不在調上，那情緒表達得空靈詭異、匪夷所思，完全脫離了原來歌曲的意義，達到了超現實主義的巔峰，在亞軍的堅持不懈下竟漸入佳境，兩手隨歌曲起伏胡亂地劃拉起來，完全進入忘我狀態，同學們早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老魚頭、有生、王秀峰他們幾個摟著腦袋樂，“噗通”一下掉下椅子攤進了桌子底。

抒情綿長回味無窮之際，亞軍突然加快了節奏，旋律進入緊張的進行曲模式。

“爬上飛快的貨車，

像騎上飛快的駿馬，

站到了…，戰斗…”

歌聲中自我陶醉的亞軍突然卡了殼，說什么也想不起接下來的歌詞了，他無助地看我以求提示，，但此時的我已經笑到肚子疼，根本直不起腰來，我甚至不敢望向他的眼睛，只能低頭止笑，緊擺雙手。

“啊，對了，我還會收尾句，”亞軍突然擺脫尷尬，大聲振奮地唱了最后一句。

“插入敵胸膛！”

隨后高舉著的右手在空中一揮，有力地抓緊握，定格成了一個堅定的拳頭。

“謝謝！”亞軍甩了一句港臺腔，迅速跑回原位，如釋重獲，教室里同學們的情緒達到了最高潮，笑聲、掌聲、哄聲、吶喊聲、敲桌子、跺腳聲混成一片，去廁所的臨班同學脖子伸到屋里。

亞軍的節目與其說是唱歌，勿如說那是一場頂級的小品表演，我們后來看到趙本山扮演老太太唱歌，大家樂得前仰后合，要在我們一年二班全體同學看來，照我們亞軍可差的太遠了，沒有可比性。化妝成老太太的趙本山表演的再惟妙惟肖那也僅僅是一種模仿，而亞軍的節目是一種創造，一種本色的，出乎意料的創造，那種即興表演難以逾越不可復制。

亞軍一鳴驚人的表演給接下來的節目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大家繼續擊鼓傳花繼續表演節目，當然幾乎是清一色的唱歌，每到一位同學上來唱歌的時候，都不自覺地想到亞軍剛才那出，先是不可控地空笑一陣，然后再盡力憋著嘴唱歌，經常是唱到半道，控制不住，捂臉歸隊。

老費的一首《黃色玫瑰》真正地讓同學們靜了下來，他的演唱氣息穩定聲音洪亮咬字清晰情緒表達層層遞進，這首歌節奏稍快是首快歌，他長得有點兜齒，他來回變換的牙齒顯得幅度很大，我一度擔心他不小心咬到舌頭。唱到最后我和陸明峰不禁跟他一起合唱起來，大家配合著打著節奏。

“過去的無情像狂風暴雨

他來的快又去的急

我不在嘆息也不再傷情

過去的讓他且過去…

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

有些話我不想再提起

既然你對我已不再珍惜

還不如早一點分離…”

到我表演了，大家當然不能放過我，我每天伴著歌聲來去，平常學校的教室里走廊里到處是我的歌聲，如今這第一次聯歡會，唱一首肯定是不行的了。

我微笑著走到場地中央，對著四周深鞠一躬，“同學們好！首先祝大家元旦快樂，跟大家相處這么長時間，大家都知道我喜歡唱歌，其實對音樂一竅不通就是喜歡，我不多說了，給大家唱一首吧！”我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

“你是行路人我也是行路人

一條漫長的路兩顆赤誠的心

只有行路人最了解行路人

腳下的路越長心中的愛越深…”

我走向大家更加深情，和大家一起打著節拍。

“我們從夜從夜走到了晨

我們從冬從冬走到了春

有你與我同行再累也心甘

有你與我同行再累也心甘！”

大家掌聲四起，我鞠躬致謝，扭身回走，“不行，不行，再唱一個！”同學們起哄，主持人春池連忙拽住我不讓下臺。

“要不這樣吧，大家喜歡聽什么，我要是會就給大家唱！”我笑著說。

“《遲到》！《小秘密》！《一條路》！《阿里巴巴》！…”大家亂喊道。

“行，就《阿里巴巴》吧，到芝麻開門時大家跟我一起唱啊”“好！”

“在很久很久以前…以前…，有一個…一個…阿拉伯的故事…伯的故事…伯的故事…”我手攥著想象中的麥克風，煞有介事地念著旁白。

“家伙整地，還假裝帶回音呢！”陸明峰整我一句，大家竊笑。

“有一本書名叫天方夜譚很奇妙又好看

敘述的是阿拉伯的故事到處都在流傳…”我呷著嗓子唱著。

“噢噢噢噢，芝麻開門芝麻開門！”大家雙手拍著桌子跺著腳，一起大叫，“噢噢噢噢，芝麻開門芝麻開門！”

“呼啦！”一下，綁在管燈上的塑料彩帶突然被震的散了架，整個飄了下來掛在了我身上，這下就更鬧騰了，同學們使勁拍著桌子叫喊，春池連忙上來幫我從頭上往下摘，貼在我耳邊小聲說：“老暴，苗老師準備半天了，想表演吹笛子。”我連忙說：“我靠，那趕緊的，我不知道啊！”春池點點頭，面向大家說道：“同學們，咱們抓緊把彩帶恢復上，然后有請苗老師給大家表演節目，好不好？！”“好！”大家連忙下地把桌椅挪到管燈之下。

三下五除二，大家很快恢復好房頂的裝飾，女生們順手把桌子上的毛嗑皮桔子皮簡單收拾一下，然后迅速歸位。

苗老師早已打開那個黑色樂器盒，從長長短短的一排笛子中挑出一支，在里面一個小盒中取出笛膜在舌邊舔點吐沫，粘在了一個笛孔上，試著吹出幾個音兒，然后活動活動手指，自言自語道，“哎呀，很長時間沒碰這東西了，不知道能不能吹了。”

苗老師手執笛子走到中央，大家靜了下來，“今天吶，我有幾個沒想到，第一個沒想到是啥呢？”苗老師自問自答，“第一個沒想到，我們班同學呀，真是臥虎藏龍多才多藝呀！你看啊，有的擅長寫詩，有的善于唱歌，這些都是良好的愛好，我建議呀，愛寫詩的同學多讀讀古今中外詩詞大家的作品好好汲取營養，將來咱不說專業的吧，成為一位業余詩人也很不錯呀！還有喜歡唱歌喜歡音樂的，多學學樂理知識，將來最好再學件樂器，像我吧，高中時期就喜歡音樂，到大學看人家拉二胡拉小提琴特別羨慕，后來自己也學會了吹笛子，當然了，也不是吹的特別好啊！就是工作學習之余呀，沒事吹吹笛子，也算是陶冶情操吧。”苗老師接著說，“第二個沒想到呢，我沒想到同學們在入學這短短的不到半學期的時間里呀，都能做到彼此熟悉，相互了解，能夠做到相互協助、團結友愛，我相信，大家將來一定能夠在收獲知識學習進步的同時，收獲到同學之間純潔的友誼，更希望大家把這種友誼長久地保持下去，你們將受用終生！好了，不多說了，給大家吹一段獨奏助助興吧，《揚鞭催馬運糧忙》！”

“好！”春池帶頭鼓掌，大家掌聲四起。

苗老師雙手握笛嘴對笛孔，眉頭一蹙，猛地一用力，輕快悠揚的笛聲飄滿整個教室，不是我恭維，老師的笛子吹的真的不錯，那音準那韻律那氣息那情緒，靈活的手指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我想著苗老師這要是穿上一身白中山裝，邊上再有揚琴琵琶二胡啥的一配合，那簡直就是活脫脫的笛子演奏家呀！

苗老師的笛子獨奏把聯歡會的氣氛推向了高潮，同學們興致不減，繼續表演節目，平常不咋合群的也都開始躍躍欲試。

“不行，得趕緊的，一會兒晚了！”我暗道。

我起身走出教室，有一個事我今天得辦，必須得辦。